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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殿内帷幕低垂, 光线昏暗, 显得逼仄迫人。
朱氏独坐榻上, 不发一言, 仿佛一个泥雕木偶。
直到侍女禀告说四郎君来了,她的眼珠一转, 眼里才有了活气。
“母亲,”顾昭昀穿着一身中规中矩的石青弹墨直裰, 一举一动都如尺子量出来的优雅端方。
“昀儿, ”朱氏欣慰地看着顾昭昀, 这是她精心雕琢的儿子, 是她后半生所有的依靠。见了他, 她听闻曹氏得到九尾凤凰为饰而惶惶的心再次火热起来,她的儿子才是最好的, 顾大郎如何配得上太子之位。
“母亲唤我来可是有事?”顾昭昀立在朱氏跟前,他察觉到殿内气氛的凝重。
“先坐下吧, ”朱氏招手叫顾昭昀坐在她身边。
端茶侍女轻巧无声地进来, 把茶盏搁在两人中间的方桌上。
从听到消息朱氏就五内俱焚,这会儿刚好觉得口渴,端起茶就喝了一口。却不想热茶烫嘴,她一下子被烫得不轻, 怒而摔盏大骂, “贱婢!该死!”
也不知她骂得究竟是侍女还是另有其人, 从没见过王妃如此勃然大怒的模样, 吓得满屋子侍立的侍女都慌忙跪了下去。尤其那个端茶的侍女, 她听见该死二字,更是吓得瑟瑟发抖,脸都白了。
“都下去,”顾昭昀看不过眼,挥挥手让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侍女们出去。
“区区一个贱婢,也要爬到我头上来了,”没了旁人朱氏更是肆无忌惮,口出恶言,“那个老货,早该死了!”
顾昭昀在外院,内宅的消息自然没有朱氏来的灵通,他还有些奇怪,“母亲何事如此动怒?”
对儿子,朱氏一贯是温柔的,“昀儿,你可听说立后的消息?”
“未曾,”顾昭昀沉吟,“母亲何需担忧,按礼,您是父亲正妃,皇后之位自然是母亲的。”
朱氏呵呵冷笑,“可你父亲打算立曹氏那个老货为后。”
“当真?”顾昭昀大惊。前几日存心殿议事,大臣们也提起了后位,当时父亲并没有明确表露后位所属,然大部分大臣是支持晋王妃为后的。
“衣裳都开始做了,”朱氏嘲讽一笑,觉得一颗心都凉透了,“如果没有我朱家,他顾衡不过是个小藩镇而已。”
朱家对父亲的恩情,他从小就听母亲叨念过了无数遍,母亲常挂在嘴边跟他怀念的就是朱家昔年的容光和扶持父亲的恩德,然后就是日复一日对父亲冷待朱家的埋怨。
顾昭昀早过了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年纪,早就明白了朱氏的抱怨不乏失实偏颇的部分,这时又听朱氏哭诉,他已然习惯,还能冷静地分析后位的事,“曹家身份低微,难以担当外戚之责,晋国初立,文臣们应当不会同意立曹夫人为后。”
尤其曹家众人在朱氏的特意安排下,初到晋王府就出了大丑。当日腊八,晋王府设宴款待近臣,曹家父子上门认亲,更是在众臣面前丑态毕露,活生生的地痞无赖模样。
“文臣不同意又能如何,你父亲难道是听得进劝谏的?”朱氏冷笑,“唯有顾大郎出了意外,当不成太子。”
顾昭昀一凛,“母亲……”如今顾大郎父子正在云州,确实是极好的机会。
朱氏伸出手去,拍拍顾昭昀的手背,“昀儿,母亲必要把最好的一切给你。”顾衡的基业只有她的儿子才能继承。
“母亲,”顾昭昀缓缓吐出一口气,“可安排妥当?”
“万无一失,”朱氏说得斩金截铁,为了刺杀顾大郎,她已经是孤注一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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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春殿内的阴谋沉浸在喜悦里的曹氏等人自是不可能知道了。
顾容安当了一回报喜鸟,回泰和殿去与陆氏分享这两个好消息。
“你这猴儿样,还公主呢,我看是猴儿国的公主。”陆氏听了顾容安带来的消息喜上眉梢,然而看见顾容安嘻嘻傻乐,坐在位置上还要动来动去,半点不安分的样子,她就忍不住叨念。
“人家是高兴嘛,”顾容安捧着脸,心满意足,“当公主多威风,我可是晋国开国公主。”人家受宠的公主过得可逍遥啦,要是寂寞了,还可以养一大群美貌面首,个个千依百顺。
陆氏立刻就给顾容安泼了冷水,“赶明儿得给你安排一个教养嬷嬷,你年纪也大了,规矩该学起来了。”
“啊,”顾容安小声惊呼,她一听教养嬷嬷就头疼,连忙转移话题,急急忙忙道,“阿娘,我们快给阿耶他们写信,告诉他们好消息啊。”
“珍珠记下来,明日你就去典仪所给安安请一个年长严厉的女官做教养嬷嬷,”陆氏不急不慢吩咐珍珠道。
“是,我记下了,”珍珠笑盈盈地。看见县主鼓起来的脸,她眼里的笑意更甚。
看来是免不了要重新学一回规矩礼仪了,顾容安想起上辈子在洛阳皇宫被皇后以她的规矩没学好为由,让宫中女官调/教的痛苦,一张脸都苦兮兮了。
“去拿纸笔来,”陆氏也在笑,残忍地决定给顾容安请严厉的教养嬷嬷后,还要压榨她写信,“你不是要写信么,快点写了,今日趁早还能送。”
“嗯嗯,好好好,我这就写。”顾容安起身自己去陆氏的书桌上拿来了纸笔砚台。
她倒了点茶水在砚台里,亲手磨了墨,铺开信纸,刷刷就开始写信。
通篇是大白话,“阿耶、阿顼见信如晤,大喜,祖父已经决定立阿婆为后了,今日司制所刚来给阿婆和我定了新衣。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我也有新衣,因为祖父说要册封我为公主。阿顼不要嫉妒,谁让你不是女儿呢,大概也就能得个郡王做做。”
陆氏看她写得顺畅,好奇地俯身一看,顿时笑了,“也不知道你读的书都去了哪,难怪人家说你草包美人。”
“我是玉瓶美人,玲珑剔透,水晶心肝,”顾容安大言不惭,说着话落下最后一笔,转头对陆氏道,“我要写得文采飞扬了,恐怕阿顼看不懂。”
言下之意,她是在照顾顾容顼的阅读理解能力。
“怎么说你都有理,”陆氏摇摇头,拿起顾容安搁下的笔,再写一封正常的信。
而此时,遥远的云州,顾大郎衣锦还乡,带着儿子回同方镇同福村忆苦思甜了。
离乡多年,同福村村口的古银杏依然高大苍劲,看起来与当年离开的时候并无分别。
“阿耶,这就是你长大的地方啊,”顾容顼头一回下村,看见什么都新鲜稀罕,“那么大的银杏,恐怕有几百年了。”
“传说有五百年,比同福村还老,”顾大郎很自豪地领着儿子去到银杏树下,父子两人齐齐抬头仰望高耸入云的银杏树。
“这还有一口井,”顾容顼瞧见树下石栏杆围着一口齐地高的古井,井水潺潺,顺着沟渠流出来。
“这口井里的水香甜可口,常喝百病不生,长命百岁,”顾大郎吹起故乡的银杏水完全不用打腹稿,还拿了同方镇首富做例子,“当年镇上的林员外家每天都要赶两辆水车来运水呢!”
“这么好,”顾容顼瞧那水清凌凌地,解开腰间的紫金水壶,弯下/身去打水。
顾大郎也想去接一壶水,他刚解开水囊的绳子,忽而有个戴着斗笠的村民担着担子从村里出来,瞧见一群生人,老农远远就喊,“取水要先交钱!”
什么,取水还要给钱?顾大郎一呆,那个担着担子的村民已快步走了过来。
是一个穿着褐衣短打的青壮男子。
护卫的侍卫们要拦,顾大郎摆摆手让村民近前来。
那个村民倒也不怕,责问,“收钱的人不在,你们怎能自己取水呢?”慕名来看龙王井的富贵人家多了,见到寻常富人打扮的顾大郎父子,村民是一点也不惊奇。
“这同福村的水,何时要收钱了?”顾大郎不解,往年林员外日日用水车拉水,也没有收过一文钱啊。莫不是以为他是外乡人,可以敲一笔?
“难道你不是听说这口龙王井里的水是晋王一家最喜欢喝的水,才是来的么?”村民一脸你这都不知道还来喝什么水的表情。原来如今这口井的水对外是按两收钱,每日村里的人轮流来树下守着收钱。这人就是来守水收钱的,担子里是打水的竹筒和装水的瓦罐。
他热情地为顾大郎介绍了一番这口井的神奇妙用,同福村就是因为有了这口井,才是成了风水宝地,马上就要出皇帝了呢。还讲了几个晋王一家与这口神奇的井的奇闻轶事。
深知内情的顾大郎听了只想笑,无名井变成了龙王井也就罢了,他小时候哪里得过井仙指点哦。倒是顾容顼听得津津有味。
听完了总不能不买水,顾容顼水壶里的也要给水钱,顾大郎掏出钱袋,拿了十个大钱出来。
他递钱给村民的时候,还在问,“你是哪家的,我怎么看着你眼生。”
村民没有答话,近前一步,看起来就像是凑近了好拿钱。
顾容顼站在一旁,忽而发现村民脚上是一双黑锻靴子,他猛然一个激灵,“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