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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人, 多认真, 认真勾引,认真失身,峰回路转的颓废。
——木心我纷纷的情/欲
清单和协议一式二份。况哲签完名, 司芃把自己那份收回兜里,与凌彦齐目光交错,便离开那张散台。
凌彦齐见她动身离开, 背影被人群挡住,起身去洗手间。他早就该去了,和陈志豪聊天无聊, 看美女腻味, 所以酒是真喝了不少。
司芃低着头走, 过道右边一张卡台, 塞着四男两女。她瞥一眼,其中一个女的, 上半身已瘫在男人身上, 有只手伸进她的紧身短装T恤,挤得白花花的胸脯直往外掉。
另一个女孩在桌对面拉她手:“我们不喝啦,要走了。”
烂醉如泥,拉不动。司芃心底咯噔一响。
一个穿印花潮衫的男人起身,去搂女孩光溜溜的肩:“你看,她都不想走嘛。”没一把搂回去, 又哄:“好啦, 陪哥哥喝完这杯, 就放你们走。”
看上去还有几分清醒的女孩,其实已喝得面潮耳红,大概觉得多喝一杯也没问题,态度一软,便又被人搂过去坐下。
潮男往方形玻璃杯里倒威士忌。司芃留了心眼去看,人动作娴熟,她也看不真切,但想想也没道理,端杯酒还要从左手换到右手。他在轻微晃那只酒杯。
夜店还是那个夜店,整顿多少回,也离不开这些东西。
司芃很不想管。没有龙哥罩着,她在这里什么也不是。姑且不要提这几个男人,她要敢惹事,看场子的人,首先就得来揍她。可不管,这两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女生,出这地方,就要被人捡尸了。
她一狠心,装作被人推一把,没走稳,径直摔到桌子上。手一伸,那个方形酒杯落地,“啪”地一声,清脆地碎了一地。
正要去拿酒杯的女生,被突然窜出来的司芃吓一跳。
司芃偏头,狠狠瞪她一眼。她像是明白过来,起身就抓包,想撂下同伴逃跑。偏偏男人一把就抓住她。
妈的,哪有人这么逃?司芃心里暗骂一声,起身后弓着腰赔礼道歉:“对不起,喝多了点。”自己逃算了,没想左手腕被人揪住。
“什么玩意?”最里面的男人指着她,“不认识你勇哥么?”
“勇哥好。”司芃一直低头弯腰,揪她手腕的人突然说,“勇哥,是个女的。”
司芃右手伸进兜里,想掏刀子,忍了忍,空手出来,从裤兜里摸出钱夹:“勇哥,我真不是故意的,要不,我赔你们酒钱,”钱夹里有两千块,她全拿出来放桌上,语气也十分诚恳:“勇哥,大人大量。”
心里却在骂,妈的,这都是老娘辛辛苦苦存的钱。
勇哥沉默一会,想应该没女人胆子这么大,偏要来坏他的事。他把钱拿起,抬了抬下巴,边上的人很快就会意,立马掀掉司芃帽子。
司芃一惊。那勇哥也一惊:“哟,是你。叫什么来着。”他想不起来,“要是别人,我就放他一马,你?绝无可能,是不小心撞上来的。”他朝舞池子里叫,“阿根,回来。”人听不见,他指使人过去,“把人拽出来。”
很快,一个秃了头顶的中年男人,拽到跟前来。他妈的——竟是张莉的男人,被打跑了的那个。流年不利,落到他们手上。阿根朝司芃冷笑,再朝勇哥点头:“就是她。”
勇哥也盯着她:“你是个侠女,是不是?你之前管我兄弟的家事,已经让人很不爽了,怎么,今天还想管我勇哥泡妞?”
他起身,走出卡座,捏起司芃下巴,强迫她看他,又拍她脸颊:“你是猪是不是?这些日子沙南都翻天了。龙哥刚进去,没人找你麻烦就得烧高香了,你都不知道要夹紧尾巴做人?”
“对不住,勇哥。以后再也不敢了。”
看场的人过来,问:“勇哥,什么事?”见是司芃,粗鲁地想把她拉出去。
司芃一怔,这人想帮她。偏偏勇哥甩开他的手,“别,老子我又不打女人,怕什么?”
这人听后,默不作声地站在一边。
勇哥把钱全往她脸上扔来:“对不住就得了?人人都跟我讲对不起就可以,我勇哥还要不要在沙南混啊。惹事前,掂掂自个有几多分量,龙哥没教你啊。”
他朝周围的人说:“都识得她吧,龙哥条女,好厉害的。”
人群中有讥笑声。司芃受不了这么直愣愣站着被人围观,豁出去问:“那勇哥说怎么解决?”
“爽快,不愧是跟过大哥的人。”勇哥一把扭过她脖颈,“我也累了,不如跟我走,陪我睡一觉。”他笑得既阴森又得意,“说什么也是剁过猫哥睡过龙哥的女人,睡了你,我还是有面子的。”
司芃朝吧台望,凌彦齐不在。她失望又心宽。这种场面,不是他能应付的。
当日在咖啡店,光天化日,蔡成虎他们多少有顾忌。可这里是夜店,打起来只要不出人命,都是可自行解决、消化的。那就——索性闹大一点。
她沉默着不做声。勇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她说“好啊”,他的眉毛挑起来,想这女人大概也是失了势,不像传闻中的那般难搞。
司芃指了指尚被箍着脖子的女孩,和她躺在卡座里的同伴:“这两个,放走吧。”
勇哥挥挥手:“好。”大哥的女人就是大哥的女人,有魄力。那女孩已被吓得花容失色,踉跄着去扶同伴,经过司芃身边时,颤抖着说了句:“多谢。”
夜店经理也过来了。勇哥朝他摊手:“你看,阿华,我多文明,君子动口不动手嘛,我明白的。”
人也没辙。勇哥搂过司芃就往出口走。他还没司芃高,司芃被他压着脖子,一路都低着头。旁边散台的客人见他们经过,也许是怕事,让了座。
一不做二不休,司芃立马就抄起那条没人的凳子,往自个右边砸去。勇哥反应也快,松开她往后面躲。凳子没砸到人,砸到墙上一块装饰用的玻璃。一声巨响,“哗啦啦”玻璃碎成无数,纷落在地。也有蹦到人身上的碎渣子。
舞池里不知谁尖叫一声,即刻众人挤做一堆。也不过几秒的事情。
舞池里人群骚动。台上的凯文将耳机摘下,扔在操控台上。夜店经理赶过来和他说,只是客人间起了一点小冲突,马上就能处理好。
他从世界的最中央,回到备受冷落的人间,真是扫兴。接下来的工作,他也不想做了,转身要走,听见旁边的人说:“是个年轻女孩,能惹什么事。”
现在女人都能混社会了,真有胆量。扭头一看,人群中央果然有个高瘦女孩。算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不顾他人的挽留,凯文喝口水,拎着包下操控台。偏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扒开人群往冲突现场走。见是这位极具人气的DJ,大家都让了条路。
另一个往前冲的便是凌彦齐。他不在吧台,也不在舞池。他在修得和迷宫一样的洗手间过道里。先是听见东西被砸的声响,接着是女人的尖叫声。他想也没想,就冲出来。
只可能是司芃出事了。他还没看见,但他一万分的肯定。
他后悔在洗手间接了彭嘉卉的电话。都深更半夜了,人才刚刚下班,问他在哪儿,他起初说是在家。随即便感受到,劲爆音乐已穿透洗手间的墙壁。
彭嘉卉也不揭穿他,只淡淡说声:“哦?”
他只好承认:“在酒吧,聿菡推荐的,有一个她很喜欢的歌手,今天在这里当DJ。”
他想看看彭嘉卉的反应。人还是轻轻松松地问:“是凯文吗?”
“你也认识?过来吗?”
“嗯,算是老朋友。不去了。太吵。不喜欢。”
冲过拥挤的人群,正好看见司芃被推在地上。凌彦齐奔过去,挡开一人拳头,扶起司芃。陈志豪眼见他只往人堆里凑,不明就里,也跟着冲过来。这局面容不得他多想,只知道,帮小凌总是不会有错的。古话说得没错,富贵那都是险中求的。
勇哥哼一声:“原来有帮手?”他抓起立在桌上的酒瓶,猛地一敲,瓶中液体与玻璃碎片一同在空中迸裂,裂口处对着司芃。
司芃将拦在她身前的凌彦齐推到一边,从兜里掏出一把军用折叠刀,摁下弹簧。刀流畅地在手里旋转一圈,刀锋也对着勇哥。
不愧是跟过大哥的女人,举止眼神都像。凌彦齐嗓眼一紧。
夜店经理走到场子中央:“勇哥,这事你们还是去外面解决吧。闹大了,我不好向老板交代。”他摇摇手机,意思是已通过电话,这也是老板的意思。
打擦边球的日子,真是越来越难过。他这场子今年来已被查过两次。
距离陈龙被抓也不到半个月,灵芝区仍在“严/打”时期,各家地头蛇都在想办法保自己平安。他想,这女人好歹也跟过陈龙。虎落平阳被犬欺,逼急了,什么事做不出来?他实在不想场子里有命案。
场面就那么停滞三五秒。
凯文也冲进了现场,僵在原地,极小声地唤了声:“嘉卉?”
司芃一愣,头稍偏过来,见到凯文,心里再是“咯噔”一响,像是某个蛛网尘封的箱子,年久失修,也习惯这无人问津的命运。所以稍一碰,“噔”,挂在上头的锁掉下来,一直往下沉。
凌彦齐听到这声“嘉卉”,心里也是一惊,刚才他还和她通电话,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他四处张望,并没有彭嘉卉的身影。
司芃突然就往外奔。凌彦齐反应过来,也奔出去。紧接着,勇哥那伙人也跑出去。陈志豪愣在原地,只想报警才是正途,这样出去,有生命危险吧。
他抄起手机就给管培康打电话。
架在外头的铁造楼梯,不停歇地“哐哐”作响,惊扰这个湿润阒寂的夜。
雨,绵绵的下。两人直奔停车场,凌彦齐顾不上喝了酒,他只想开车载上司芃逃走。
司芃没有理会他,长腿跃过停车场入口的栏杆,冲入黑茫茫的马路中。
身手敏捷得让人吃惊,像是逃跑的惯犯。凌彦齐双足发力,才在定安村入口的巷道里撵上她。回头一望,“暮色”门前几辆泥头车轰过,将勇哥那伙人短暂地堵在马路对面。
他这才松口气:“一个女孩子,为什么成天都在惹是生非?前两天才帮你搞定那个阿猫还是阿狗?这几个呢,又是哪里冒出来的飞仔?”
司芃回头,斜风细雨里冲他一笑。她手伸过来,把他拽到左边一条更窄的巷道。“跟紧点。”
她接着跑,凌彦齐紧跟身后。他来不及想什么,只知道得跟着她。打起架来,他俩势单力薄,未必打得过人多势众的混混,但那又怎样?
他的心“扑通”地跳,倒不是害怕,更像是某种被唤醒的兴奋。
那五个人追上来,见他们钻进小巷,即刻分成两拨,一波跟进来,一波往前面跑,打算来个前后夹击。
司芃依旧面不改色,脚下生风。那些看不分明的小道、角落、招牌、垃圾桶、矮墙,从他们身边一一掠过。
凌彦齐还有心思想别的——就像是无聊时玩的吃鸡游戏,只有身临其境,才知道要面对什么。既紧张又刺激。偏偏几个小时前,他还不知该如何打发这个无聊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