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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米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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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

    玩不过,玩不过!溪光听他说这话, 心里头便嗷嗷叫苦, 且脸上的神情也是绷不住了。就那样木呆呆的瞪着裴溯, 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来。

    裴溯明显见她嘴角下沉, 一幅不高兴的模样, 偏只当不知情,“怎么样?”

    溪光扯了扯嘴角, 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不、不怎么样……”她都快哭了, 不懂怎么会这么刁钻的人,总是轻而易举的能擒住事情的软肋。

    这人明显比她段位高多了!

    溪光一贯秉持的理念就是玩不过就跑,且往后也躲着。然而,今日她既是没跑掉, 想来一时半会避开他也是不成的了。

    为此,溪光只好用另一个法子——装可怜。她倒是想的十分通透, 什么脸面自尊都是浮云,她是不打算要了。

    “看来你诚意不够。”裴溯的视线在对面这人身上停留, 再说下一句话的时候便收了回来。“既然毫无诚意。我看今日这事,我不管也罢。”说着,他怅然轻叹, 显得略有些惋惜似的。

    这就让溪光开始着急了, 原本是这厮追着她要玉枕,所以自己当然有拿乔的本钱。可……怎么现在又好像他对玉枕执念不是很深的样子了?眼见裴溯要走, 溪光一急脱口就问道:“玉枕你不要了?”

    裴溯很深沉的皱眉, 缓缓吐了四个字:“另想办法。”

    “……”溪光被这四个字气得语噎。气归气, 可此时却是着急更多一点。裴溯这厮能慢慢悠悠的另寻办法不假,可苏枕杏那事可耽误不得。这要是不紧着去办,哪还有补救的办法。

    意识到这一点,溪光才发现裴溯是完全将自己玩弄在鼓掌间了——这人真是……精明狡诈!可这会,她面上却却是丝毫都不敢显露半点不满的,惨兮兮的喊他:“裴溯!”

    已经转身离开两步的裴溯半点不为所动,恍若没听见这话。

    溪光跺脚,一咬牙追了上去,痛快道:“行行行!都答应你!”顺便她还解释了一下刚才没立即应下这话,委实是因为自己也有难处的。哪家的小姐能成日往外头跑呢?她同裴溯说,就是尚且残存着一丝叫他理解的心思。

    可裴溯早就一眼看穿了她的那点小心思,面无表情的继续道:“既然宁三小姐有难处,那裴某也就不好为难……”

    “不为难!”溪光立即打断了裴溯的话,“一点都不为难。我自己能想法子解决。”此刻真是完全她在求人了,非但自献玉枕不说,还要好声好气的讨好裴溯。

    真的好惨!

    溪光满心的凄楚,只觉得自己倒霉至极。

    裴溯这才稍稍缓和了淡漠的神色,并出言提醒:“今天就是第一日。”

    “……”

    事情的结局,便是溪光不大情愿的跟在裴溯身后离开大同馆。这期间,她也不知裴溯是中了什么邪,频频侧过头来跟她说话。只消她略微流露出一点不乐意,那人就是一幅改日再谈的态度。

    逼得溪光不得不将解下的面上再次带上,每次只眨眨眼回视,一来二去这才消停下来。

    这世上,总有那些说不清的巧合。

    谁料在大同馆外,溪光又瞧见了陈砚和那苏枕杏,两人正打算上一辆马车同去。先前她是有错在先,因而没能纠缠在旁的事上,一心想补救。这会她求了裴溯为自己善后,自然就多了两分底气,觉得自己很有资格论一论这两人的行为作风问题了。

    溪光心内燃着一股火,叫她此刻完全咽不下去,更何况是听了裴溯刚才提及“苏枕杏”的一番话,“青梅竹马”四个字在她脑海中不断的嗡嗡作响。

    可在她身边的裴溯,却在适时出声道:“若换做是我,我绝不这会上前。”

    溪光闻言诧异,不解的转过头看他,那满脸的疑问似乎就是在问他为什么。

    “因为会……自讨没趣。”裴溯道。

    溪□□鼓鼓的“哼”了一声,多少有些觉得他是在讥嘲自己。实际上,她转念一想,还真是赞同了裴溯这话,这会上去难道她还能手撕了苏枕杏?显然是不可能的。

    “嗯,什么都没趣,就玉枕最有趣了。”溪光被人弄得不痛快,也反呛了裴溯一句。

    没想到裴溯丝毫都不生气,饶是好脾气的应了声:“的确有趣。”

    溪光一脸莫名其妙的斜眼看他,竟连自己这话都接。她自然是体会不到裴溯这话另有深意,还以为他只是随口接了膈应自己的。

    早上来时,宁家的这两姐妹是同坐一辆马车过来的,这马车肯定是要留给玩出来的宁檀的。溪光磨磨蹭蹭的迈不开步子,“我没马车,而且我二姐不知道我要先走,过会会找不到我人的。”

    “马车早已备下,宁家二小姐那也有人去支会了。”

    “……!怎么时候的事情?”溪光惊愕。

    裴溯也不瞒她,解释道:“吩咐人去办苏枕杏那事的时候。”

    溪光再看他,漆黑分明的眼眸中已经只剩下惊悚了,他……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一步了?

    真可怕!

    这要是真的,溪光觉得自己往后都不要跟此人打交道了。

    马车果然是预先就安排好了的,不然车夫也不会已经将车马停在了馆外。溪光慢腾腾的上了马车,只觉得浑身没力气,这就贴着车厢壁趴着休息,长吁短叹了好几声。

    “……你!你怎么也上来了?”

    等她听见动静转过头,看见裴溯也上了马车,骇然问道。

    裴溯则平静许多,自己挑了个靠车厢口的地方坐下,理了理衣袖方的才抬眼看向溪光:“这是裴某的马车。”

    溪光憋屈的嘟囔:“我以为你会跟上次一样骑马……”

    裴溯并未理会,收回目光后就合上了眼假寐。

    车厢中也一下安静了下来。

    他倒是随性得很,可溪光却是满肚子的烦人心思。想得入了神,她就是丝毫没察觉裴溯眉头皱了起来。最终,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薄唇轻启:“可以别扣了吗?”

    啊?!

    溪光思绪被这冷不丁冒出的话打断了思绪,等她看见自己的手指正抵在车厢上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她想得入迷时丝毫没发现,自己的手指下意识到在扣着车厢,指甲划过木板,发出“嘎啦嘎啦”的声音。

    的确是吵人清梦了——为不再进一步惹怒裴溯,溪光很乖巧的“嗯”了一声。她求人办事,又坐这人的马车,委实不能傲娇,识时务很重要。

    “我家大人请裴公子一道喝杯茶。”车外忽然传入了一道声音,伴着这声音,马车也停了下来。

    溪光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却想不到哪里听过。这时,裴溯却是开了口,“今日裴某有事在身,改日再向梁大人告罪。”

    外头安静了下来,不一会是车轮碾动的声音,越来越靠近,最后仿佛就在车窗外停了下来。

    “今日是休沐日,六郎又怎么会无空,莫不是……不想给老夫这个面子?”车外又一道声音传了进来。

    溪光听到“老夫”二字,这才想起原来在外头说话的是那位辅国大臣梁之奉。连自己都听出来了,裴溯自然不会认不出这声音。溪光下意识的朝他看,只见裴溯正缓缓睁开眼,眼眸中透着清亮的光,即便实在这昏昏暗暗的车厢中,也叫人觉得熠熠生辉。

    “梁大人言重,裴某今日的确……有事缠身。”

    “哦?”外头梁之奉轻喟,这语气显然是不相信的。“六郎少在京城,若有什么难办的事,只管同老夫说。所不定老夫还能略帮些许忙。”

    这话俨然是今日裴溯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是过不了关的了。溪光腹诽,这辅国大人……很有种拉拢的意味,手段也是软硬兼施得很。她也很好奇,这时候,裴溯会如何从这人面前脱身。

    溪光表示自己很好学,一脸兴致勃勃的看着裴溯。

    “啊!”

    下一瞬,溪光就脱口娇呼了一声,仿佛不可思议的盯着裴溯,又垂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

    刚才发生了什么!

    裴溯这厮居然……居然伸手掐了她!

    小气鬼!就算是自己现在一幅看戏的表情,他也完全没有必要对自己下这样的狠手吧!溪光看见自己手背被掐着的地方都红肿了。

    太可恶了!

    “……!”溪光张口就要骂,只觉得裴溯太过分了,竟然对她这么个弱女子动了手!她完全忍不下去。

    然而却没想到,裴溯比她还要快一步,直接捂住了她的嘴。使得溪光将要吐出的话全都化成了“呜呜”声,破碎得很。

    溪□□昏了头,扒不下来裴溯的手,也学着在他手背上狠狠掐了一把。这力道可不小,她是蓄意报复的!再听见裴溯也吃痛的闷哼了声,溪光得意极了!

    “原来藏了个美人在车中……”外头梁之奉笑道,“老夫实在不该煞风景。六郎继续。”

    ……

    溪光闻言变了脸,转头又听裴溯声音低哑的回:“多谢梁大人体恤。”

    这……这、这叫什么事!

    【中】

    外头的梁之奉肯定是以为车中之人在干那档子见不得人的苟且事,不然怎么会说“不该煞风景”几个字。

    溪光恨恨的盯着裴溯,觉得自己是被这厮给阴了一把!要不是此刻她被裴溯捂着嘴,溪光必然要开口把那梁之奉喊回头,大声澄清澄清。

    过分!

    裴溯却好像是洞察了溪光的念头,直至好一会后才松开手。只是对方射来的目光灼灼,倒是使得略垂长睫的闭了开来,“……抱歉。”

    溪光将牙咬得“嘎吱嘎吱”响,仿佛此刻她已经将裴溯的血肉咬在嘴里头咀嚼了一般。

    “实在,情势所逼。”裴溯见她如此,再度沉声致歉。

    溪光愤愤然扭头,余光扫了他一眼后勉强开口问:“那人怎么样了?”她口中的那人所指的就是秦华。

    闲风楼后,溪光虽然曾指望裴溯出力,可却也没真的全依仗他,私下底又遣人偷偷去调查了。然而,却什么都没查到。难得之前裴溯就想用秦华调换玉枕,刚才又再度遇见了梁之奉,就难怪她要开口问了。

    “已在我安排的地方住下了。”裴溯敛声回道。不知为何,经过刚才那事,车厢中的气氛好似有些变了,有些灼人的滚烫。连他呼吸下去的气都带着炙热的温度,一路灼烧他的胸臆间。裴溯握了握拳头,想要将此时手中残存的异样触觉消掉。

    而溪光这会正在解自己脸上的面纱,她上马车便也没取下,刚才被裴溯堵住了口后这面纱便紧粘在她脸颊上,十分的不舒服。这会拿下,终于畅快的喘了两口气。

    闻言,溪光侧过头去扫了两眼裴溯,却发现他正神色略显有异的看着自己。莫名,她有些说不出来的心虚,咬了咬唇。“你、你看着我干嘛?”

    “……无事。”裴溯撂下这话,飞快的挪开了视线,看向了别处。

    溪光只是腹诽这人古怪,转念又紧着追问起了秦华的事。

    裴溯明显已没什么同她说话的心思,说了一句“改日带你去见她”就再度闭上了眼。

    溪光还想追问“下次”是什么时候呢,眼巴巴盯了他好一会,见这人的确是不愿开口了,这才死心的收回视线。

    马车摇摇晃晃行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宁相府前停了下来。

    溪光撩起车帘即将要下车时才反应过来,她这一身衣裳和早上出门前的不一样了。这般回去,她该怎么解释?就是盼兰那都糊弄不过去,万一再叫老夫人也知道……溪光回过头,试探着问:“能不能让马车去横元街一趟?我衣服还在那呢。”

    “不能。”

    裴溯睁开眼,干脆利落。那神情就好像在催促着溪光赶紧下车,若再磨蹭,自己就不帮她那个忙了。

    受制于人哪还能不听话,溪光撇嘴——这人毫无人性,将来她肯定要讨回来的!溪光暗暗发了誓,而且是要连本带利。可这会,她态度还是很端正的,柔声细气的道:“你在车里等我。”

    “已经在府门外了,我送你进去。”

    溪光心想自己可不要他送的,宁府大门就在外头难道她还会认错了不成,送个什么劲!

    “嗯?”裴溯好似在询问对面那人是否同意。

    溪光对他这假模假样嗤之以鼻,不过……她就更是假模假样的人了,笑眯眯的回:“好呀好呀!”从此刻到今夏女官选拔,总还有几个月的功夫。溪光想着倒不是先哄好了此人帮自己善后,往后多的是时日盘计怎么赖皮。

    “我住海棠春坞,玉枕就在我房中。”

    裴溯随在她之后下车,好似诧异她竟会以为自己要跟着去她的住处。因此,不得不澄清道:“我去拜会宁老夫人。”

    “哦——”溪光恍然点了点头,应了声后提议道:“那我带着玉枕在折花回廊等你,从祖母那出入都要走到那边的。”

    简直乖巧配合到了极点,以至于裴溯侧眸看了她一眼。

    溪光笑得又甜又糯,眉眼弯弯,娇声道:“我答应你的事情肯定会做到的。”

    裴溯不置可否,收回目光往府内去。

    ——哼,一点都不配合。

    入了府,两人各自去了不同的方向。溪光这一身,可招摇极了,所经之处遇到的丫鬟仆役人人都侧目看她。又因溪光这一阵在府中处下了极好的人缘,竟还有人上前夸她这一身好看。

    即便是假话,只要讲的次数多了,听的人总是会相信。

    溪光就是这么美滋滋的回了海棠春坞,可去房中取了镜子一照……真打击人!亏得那些个还能夸得出来,恐怕各个嘴上都是抹了糖的!

    “小姐出去一趟怎么换了装扮……”盼兰端了盆热水进来给溪光清洗。

    眼下光洗脸是不够的,溪光强烈要求沐浴,要彻底换了这一身辣眼睛的打扮!今儿出门真真是诸事不顺,本来早上是打扮得美美的去会陈砚的,没想到却是这样一幅模样回来。

    盼兰立即出去吩咐了人准备。约莫在浴池中泡了一个时辰,浑身都软了溪光才从池子里出来。这还是盼兰催着出来的结果,要不然她还真怕自家小姐化在水中捞不上来了。

    的确是时辰久了,溪光泡得有些头脑发昏,由着盼兰给她用干巾绞头发,便有些昏昏沉沉的想睡。只是刚一合上眼,她就猛的坐起了身。

    坏了!坏了!

    她竟是忘记裴溯了!

    “快快快!”溪光催着盼兰给自己绾发,要是裴溯求她,她慢腾腾的自然无所谓,可偏偏是她在求裴溯。要是开罪了那人,那就不好了。

    盼兰不知她急什么,“小姐,头发还湿着呢,挽起来将来会害头风的。”

    溪光才管不到将来,她只知道再不快些自己现在就要疯了!“还有我床内侧被子下的那把钥匙也给我拿来!”

    简单绾了个松松垮垮的髻垂在脑后,溪光便火急火燎的开了箱子,并用了块红绸布将玉枕包在其中抱着往折花回廊去了。

    去时的路上,她还一直在担心裴溯会不会走了。溪光越想越后悔自己的大意,若是换做她,肯定是不会再等了的。毕竟都快两个时辰,天都快黑了。

    等到了折花回廊,溪光远远的看见回廊尽头伫了一欣然长立之人的背影时,心口猛跳了两下。她难掩欢喜的一路小跑了过去,还未靠近就忍不住出了声:“裴溯!”

    “我来了!”这急迫的语气中充满了雀跃和欢欣。“我来了!”

    溪光扬着头看转过身来的裴溯,黑漆的眼中跳跃着如星辰一样的光亮。她高兴极了,没想到他竟然还在这等着,可下一瞬又有些不好意思,敛了几分笑意,换上了满脸的歉然:“我来迟了……”

    裴溯望着她,心头的不快荡然消失,表情平静的垂眸看了一眼她怀中抱着的东西。

    “玉枕我带来了!”溪光因着险些误了时辰而自责,这会可说是热情洋溢。只裴溯一个眼神,她就已经掀开裹在外面的红绸布,“喏——”

    东西抱在怀中,总归是不能露出全部的。溪光看了眼四下,见此处回廊建有供人歇息的长凳,便将玉枕放在了上头,还大大方方的将上头盖的东西全都掀开了。

    “我可半点都没动过它,还完完整整的。”

    裴溯从他大嫂余氏那问出,玉枕是她给了宁溪光让大师驱邪祟的。玉枕能开口人言,他自然也就认为此物中有精魂,他虽不知那高人是真是假,却难保万一。所以,这才急着找到玉枕下落。可却没想到……它一直在这位宁家三小姐的闺房内搁着。

    若说裴溯先前还只是猜测,那现在可是完完全全能肯定……宁溪光当真知道玉枕的一些事情了。

    只是这玉枕,一直供奉在他裴府祖祠。就算是前阵子因棕哥儿的事,有些传闻叫她听见了。也绝不该是这么个对待玉枕的态度。

    裴溯敛眸思量,不知不觉当中已经目光从玉枕挪动了溪光身上。

    溪光正蹲着小心翼翼的对着玉枕,唯恐自己手脚略重闹出了“意外”。之前她还担心裴溯会忍不住拿手摸一摸玉枕怎么的,显然这完全是她多虑了。

    这实在是合了溪光的心,不过是让裴溯远远的看几眼,她的玉枕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因此,溪光一改之前的抗拒,十分热忱且大度的约裴溯下次看玉枕的地点:“明日是你来宁府呢,还是我带着玉枕出去找你?”

    裴溯见她刚才那副宝贝得不得了的神情觉得意外的有趣,遂问道:“你真这么喜欢?”

    溪光心想她待这玉枕岂是“喜欢”二字就能概括的,不过这人既然这样问了,她当然要点头了。过后,她还很不知羞耻的提议:“要不然……就将它放在我这吧。”

    裴溯方才嘴角还挂着的一丝笑荡然无存,“明日带着玉枕去闲风楼找我。”撂下这话,他就转身沿着折花回廊离开了,绝情得很

    留着溪光在原地哑然,这人……怎么翻脸比自己还快的?!

    【下】

    再说裴溯和溪光在折花回廊的这一会面,早被老夫人身边伺候了几十年的韩嬷嬷给尽收了眼底。

    宁、裴二府的老夫人当年交情不浅,不过因着一个常年在京城一个久居渝州而少了走动。可这裴家六郎今日忽然登门拜会,宁老夫人着实是有些意外的。

    且又听说这早从她这离开的裴家六公子逗留在折花回廊,宁老夫人这才派了身边的韩嬷嬷去问缘由。

    韩嬷嬷一路疾步回的上房,年纪大了就没这样走动过,站了好一会都没将气给喘匀了。

    宁老夫人这刚用过晚饭,正用着茶,见她身边向来沉稳的韩嬷嬷竟这般,不由笑了道:“你这样子,我想想倒是有几十年没见着了。”

    年纪越大见过的场面也多了,自然便能沉得住气了。韩嬷嬷自己听了这话倒也不争辩,只道:“老夫人可晓得我见着了什么?”

    这韩嬷嬷是早就被宁家释了奴籍的,只不过因她无儿无女,又舍不下伺候了几十年的宁老夫人,这才在宁家住了下来。

    “我是猜不出还有什么事情能让你这样的……”宁老夫人搁下茶盏,抬起头道:“是裴家老六?”

    韩嬷嬷也不兜着瞒着,立即将自己刚才见到的一幕绘声绘色的说了出来:“我瞧见裴六公子在等咱们府的小姐!”

    宁老夫人闻言一喜,裴溯这样卓尔不凡、不骄不奢的世家子弟,她怎么会不喜欢的。倘若真能成她家孙女婿,自然是一桩好事。“是二丫头?”

    韩嬷嬷摇头,正色道:“是三姑娘。”

    “央央儿?”宁老夫人着实意外。

    “的确是咱们家三姑娘!裴六公子在回廊等得天都黑了,三姑娘是跑着去的。我瞧三姑娘还特地是沐浴了换了身衣服去见的裴六公子。”

    宁老夫人有些不信,“当真?”

    韩嬷嬷万分确定,“这还能的看错?我这眼睛虽然不能穿针引线,可瞧这么大个活人却还是能瞧得清楚的。千真万确是三姑娘和裴六公子在一起说话。我还……隐约听见,裴六公子约了三姑娘明儿出去见面。老夫人若是不信,等明儿看看咱们家三姑娘会不会出门就知道了。”

    这么一说,宁老夫人就将信将疑了。忽然又回想起之前听底下人回了一句说是裴溯是跟央央儿一道入府的……之前她也没觉得什么,此刻回想起来,的确不对劲。

    宁老夫人这就有心事了,裴溯是极好的……可央央儿同陈砚也是有婚约的了。她皱了皱眉,陈砚是她素来不喜的。倘若央央儿真喜欢裴家老六……

    “老夫人怎么笑起来了?”韩嬷嬷问。

    宁老夫人回神,“有吗?”她立即将嘴角浮起的些许笑意给收了回去,对韩嬷嬷道:“这事不可说出去,等我问过央央儿再说。”

    这一宿,可叫宁老夫人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了,一会愁一会忧一会还要喜。非但天还没亮就起了身,更是几回问怎么央央儿还没来。

    丫鬟涟水刚看了更漏回来,“老夫人,您今儿起的早。按照往常,三小姐要两炷香的时辰才会到。老夫人着急,奴婢这就去请三小姐过来?”

    老夫人忙摆了摆手,“不必、不必惊动了她。”

    “惊动”二字让涟水愣了一下,暗道难不成是老夫人因着什么事要怪责的三小姐了?不然何至于要用到“惊动”二字?

    涟水一面伺候着,一面时不时的偷扫老夫人的神色。只觉得今日老夫人神色古怪,总之她是摸不清楚的。眼见时辰差不多了,涟水悄悄退出了屋子,见从院外进来的三小姐立即迎了上去。

    溪光昨晚上睡了个踏实觉,这会看起来肤色红润光泽,如沁了水的蜜桃一般。她又是见人就爱笑的,口吃毛病好了之后说的话就更甜了:“涟水姐姐早呀——”

    要不是这位三小姐实在招人喜欢,涟水也不会身为老夫人的贴身丫鬟却还心向着溪光了,此刻正是特地出来提醒她的:“三小姐进去后可仔细着些。”

    溪光见涟水神情端正凝重,自己有些一头雾水,脱口问道:“怎么了?”

    “奴婢哪里会知道,不过是早上老夫人找了三小姐几回了。”

    溪光倒是很乐观,半娇半笑着回:“肯定是祖母昨儿晚上梦见我了,这才着急见我。”

    涟水也被溪光逗笑,暗道三小姐天真娇憨,真如她所言是自己想多了才好。因此也就不再多言,领着溪光进了上房。

    “祖母。”溪光一入屋便脆脆的喊了声。

    老夫人熬了一夜没睡,脸色便不大好看。此时转过头来,虽同往常一样对着溪光慈爱的笑着,总教人觉得有几分……违和。

    溪光忽然想到之前涟水特地提醒她的话,难道她做了什么叫老夫人不高兴的事?敛眸想了半会,溪光觉得自己这阵子在府中的表现可圈可点,完全可当表率……思来想去,唯独昨日了。

    认识到这一点后,溪光决定先低头认错,毕竟她的思想觉悟一贯很高。

    “祖母,央央儿昨日不该那样,央央儿错了。”

    老夫人愣了一下,径直以为溪光所提便是她同裴溯在折花回廊会面之事。她的央央儿最是乖巧可人,她疼都来不及,这么一副可怜劲,直叫老夫人的心都要软得化掉了。

    “错什么!没错!”老夫人语气异常坚定有力,就好像已经做好了给溪光做后背做靠山的决心。

    这就让溪光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弯了,一脸惊讶的看向老夫人,委实有些不解她的意思。

    可老夫人则又误以为她这心肝宝儿是不相信自己站在她那一侧,因此握了握她的手背,索性当着面表了态:“不论央央儿喜欢什么做什么,祖母都支持你。”

    这样的话,委实合在哪处都合得上。溪光认错是以为老夫人怪罪她不该去大同馆,可这会听老夫人居然说了这样话,并不疑还有旁的原因在里头。只觉得她祖母是真心疼自己的,才会这般纵着自己顽劣。

    可实际上,老夫人哪里是纵着她出去玩,分明是暗搓搓的支持她和裴溯在一块……

    这两人所言不是一个事,偏巧说的话又能稀里糊涂的对上,实在罕见。

    片刻之后,外头丫鬟回禀说:“二小姐来了。”宁檀昨儿回府时,阖府上下已经掌了灯,所以只叫了个丫鬟去同溪光互通了个消息。

    这姐妹二人在老夫人这用过早饭,便相携着一道离开。

    “三妹妹,昨儿是我对不住你。”宁檀一脸愧色,只以为宁溪光提前回府是因为一个人在那无趣了所致。

    溪光哪里在意这个,摇了摇头。她刚才见宁檀便看出了她满脸藏不住的娇羞,因此问道:“二姐是见到想见的人了?”

    宁檀脸上就立即起了两抹飞红,“啊呀,我跟你说正经事呢。”

    “……我也没不正经呀。”溪光无辜道。

    宁檀急于略过这个话题,立即献宝似的说道:“我昨儿见着陈大人了,便跟他提起了你。”

    溪光想到昨日陈砚那般模样,有些不高兴,垂着眼眸的慢吞吞的低声回:“提我做什么……”

    “你去不就是想见他的吗?我昨儿一问,才知道你们果然没碰上面。他说……今日要来府上的。”宁檀心想这总能叫她三妹高兴了吧?

    可没想到等她说完之后,宁溪光却不见半点愉悦之色,只眉头轻轻拧着不吱声。

    “三妹?”宁檀小心翼翼的唤了她一声,“你怎么了?”

    溪光就是有点不高兴,藏都藏不住。她忽而抬起头,问宁檀道:“二姐,你知道……苏枕杏吗?”

    “你怎么会突然提起她来?”宁檀脸色微变,一脸担忧的问溪光。京中双姝之一的苏枕杏,她怎么会不知道。

    昨日裴溯说的那番话,此刻正在溪光脑子当中来来回回的反复回响。她怅然叹气,对着宁檀欲言又止。

    宁檀如何会不知她这心思,可也不知如何开解才好,只能一脸忧色的望着她。

    “他人几时来?”溪光问。

    宁檀想到昨日陈砚说会带溪光喜欢的糖糕来,便将这话转述了。“等有仆役去你去送东西时,他自然就在府内了。”

    昨儿那样凶,还推她摔倒,岂是几块糖糕就能收买的了的。溪□□性大,娇哼了声:“谁稀罕!”

    宁檀惊讶,暗道她这三妹向来性子和软,难道是陈砚哪里开罪了她?这也不像是小女儿家的娇羞之态呀。

    溪光还真是被陈砚得罪了的,昨儿是憋屈,今日则全都发酵成怒火了,她低头看了看掌心的伤痕。行吧,既然送上了门,就别怪她要讨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