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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重光醒来时没有立即睁眼。
他闭着眼睛, 试图回想起梦境中的情景, 但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哪怕一点画面, 声音, 什么都没有。
但是他记得那是一个很美, 很美的梦境,梦境里都是温柔的情绪。
虽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的心里依旧满溢着温暖的感觉,像是盛满了芬芳的花香和雨夜檐下的灯光。
温柔舒适的让他想落泪。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心里的长久的戾气都平缓地蜷缩到了暗沉的海底。
空气里带着雨水和樱花的恬淡香味, 他终于懒懒地睁开眼, 嘴角带着不自觉的笑意。
空中的雨依旧绵绵靡靡,微风卷着柔软的樱花花瓣四下舞蹈, 有一片刚好落到源重光手心。
他慢慢坐起来, 盘腿靠着柱子,伸出手,那片花瓣轻盈地再次被风吹出去, 融入了同伴们的洪流, 而后旋转着下落,下落……
——正正好落到那振有着华贵朱红刀鞘的太刀上。
可能是浮世绘的末尾被匆匆填抹上一朵嫣红的花,挤挤挨挨的山茶在枝头喧闹, 雨水摧折, 风霜打磨, 霜雪下的山茶依旧红的腾腾烈烈。
那些芬芳馥郁的花朵, 带着坚韧绵延的从容态度,从最辉煌的王座上走向烈火焚烧的荣华城池。
见过最炽烈的繁华,也见过最冰冷的霜雪;
看过最明艳的盛世,也经过高楼焚毁的烈火。
有雪,有火,所以有了碧水潺潺的他。
樱花中走出的青年有一头高高束起的水蓝色长发,发丝蜿蜒落在腰际,一身镶嵌着金丝银绣的华贵黑色直垂,披着猩红内衬的羽织,襟口衣袖落满金色的花叶,戴着黑色笼手的手抚在肩头,尽管是卑微的弯腰姿态,却透着满满的从容优雅,蜂蜜色的眼睛里流淌着属于盛世的华贵骄傲。
啊,这是……
“一期一振,粟田口吉光的最高杰作,藤四郎都是我的弟弟们,请多关照。”
——天下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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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研带着弟弟们一路吵吵嚷嚷的从集市上回来,正巧遇见往外走的明智光秀。
一群孩童心性的付丧神笑嘻嘻地冲他挥手,清脆的嗓音此起彼伏:“是光秀大人!”
“光秀大人要回去了吗?”
“光秀大人今天心情很好的样子啊!”
“光秀大人带了上次那种很好吃的糖果吗?”
“光秀大人是急着回去看□□呜呜呜呜——”
药研面色铁青地死死捂住包丁的嘴,对疑惑看来的明智光秀露出一个镇定的微笑:“光秀大人慢走,我会管教弟弟们的。”
明智光秀也不纠结于包丁没说完的话,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于是他对药研点点头:“药研真是可靠啊,那么我先走了,代我向殿下问好。”
药研恭敬地低头:“是。”
明智光秀摸摸最近的乱藤四郎的头:“想要糖果吗?下次给你带。”
药研按着包丁的手不敢放松,和弟弟们站在原地目送信长公最信任的朋友远去。
明智光秀走到一半,突然停下来,想了想,转头对药研露出一个很狡黠的笑来:“说起来,药研回去,会有惊喜哟。”
药研:???
明智光秀也不多说什么了,翻身上马,沿着平坦的大道轻快离去。
包丁挣脱兄长的手,眼睛亮亮地抬头:“是什么惊喜呢?终于有人送药研尼□□了?”
药研哭笑不得:“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啊!”
一群小孩子簇拥着药研往里蹦蹦跳跳地走:“那会是什么呢?”
药研拍拍包丁的头:“不管是什么……要是能帮我管管你们就好了——”
说到这里,他心里忽然一动,若有所感地向前看去。
不知道为什么,留给归蝶夫人的庭院都栽种有樱花树,安土城那棵遮天蔽日的樱花自然不用说了,就连临时的居所也满是枝丫修长的美丽花朵。
雨后的空气清新的有点凛冽,还透着冰雪般空灵的味道。
但是只要看见廊下站着的那个人,什么冰冷,全部都化成了水一样温柔的恬静。
他是大阪城最华丽的金雕玉砌的梦,是安土桃山战火里最光亮的锋刃,是山茶开到荼蘼时从枝头坠落的傲骨,是一切关于永恒的,包容的想象。
是天下独一无二的。
“一期哥……”
药研的声音有点颤抖,他很久没有看到一期一振了……不,不是一期一振,不是那个焚毁再刃的一期一振……
而是记忆里,最骄傲,最优雅,最值得信任的兄长。
天下一振。
“一期哥!”
“一期哥!”
身边的弟弟们已经欢呼着扑了上去,一期一振笑着伸出手将他们都抱在怀里,一个一个摸摸头,最后对着呆呆站立不动的药研弯起蜜色的眼睛:“药研,不要哥哥抱抱吗?”
药研瓷白的肌肤一下子爆红:“什,什么?这样的事情……什么抱抱!我已经是大人了啊!”
一期一振眯起眼睛,和怀里一大堆弟弟们对视一眼,那群机动满值的短刀们心有灵犀地同时转身扑回来,抬手抬脚扛起药研,“嘿咻嘿咻”一下子就把他往那边扔了过去。
“什么——?”
药研飞在半空,整个人都毛了:“包丁博多平野前田!”
随即身体飞快坠落,掉入了一个带着雨水寒意的怀抱,他抬头就对上了自家兄长温柔包容的眼睛:“药研,偶尔也要向哥哥撒撒娇啊,不然哥哥可没成就感了。”
药研怔了很久,突然低下头,从一期一振怀里挣脱出去:“什么撒娇,有信浓他们不就好了,我去看看殿下——”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一期一振下一刻就再度被叽叽喳喳的弟弟们淹没。
一期:啊,幸福。
药研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在拐角处,他眼神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有着水色长发的青年弯着腰,正认真地和弟弟讲话。
天下一振……明明早就在大阪城消失了的哥哥……
怎么做到的呢,让本已消失的神明再度降临?
说实话源重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思前想后,只能归于时间线的问题,这个可能是一期一振在这个时空的本灵吧?还没有经历大阪城之火的本灵。
天下一振的本灵。
所以怎么会被他召唤出来的啊?
源重光摸摸手边被头发上的水打湿的纸张,果然是在时政停留太久,留下的职业病吗?
那会不会把酒壶啊茶杯啊什么的付丧神都召唤出来?这样的话也许可以有喝不完的酒和茶?
他沉思着,忍不住就把罪恶的小手伸向了一边的酒壶——
“殿下。”
哦豁!
源重光一激灵,迅速缩回手,心虚地瞥一眼门口:“啊——啊?哦,药研啊,进来吧。”
药研拉开门进来,端端正正地跪坐好。
源重光冲他招招手:“你看到一期一振了么?我让他在门口等你们的。”
药研乖乖来到他身后,拿过布巾,耐心的给他擦头发:“见到了——您不能总是湿着头发出来啊,对身体不好的。”
源重光假装什么都没听见,迅速转移话题:“药研,有去过时政吗?”
时之政府。
药研的手停顿了片刻。
这个话题两人从来都没有提过,可以说是默契地避免了提到它。关于时政,关于历史,关于付丧神。
这些事情本来不应该是一个生活在战国时代的历史人物能知道的,尽管他有着能召唤付丧神的能力……
药研继续尽心地擦拭着手中顺滑酸凉的乌黑长发,他从被召唤出来那天就知道,这位殿下身上有许多秘密,许多许多的秘密,但是他从来都不问,这是刀剑的本性,它们的使命就是斩尽主君前进道路上的障碍,而不是指手画脚。
源重光问的轻描淡写,药研也就答的轻描淡写:“去过。”
“我不知道其他刀派是怎么回事,但是粟田口刀派,可以说就是在时政诞生的。”
他回想着,慢慢组织语言:“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的确就是那样,我能感觉到,我好像刚刚被锻造出来时,就获得了灵智,所以能在之后漫长时光里记住发生的一切……”
“但这应该是不可能的。”
源重光舔舔嘴唇,他眉目里闪过酷烈的恨意,不可能吗?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只要付出足够的灵力,足够的鲜血,足够的代价……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药研的语气十分认真:“付丧神的由来,就是器物经百年,化生灵智而成,刚刚出现的刀剑,怎么可能有意识呢?这样的疑惑之后就被我遗忘了。直到历史向前推进到无可推进时,时政找到我,与我定下契约。”
“我才恍恍惚惚意识到,这里,好像我很久很久之前就来过。”
“在我刚诞生的时候,一切还没有开始的时候。”
源重光张张嘴,感觉喉咙有点干,于是掩饰性地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水是冰凉的,滑进口中像是冰棱刺痛。
“那……药研知道怎么去那里吗?”
长久的寂静。
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伸到前面,拿走那只杯子:“不要喝冷水。”
不等源重光说什么,他继续平缓地说:“我知道。”
“只要有足够强大的灵力,有足够回溯时空的刀剑,有时政的时空节点坐标。”
他声音平静地说完,余光看见身前身份尊贵的殿下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
他眼中闪过一丝悲哀,您要做什么呢?
他想起这段时间殿下近乎疯狂地收集着历史上的名物刀剑,庭院里属于付丧神的声音越来越多,直到今天,一期一振也来到了这里。
知道这个之后,您想做什么呢?
药研静默着将那头长发打理好,从背后凝视那人的藤紫色瞳孔里,是深沉的化不开的温柔与绝望。
您知不知道,如果您真的要去那里,您所借助的刀剑,都会为时政外部的阵法所桎梏,瞬间暗堕,碎刀?
但是……
毕竟您是我的殿下啊,您想知道,我怎么能不告诉您呢。
药研在地上深深俯下身体:“那么,我先告退了。”
上首的人没有说话,直到药研退到门边,那个清淡的声音才响起来:“听说信长公那里新得了一振打刀,是真的吗?”
药研闭了闭眼睛,努力遏制住嗓音里的颤抖:“是真的,传说为长谷部国重的作品。”
没有人再说话,药研拉开门走出去,转身轻轻合上幛子门。
庭院里一期一振看见他出来,笑着向他招招手,一群活泼可爱的短刀们已经玩疯了,围着一期一振瘫成一片,药研使劲揉揉脸,拉出一个正常的微笑,向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