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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道西抓紧时间, 赶紧回了家, 然后直冲蒲苇的房间去了。
到了门口,他下意识就推门。被堵了一下之后, 才反应过来, 蒲苇这是多了一个别人要想进屋, 就得敲门的规矩。否则, 她不会给开。对外的说法是,她要做点东西, 鉴于是祖传的手艺, 不能被人给偷学了去。
啧,当谁稀罕呐。
他敲了敲门,没好气地自报了一下家门。
稍后, 蒲苇过来把房门给开了,但是,她也没让陈道西进去。因为目前她的屋里乱糟糟的, 之前买的破铜烂铁什么的, 堆了一堆。她自己工作的时候, 附近一带东西也是随手摆放的, 也乱得很。
这年月,个人房间还都显小, 十几二十几个平方,感觉稍微多走几步, 就要转不开了。现在这些东西一放, 加上也没有后世那样的工作架、实验台, 没法将空间给好好利用起来,将零碎东西进行规整。蒲苇暂时也没抽出空来弄,所以一时间这屋子显得很是挤。多进来一个人,那都感觉要转不开了。
她在门口问:“说吧,什么事?”
陈道西先是惊疑不定地将她从头到尾给看了个遍,实在没看出来她是长了八只手还是八条腿,明显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他就稍微吁了一口气。
“附近好多人被揍的事,你听到了吗?”
“听到了。”
怎么会没听到?
她现在人缘好着呢。周围人有什么消息,都爱往她这边凑,说给她听。搞得她都没睡好觉,早早地就从床上爬起来,一直听八卦听到现在。
也就这会儿下午两点多,按照不上工,再次恢复一天只有两顿饭的作息,这个点正是大家要吃午饭的时间,所以这会儿才没有人上门,让她落得一个耳根清净。
“那你知道,外头都是怎么传那人的吗?”
“知道啊。”
想到这,蒲苇就忍不住笑了。
啧,还判官呢。这里的人可真是太会想象了。简直个个都是她的神助攻!
陈道西急了,“那你不想说点什么?”
蒲苇明白他的心思,抬手,指了指厨房。
“等着。”
“什么意思?”陈道西糊涂了。
“爸妈和你一样好奇。但你们想知道原因,得先把饭做好了再说。饭没做好之前,什么都不能说。”
“这和做饭有什么关系?”陈道西更加糊涂。
但是蒲苇只是冲他摇了摇头,转身回自己房间了。
陈道西是按捺不住的性格,尤其碰到让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他更恨不能立刻得到答案,所以下意识地就抬腿跟上。
蒲苇转身,就伸出胳膊拦了拦。
“喂,你一个当二伯哥的,往我这弟妹屋子里钻什么钻,不知道避嫌呐!”
他被怼了个哑口无言,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蒲苇进屋了,顺带又将房门给带上了。
房门“砰”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差点让他碰了一鼻子灰的时候,他摸了摸鼻子,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
这哪里娶的是千依百顺的弟媳妇,这根本就是娶的母老虎!
横行霸道,唯我独尊,实在是太气人!
可就算真的是太气人了,陈道西还能把她怎么着?没看到陈家二老为了得到答案,都乖乖在厨房忙活吗?
忙活完了,还得巴巴地将粥给放大铝锅里,给她端过来。然后他们自家再继续做他们的红薯粥。因为蒲苇很明白地表示,她就需要一锅粥。
为此,道东家的和道西家的,心里很不高兴,在厨房的时候,就发出了抱怨。被陈妈妈给训了一通之后,两人还左摔右打的,干点事,闹出的动静不小。明显是嘴上说不得,就通过这些小动作在那发脾气。
陈妈妈看着心烦,干脆就把她俩都给骂出去了,自己在厨房忙活。等忙活完了,才把那俩人给叫回来,让她俩准备自家的午饭。
但道东家的和道西家的早就商量妥当了,这会儿就道东家的一个人在厨房忙活。道西家的愣是厚脸皮地跟了上来,哪怕陈家二老让她一边去,她也不走。挺着大肚子,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
她就要亲眼看着,看着蒲苇把那锅粥给吃下。
她非但要看得蒲苇不好意思,还要把陈家二老给看得不好意思。凭什么,都是这个家的儿媳妇,二老就能偏心成这个样子,还单独给蒲苇弄了一锅粥。
她不服这个安排!
今日蒲苇要真是厚脸皮把这粥给吃了,那她就闹,联合道东家的一起闹。反正她现在大着肚子,任凭谁都不能真的把她怎样!
陈妈妈就很不高兴地问着很快就跟上来的小尾巴。
“道西家的,不是让你在厨房帮忙吗,你跟上来干什么?”
“厨房暂时有大嫂,我跟过来看看。”
“看什么看,快回去!”
道西家的一下拉下了脸,呛道:“这个家怎么变成了这样?怎么在自己家,还这个不能看,那个不能看的。”
前头蒲苇什么都不干,一天天就躲在她自己房间里折腾,说是要造个厉害的东西,她勉强给忍了。可现在依旧对蒲苇特殊,连吃的都不放过,她必须不能忍。
陈妈妈听了,也挺生气。
“你这是翅膀硬了啊,都敢跟我呛声了。打量着你这肚子里怀着娃,我不能把你怎么样?哼,我告诉你,咱家不缺娃娃,你再这样,我收拾了你!”
道西家的愣了愣,立刻把眼睛逼出了泪,反而冲到陈妈妈面前,挺着大肚子就让她打。
“你收拾啊,收拾啊。这日子,简直是没发过了。都是当人儿媳妇的,一个被当作菩萨一样地供着,另一个就算是怀孕了,也得当牛做马。好啊,你打啊,你干脆打死我好了。等我死了,我也去阎罗殿讨个公道,让判官帮着审一审,问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来啊,你来啊,打啊,你打啊,我豁出去了!”
一边撒着泼,她一边假哭着。如此行径,反倒是逼得陈妈妈还得躲着她,连连往后退,又不得不开口警告。
“你别再给过来了,小心粥。这可是刚出锅的,热着呢。你这死孩子,你什么时候闹不行,给我挑这个时候。没有良心的,肚子里的孩子都敢拿来当筹码,都敢往前撞,有你这样当妈的吗?”
她瞄了一下在一边站着的陈道西,破口大骂,“道西,你是个傻的吗,还不过来拉拉你媳妇。”
道西家的见陈妈妈顾忌,心里特别得意,嘴上更是得理不饶人。
“你不是说要收拾我吗,不是不会因为我怀着娃就不敢吗?你来啊,来啊。我要是真的被收拾了,就带着我这苦命的娃投奔他第一个小婶婶去。正好,她小婶婶一个人在地下估计孤单,我下去了,正好能和她做个伴。”
“你闭嘴!”陈妈妈怒不可遏,“道西,赶紧捂住她的嘴,别再让她胡说八道。”
本来她今天如此乖顺,蒲苇让她去煮粥,她就去煮粥,就是听了阎罗殿和判官一说,这心里害怕的很,也特别心里不安,所以就想着赶紧听蒲苇的,把条件达成了,就赶紧问问她这判官到底是怎么回事。
前头小儿媳杨鹃儿虽然不是因为她死的,但到底在她手下,是受了罪。她再嘴硬,心里也清楚,杨鹃儿的死,她也是要承担一定的责任的。而且,她心里还揣着一个秘密,无法对外言说,实在是苦不堪言。
她又不是傻瓜,怎么不知道很多人在提起杨鹃儿的时候,有在她背后偷偷地戳着她的脊梁骨骂的!
然后好人家的姑娘基本都躲着她家。她求娶那傻子,一是没有更好的选择;二是傻子力气大,能干活;三是傻子好使唤,指东不会往西;四是傻子不会招惹是非,不会遭人惦记。这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她肯定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因为,傻子是骗不了人的。
别人都只当她又是黑了心肝,取儿媳就为了磋磨,哪里知道她这心里苦啊!
现在这二儿媳又出来捣乱,简直是气死她了。
“杨鹃儿活着的时候,也没见你跟她那么亲。现在她死了,你倒是好意思装亲近了?还投奔她!行,你想投奔那就投奔去。村口那河一直在,你现在就去,跳河里去。这样啊,你才是真正和她做了伴儿!”
道西家的一下变脸,一时间,连假哭都哭不出来了。
多年婆媳,婆婆真正被惹到是什么样,她也是很清楚的。而真到了这一步,她敢多吵吵,那绝对就是自寻死路。
而这会儿正好陈道西也把她的嘴给捂住了,她赶紧身子一软,做出一副虚弱的样子,往自家男人身上靠了靠,顺带闭上了眼。
开始装晕!
这点伎俩,陈妈妈这块老姜,哪有看不出来的。
她气得直翻白眼,又在心里暗骂了一声搅家精,就不打算再搭理她,赶紧先办自己的正事。
不过她一转身,就看到蒲苇的房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了。这会儿,她正靠着门柱,看过来呢。也不知道是看了多久。
陈妈妈下意识地开始心慌,努力回想刚才她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在感觉似乎没什么不对之后,她冲蒲苇打起了招呼,“来了啊。”
蒲苇点了点头。
“走吧,去你屋里,我这房间太乱了,容不下那么多人。你们都过来吧。”
陈家二老和陈道西自然是要赶紧跟上的。
陈道西临走之前,威胁着自家婆娘老老实实的,别生事。但没说两句,蒲苇又来了话。
“道西家的也一起来吧,别装了!”
心头刚有点窃喜的道西家的,一下臊红了脸。
这种当面被人揭穿的滋味……
真是一言难尽!
尤其,没良心的自家男人竟然还敢给她笑出了声。
简直是岂有此理!
看她晚上怎么找他算账的!
既然被揭穿了,道西家的也是利索,站起来,赶紧跟上了。
她倒是要看看,蒲苇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进了屋,蒲苇示意陈道西给他婆娘拿凳子坐。
道西家的就很得意。觉得这肯定是蒲苇怕她了,所以她一进来,就赶紧讨好她,让她坐。
不想蒲苇下一句话却是——
“坐好了,别乱动,否则,吓坏了你,你可别赖在我身上!”
什么意思?
道西家的正疑惑呢,那头蒲苇又让陈道西把门给关了,自己则往床上一坐,再次冲着道西家的道:“你心里那点九九,我明白。可这一锅粥,不是给我吃的,是给神官吃的!”
道西家的一下噗嗤笑了出来,觉得蒲苇就是个傻子,大白天的,就敢睁眼说瞎话。
但她很快就发现,自家男人以及公公婆婆,非但没有笑,反而一脸肃穆,特认真地盯着蒲苇。
蒲苇又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你们都清楚了。为什么会发生那样的事,你们也应该很清楚,毕竟,你们都参与了其中。你们肯定很好好奇,为什么那个人不是我,而是判官。
那我今天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和你们实话实说。我之所以突然不傻了,那是因为得神灵庇佑了,也能沟通鬼神了。用老话说,我就有点像是那个神婆了。
昨晚上我出去,你们都看到了,我也知道你们都看到了。但最后打人的变成了判官,是因为我请神上身了。
咱们这以前老庙中供奉的判官,相信你们都很熟悉。我请神,鉴于目前的情况,请他老人家是最合适的。
但请神,肯定就得谢神。这一锅粥,其实很让我没有面子,觉得对不起判官他老人家。但谁让咱们家暂时没这个大鱼大肉的条件,所以判官他老人家也体恤我,同意用这粥当供奉。
所以道西家的,你别吃醋,也别嫉妒。这粥呢,不是给我吃的,而是给神官吃的。你眼馋应该属于神官的东西,这是不应该的,以后也千万别再这样了,对你不好!”
什么?
这人在说什么?
道西家的完全懵了!
她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自家男人,又去看二老,发现这三人看着蒲苇,完全是一副敬畏无比的样子,好像蒲苇说的全部都是真话,而他们真的信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在做梦吗?
就看到婆婆颤巍巍地问蒲苇,“苇……我还能叫你苇苇吗?”
蒲苇微微一笑,“当然可以。神官没有附体的时候,我就是个普通人啊。而且,请神太伤身,这种事,不适合做太多次的。”
这和往常没什么区别的笑,此时此刻,却莫名地让陈妈妈看出些仙气来。
她更加敬畏莫名,附和道:“是是是,是有这么一说,是这样的。”
神婆什么的,以前一直有,就是现在不敢提了。关于神婆的那些事,陈妈妈也是知道一些的。
但她就是想破了脑子,都没想到这外头疯传的判官和自家小儿媳竟然是这等关系。
自家小儿媳竟然可以沟通鬼神?!
怪不得前些日子,她可以信手捏来,就给二儿子和大孙子他们讲了一个鬼故事。那故事里的场景,惟妙惟肖的,就跟真的发生过一样。
莫不是,是哪个女鬼说给她听的吧?
陈妈妈更敬畏了,然后,整个人都有些木了。
对于蒲苇这样的秘密大放送,陈妈妈听进去了,可是,真的是一时难以消化啊!
我的小儿媳成神婆了?
那……那以后要怎么办?
非但是她,其他人都是懵的。道西家实在是忍不住,不敢去问一下子就显得高大神秘起来的蒲苇,就拽着陈道西,一个劲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到这份上,自然是没什么好隐瞒的。陈道西把一切都给交待了。然后道西家的激动地捧着大肚子,就开始大喘气。
这要不是蒲苇一开始让她坐好了,估计她这会儿得吓得一屁股往地上坐。
啊呀妈呀,我家弟妹这是要成仙了?
还能请动判官大人!
这……这……这……
她开始满脸煞白,突然之间,眼泪就吧嗒吧嗒地开始往下掉,最后看着蒲苇,就开始哭求。
“苇苇啊,你先头说下去陪杨鹃儿的话,那是开玩笑的啊,你可千万别当真啊,也别让那判官大人来收我啊,呜呜,我这肚子里还揣着娃,我不能死啊。我这下面还有一堆孩子没长大,我不能让孩子们小小年纪就没了妈啊,呜呜……”
道西家的哭得可伤心了。
也是真的哭了。
被吓的!
借着判官的流言,给自己套了一层神秘外衣的蒲苇,真是万万没想到,事情最后能这么发展。她一开始真的只是想为自己的异能稍微遮掩一二,再就是光明正大地大吃大喝,因为她的异能消耗能量严重,不靠大吃大喝,短期内真的很难给补回来。
但她真的低估了这些人怕鬼神的程度!
她还以为自己要多费口舌地说服他们最终相信了这件事,但哪里能想到,她一说,这些人竟然就信了。
看来,这落后也是有落后的好处。
她还真的有些哭笑不得。
“行了,别哭了,判官又不是那种随意断人生死的。你的命长着呢,哪这么容易就去了下面?”
道西家的打了一个嗝,一下抬起眼,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蒲苇,语气里充斥满满的惊喜。
“你这意思,是我会很长寿?判官大人跟你说的?”
谁会嫌自己命长啊!
当然是活得越久越好。
其他人听了这话,也满眼殷切地冲蒲苇看了过来。
蒲苇哪能应这样的话,当然是摇摇头,然后神棍地来了一句——
“天机不可泄露!”
也不知道道西家的是脑补了什么,一下眉开眼笑了起来。擦擦眼泪,就腆着脸冲蒲苇道:“苇苇,你看这粥够不够?要是不够,呆会儿我再去煮一点。对了,之前我娘家托人给我捎来了一包点心,现在还有一些,判官大人要不要吃?”
蒲苇有点心动。
但看了看道西家的大肚子,觉得还是算了。人娘家给她捎东西吃,那肯定也是念着自家女儿大着肚子,怕不小心给饿到,让自家女儿留着以防万一的。
她哪能有这个脸,以神官的名义,骗人家的点心吃。
“你自己留着吧。”
道西家的眼瞅着就有点失落,但很快,又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重新眉开眼笑了起来。
其他人慢慢缓过劲来,就好奇地开始打听怎么请神上身、神官上身了会是什么感觉,请神容易不容易什么的。
蒲苇担心多说多错,一概以忌讳为由,挡了回去。
她这么说,这些人也真信。虽然看得出来是有些失望吧,但真的没有再问。
蒲苇示意他们继续圈人圈地,把公社那边的好斗分子都给画出来。
陈家人开始心惊,这打普通乡民和打公社那边的,可就有些不一样了。
蒲苇嘲讽,“都是人,怎么不一样?!道家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话的一种解释就是,在老天爷的眼里,这世上所有人都一个样,没什么区别。
在我眼里,这人却只分两种:好人和坏人。好人,我敬着;坏人,挑战了我的道德底线,那我就出手教训一下。
放心,就只是教训一下,我有分寸。
你们也听到公社那边的人是怎么说的了。也不能让人说,这判官大人也是欺软怕硬的,就逮着普通乡民收拾!”
众人一听,神情间开始松动。
没想到,这会儿第一个站出来支持她的,竟然还是之前还吃她气的道西家的。
“哎,苇苇让画,那就画嘛。这也是判官大人的意思。他们害了人,那就该接受教训。”说完,她特讨好地看向了蒲苇,笑了笑,“苇苇,你说是不是?”
这墙头草,倒得够快。这么一瞅,倒是瞅出点可爱来。
果然,看待事物,换个角度,就能看出不一样来。
蒲苇自然是笑眯眯地点头的。
其他人一听,那就画吧。
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再加上一个道西家的,倒是勉勉强强,把人给圈出来了。有些不太确定的地方,陈道西表示自己再去打听打听。
“那你小心点。”
陈道西点点头,表示明白。
陈家人也基本对他放心。他成日里除了上工,就不干正事,让他去打听这些,还不惹人怀疑,这根本就是他的长项。
正好,蒲苇也表示昨晚伤了身子,得养一养,最快,也得明晚才能再次请神。
陈家人一听,就都担心了起来,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她的身体快点好起来的。蒲苇很直接地表示,那肯定是要靠吃好吃的啊。
但现在,家里不是没这个条件嘛。
陈妈妈不由地可惜,怎么自打不去地里了,这蛇也不上门了呢?否则,还能抓了给小儿媳补一补。
不行!
陈妈妈狠狠心,咬咬牙,就又去了厨房,洗了两个鸡蛋,给扔到了正在煮的粥里。
道东家的全程没参与,不明所以,看到婆婆洗了两个鸡蛋放锅里,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高兴地问:“妈,今天要吃蛋啊?”
她是肯定捞不到吃的,但是自己孩子能有的吃啊。
可谁知,她被训了。
“烧你的火,问什么问!”
道东家的就气呼呼地闭上了嘴。但她其实还是期待的,也因为期待,这干起活来,就多了点干劲。
但这会儿,她还不知道,陈妈妈等蛋差不多是熟了之后,给捞起来,洗了洗之后,就给蒲苇送过去了。
她示意其它都共同承诺会为蒲苇保守秘密的人赶紧走人,她要和蒲苇单独谈一谈。
于是,这屋里很快就只剩下了她和蒲苇两人。
陈妈妈先是讨好地将鸡蛋递给了蒲苇,表示这是她特意给她煮的。
这会儿鸡蛋可以说是农民的“小银行”、“储钱罐”,很多人都靠母鸡下蛋,再把蛋卖了换钱。换来的钱再去买油盐酱醋等生活用品。
所以一般人家,那是鸡蛋都舍不得吃的。陈妈妈能一下煮了两个鸡蛋给蒲苇,照她原先抠门的性子,这已经很舍得了。
蒲苇也不是那不识抬举的,立刻道了谢,然后不客气地直接就开吃。
陈妈妈眼瞅着她把那两个鸡蛋给几口吞下了肚,自己闻着空气中的香味,咽了咽口水之后,气弱地开了口。
“苇苇啊,妈有件事,想求你帮忙。”
蒲苇眯眯眼,没立刻答应。
“你先说。”
这态度,让陈妈妈心里又打起了鼓,重新犹豫不定起来。但想了又想之后,陈妈妈还是决定说了。
但说之前,她还是有求了一下蒲苇。
“苇苇,这件事,你无论如何,都得帮忙。妈以后,肯定念着你的好,也会努力对你好。”
这就更能说明,陈妈妈接下来要说的这事,不一般。蒲苇就更不可能仓促答应了。
她想了想,倒是给了她一点希望。
“你先说,我能帮得上的,肯定努力帮。”
陈妈妈大喜,“好好好,你肯定能帮得上,肯定能。”
然后话锋一转,她一下绷紧了老脸,神色变得异常郑重。
“不过在我说事之前,你必须答应我,对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保密!”
这没问题!
她本来也不是多嘴多舌的人。
“你放心说吧,我肯定不会对任何人说的。神官作证!”
这扯了神官大旗的爽快承诺,让陈妈妈彻底松了一口气,开始娓娓道来。
她来求蒲苇,原来是为了前头那位小儿媳——杨鹃儿的事。
陈妈妈表示,她对杨鹃儿的确不算好。但这会儿的婆婆,对儿媳妇,哪个不是如此?!
新媳妇刚进门那一段时间,当婆婆的都得立威,如此才不会让儿媳妇反过来爬到婆婆的头上来。所以,那会儿家里的活,一多半都交给她干了。
等时间一过三个月的时候,陈妈妈想着她这肚子里是不是该有了,就找她问了话,不想却得知她竟然从头到尾没和自己儿子圆房过。
这可把陈妈妈给气的呀。她着急给儿子娶媳妇,又拍电报把儿子给叫过来,就是想着儿子赶紧留个后。她也想过这种事一时不能强求,倒也是没指望小儿媳能一下就怀孕的,可她万万没想到,这小儿媳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
那她娶这个小儿媳,是干什么来的啊!
她气坏了,就更不想对她好了,家里的活,依旧大头归她。
但其实,会那么做,也是那会儿条件不好。
那会儿,家里的三个男人自打和大队长家的闹了别扭,就转了性,家里的活很少沾,那是无论如何打骂都不听的,实在是气死个人。
然后家里当时还一串娃娃,小的只有一两岁,最大的那个,也才五六岁,基本离不开人,然后二儿媳还怀着孕,胎像不太好,干不了太多活。
一时间,家里能抽出手的,也就她、老大家的,还有小儿媳。
但老大家的还得负责喂奶,自然也不能伤了她,免得回奶了,所以重头自然落在了她和小儿媳的身上。
实话说,那会儿小儿媳干得多、干得累,可她也是一点都不轻松啊。
她哪能想到,小儿媳最后会落到那个下场啊?!
陈妈妈又提起,别人都说这小儿媳老实,听话得很,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让她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干活的时候,在外头抽抽搭搭地哭给人看的,不是她吗?回了娘家,抱着爹妈痛哭,把邻居引过来看热闹的,不也是她吗?
陈妈妈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她给丢尽了。
陈妈妈觉得,她这是在威胁自己,靠舆论。
但陈妈妈也承认,自己那会儿可能也是心思歪了,钻了牛角尖。自家本来就因为和大队长家的那些不愉快,被很多人嘲笑和指指点点,再因为小儿媳的事,又被人说是黑了心肝,又说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轻轻放过他们家,让他们家被拉出去批A斗。
陈妈妈听了那些话,哪能不生气!
她心想:杨鹃儿若是指望她被人这么一说,从此后就改变对她的态度,那是痴人说梦。
婆婆教训儿媳,那是谁都不能拿她怎样的!
所以,她也的确对杨鹃儿更加苛刻了。
然后某一天,一个老姐妹跑来跟她说,让她别再这样了,逼得自家儿媳妇去外面向别人讨食,这传出去,也太不好听了。最关键的是,一个小媳妇,跟村里的某些男人走得近了,传出去,就更不好听了。
她当时一听,就有些炸了,问老姐妹是什么意思。老姐妹一开始还遮遮掩掩的,只让她以后对杨鹃儿好一点,最后被她给逼问半天,才说好几次看到有男的拿东西给杨鹃儿吃。也不具体是某一个,而是好些个。
但她再逼问,那老姐妹却是咬死了不再说了。
那她就更生气了。你说说一个人怎么就那么馋呢,大家都吃一样的东西,怎么她偏偏就有脸去讨食,去接别的男人给的东西。
她都要被这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老实人”给气死了。你要真饿,你说啊。在家里不说,却能有这脸去外头说。
她到底是怎么着对方了!
她被气得狠了,就更没心思对她好,训了她一通,警告她不许再那样之后,尽量盯着她干活。
但她总不可能时时刻刻和杨鹃儿绑在一起,总有不得不分开的时候。
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的事,但她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她强忍着,没敢声张,在时机合适的时候,避着人,故作不经意地问杨鹃儿,是不是有一阵没来月事了,是不是身体哪里出了问题,要不要她去请个大夫什么的。
当时,杨鹃儿那慌张害怕,整个人哆嗦着,白着一张脸,瞪大了一双眼睛看她的样子,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杨鹃儿说没事。
她是不信的。可要真是有事,她还能往外捅?他们家都已经够丢人的了,还能经得起再丢人?她小儿好好的军人,能丢那个人?这事真要捅出去了,小儿这辈子还能不能抬头做人了?
她左思右想,忍下心里的气和恨,当晚就当着大家伙的面,给杨鹃儿放了假,让她回娘家呆几天。给的理由也是合情合理、光明正大的,那就是这些日子一直劳累她,是时候让她松快几天了,也免得外头的人老是说她这个当婆婆的不是人,就好磋磨儿媳妇。
她当时其实是想着让杨鹃儿趁着回娘家呆着的那几天,把自身的麻烦给解决了。
但谁能想到,第二天一早,杨鹃儿就淹死在了河里。
这可让她慌的呀、气的呀、恼的呀。
想着自己都已经这么忍着了,这么顾全她的脸面了,她还想自己一个当婆婆的怎样!
但死者为大,她所有的恼恨,都必须得憋着。还担心再出什么事,就连给杨鹃儿收尸,都是她自己一手操办的,没有假借其他人。
甚至杨鹃儿的兄弟过来大吵大闹,借着杨鹃儿的死,来讹她,说要去公社那边告她,她都默默忍了,掏了一百块给那些豺狼分了!
那可是一百块啊!
他们一年干到头,刨除口粮,最后也只能挣几十块钱。这一百块,是他们好几年的辛苦费。
最后,她还依旧没捞到半点好名声。非但如此,恶婆婆的帽子,更是戴死了,拿都拿不下来。让她想给小儿再娶个好儿媳,都不能。
现在,她也不想去评论过去的那些是是非非。一切,就等她死后到了地下,和杨鹃儿一起,在阎罗王面前,让阎王来评断。
她就想让蒲苇帮帮忙,请判官大人帮忙查查,杨鹃儿那肚子里的,到底是哪个畜生的种?
杨鹃儿可以说是年纪小,不懂事,又是个外村人,不熟悉这村里事。可村里的那个畜生,可是同村人,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能那么混蛋,冲杨鹃儿伸这个手!
她必须得知道那畜生是谁!
这是她一辈子的心病!
不搞明白了,她就是连死,都不能闭上眼。
陈妈妈一下抓住了蒲苇的手,面上老泪纵横,有悔有恨。
“……妈就求你这个事。这个事,你必须得帮妈给查清楚了!”
她抓得很紧,紧到蒲苇这个皮糙肉厚的,都隐约感觉到了一点疼。
而且,陈妈妈黑漆漆的双眼中涌动出的疯狂和暴烈,也让人心惊地认识到她的执拗。
她是不会罢手的。
这辈子,她是一定要得到一个答案的。
“然后呢,知道了答案,你能干什么?”蒲苇冷冰冰地问。
陈妈妈就恨恨地咬了咬牙,眼中的疯狂更盛。
“我会杀了他!在我临死前,杀死他!一命抵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