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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铭依旧没明白他的意思。薛松柏虽然是服装学院的老师, 带过一阵子顾扬,但两个人之间也不像是有什么深厚情谊,更别提是让顾扬接受Nightingale.
“薛松柏和顾扬的爸爸顾涛还有些私交。”申玮也抖出一根烟,斜着叼进嘴里,“但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薛家现在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 薛凯的病是无底洞, 既然用钱砸不动顾扬,那就去砸薛松柏, 让他为了儿子去顾家下跪呗,别的老师可没这本事。”
“……如果还是不行呢?”易铭皱眉。
“用几张稿子换薛家一条命,按照顾扬的性格, 他不会拒绝的。”申玮又说,“更何况这也是薛松柏欠你的,他当初拿你的设计时,可是一点情面都没留。”
片刻后,易铭点头:“说话时注意一点。”
“放心。”申玮把烟头丢进垃圾桶, “你现在就是给薛松柏一根录音笔,老头都不敢耍花样, 至于他要和顾扬说什么, 这和我们可没关系, 就算将来真的闹出去, 也是顾扬伙同他搞污蔑。”
……
等到这场答谢会结束,时间已经接近凌晨。
陆江寒在电梯里再度碰到了顾扬,对方手里拎着几大盒小龙虾,胳膊下夹着的一打啤酒还在不断往下滑。
“看这架势,明天打算翘班?”陆江寒笑着问。
“我不会迟到的。”顾扬保证,“今晚有球赛,来了几个好朋友。”而独居的美妙之处就在这里,可以和朋友尽情熬夜喝酒,哪怕凌晨五点才睡,也不会有人在耳边唠叨。
陆江寒帮他把啤酒拎出电梯。
“要尝尝看吗?”顾扬举起手里的小龙虾,“我买了很多。”
陆江寒:“……”
辣椒爆炒的香味越发浓烈,霸道而又气势汹汹,几乎塞满了整条走廊。
陆江寒很冷静:“不用了,谢谢。”
“那您早点休息。”顾扬打开门,“晚安。”
“晚安。”陆江寒说。
“跟谁说话呢?”李豪正在餐桌旁收拾盘子。
“邻居。”顾扬随口回答。虽然陆江寒没有特意提过这件事,但住处总归是隐私,自己也没必要逢人就讲,广而告之。
杜天天吃着毛豆感慨,在这性|冷淡的摩天大楼里,居然都能找到邻居,我们扬扬果然可爱。
过了一会儿,又问:“是富婆吗?”
顾扬“嘎巴”咬开螃蟹腿:“滚。”
哄笑声传出橙黄色的窗户,飘飘忽忽,最后轻融于风和夜色。
半天都是月光。
……
国货品牌的招商推进很顺利。
贝诺专门在购物中心里规划了一片怀旧区,是微缩后的鑫鑫百货——或者说那个年代全国各地的百货大楼,设计其实都大同小异。而林洛也再次用才华证明了,他确实有资本易燃易爆炸,从天顶到地面铺设,无一不体现着历史与现代、破坏和延续的完美结合。
而这精心设计的区域,也能在某种程度上体现出寰东的诚意,经过一周的接洽,几乎所有的国货品牌都表示愿意入驻新店,只要能站稳脚跟,前期可以把利润降到最薄。
“我现在有点迫不及待想看到新店了。”顾扬说。
“张大术那边应该也差不多,听说天天有人堵着他闹,最近连家门都不敢出。”老阎发动车子,“怎么着,送你回家?”
“我要回父母那。”顾扬系好安全带,“送我到观湖就好了,我坐地铁回家,谢谢阎叔。”
“家里又做好吃的了吧?”老阎笑着说,“有车还坐什么地铁,睡会儿吧,我直接给你捎回观澜山庄。”
……
顾妈妈揭开锅盖,把炖好的汤水盛出来,她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恍惚,在放勺子的时候,还险些被烫了手。
顾教授叹气:“你先别多想,看看儿子的意思吧。”
客厅里传来开门的声音,顾扬把钥匙丢到一边:“爸妈,我回来了!”
“扬扬回来了。”顾妈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怎么这么晚。”
“阎叔非得送我,结果被堵在了高速出口。”顾扬把手洗干净,“怎么突然找我回来,明天还要开会呢。”
“先吃饭。”顾教授帮他放好椅子。
“我最近没犯错误吧?”顾扬态度良好,积极反思。
“别管你爸。”顾妈妈给他夹菜,“好好吃饭。”
看来还是件了不得的大事。
顾扬扒拉了两筷子饭,神情凝重抬起头:“先说好啊,我不相亲。”
顾妈妈哭笑不得,又觉得应该抓紧这个机会,于是问:“你喜欢什么样的?”
顾扬还没来得及说话,顾教授就先咳嗽了两声,提醒她今晚不合适。
顾妈妈只好放弃这个话题,继续坐在一边生闷气。
顾扬风卷残云吃完饭,把碗丢回桌上,“报告组织,我已经准备好接受教育了!”
“白天的时候,你的薛叔叔来了,薛松柏。”顾教授说。
“薛老师?”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名字,顾扬先是一愣,又猜测,“是不是他经济上有困难?我前两天还在学校的群里看到公告,呼吁大家捐款。”
顾妈妈端着碗进了厨房。
“他儿子的情况不好,目前离不开医院。”顾教授给他倒了一杯茶,“命全靠钱往出堆。”
“那怎么办。”顾扬双手握住茶杯,“学校已经组织捐过好几次款了,不然我们资助薛老师一点?”
“易铭去找过他们。”顾教授看着他,“昨天。”
……
房间里变得异常安静。
声音、时间和灯光,一起凝固在空气里,像某种粘腻的爬虫缓缓游走,让人的后背也变得湿哒哒。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顾扬才开口:“我知道了。”
“他愿意承担薛凯后续治疗的所有费用。”顾教授继续说。
“你和我妈怎么看?”顾扬问。
“我们当然不希望你再卷进这件事,想让你离易铭越远越好。”顾教授说,“但是你薛叔叔情绪很激动,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我也能理解他的处境。就算这次回绝了,他大概率还会继续去寰东找你,所以不如早点说清楚,你也能有多一些时间考虑,不至于措手不及。”
“是天价吗?”顾扬说,“医药费。”
“对于普通人家来说,天文数字。”顾教授点头,“易铭承诺会从国外请专家。”
顾扬嗓音有些哑:“我想一下吧,你也和薛老师说一声,让他别着急,别来我公司。”
顾教授无声叹气,平时他总想让儿子接受挫折和锻炼,但在挫折真正来临时,却只想本能地想把他护在身后。
这社会有时太肮脏,摇摇欲坠的尊严、道德和信仰。
这个夜晚,顾扬没有住在家里,他固执地闹着要回公寓,像个发脾气的任性小孩。虽然这么做其实也没什么意义,只能让父母更为难,但至少也能表达出不满——极其幼稚的不满,并不能对阴暗卑劣的人造成多一份伤害。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顾扬打了个电话回家,闷闷道歉。
“傻儿子。”顾妈妈鼻子一酸,“听话,快睡吧。”
顾扬答应一声,抱着膝盖坐在落地窗前,一个人看着月光下的植物群。
有两盆多肉已经开出了花,层层叠叠,笼罩在夜晚和晨曦交替的微光里。
……
每周一的寰东例会,杨毅敲敲桌子:“顾扬?顾扬!”
“嗯!”昏沉的睡意被赶跑,顾扬瞬间回神,“对不起。”
“你脸色不大好。”杨毅皱眉看着他,“生病了?”
“没有吧。”顾扬说,“可能昨晚太累了。”
“这还叫没有?”李芸摸了一下他的额头,“不行,你得去医院。”
顾扬全身酸痛膝盖发软,的确很有重感冒的趋势,于是也就乖乖站起来,被于大伟送到隔壁三医院打退烧针。
葛风华住院多日,终于迎来一位病友,于是热情邀请:“聊聊?”
“不行,我得回去睡觉。”顾扬呵欠连天,“要昏。”
葛风华看着他颓颓的背影,眼底充满同情。
这才多久,陆总居然就把人折腾成了这样。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资本家果然都是万恶的。
退烧针里有安定成分,顾扬回家后就裹着被子倒在床上,一觉睡得天昏地暗、人事不省,把“叮咚叮咚”的门铃当成催眠曲。
就在陆江寒耐心尽失,考虑这种情况是要打110还是120的时候,房门终于被“啪嗒”打开,顾扬穿着睡衣光着脚,满脸不解看着他:“陆总?”
“再找不到人,杨毅就该打给你父母了。”陆江寒说,“怎么也不接电话?”
“我真没听到。”顾扬使劲拍拍脑袋,茫然道,“天都黑了啊。”
陆江寒好笑:“帮你带了饭。”
“谢谢。”顾扬把他让进来,“您先坐,我去洗个脸。”
陆江寒把外卖放在桌上,余光却扫见茶几上胡乱堆了很多设计稿。
熟悉的风格和线条。
熟悉的Nightingale.
“我不知道剧本的详细内容,但如果非要在这些和旗袍里二选一,”陆江寒扬了扬手里的稿纸,“明显你目前的想法要更精彩。”
“而且这些衣服在跳舞的时候,也会更好看。”顾扬说,“我会再理一下思路,等差不多了再去和琳秀姐沟通。”反正还有一年半,完全不用着急。
“所以说,易铭嫉妒你的才华是理所当然的。”陆江寒说,“有没有看过‘暮色’这一季的新品?和Nightingale完全不是一个等级。”那是易铭在大学毕业后一手创立的品牌,曾经红极一时,现在已经被凌云时尚收购。
“他太急功近利了。”顾扬拉开一听饮料,“不过这暂时和我也没关系。”
陆江寒笑了笑:“最近这人还找过你吗?”
“偶尔会见面,为了Nightingale。”顾扬说,“至少从表面上看,我们都对这种合作关系很满意,聊得也很融洽。”易铭没有再对酬劳提出过任何异议,虽然那的确是夸张的天文数字,但顾扬很明显不打算退让,他也就识趣地放弃了讨价还价。
而在这件事情上,顾扬最感谢的人就是陆江寒,如果没有对方的引导,自己或许还在为了Nightingale焦虑烦躁,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愉快,对未来充满希望,而且银行存款惊人。
他也仔细考虑过,这份感谢要用什么途径来具体表达,总裁的物质生活看起来很富足,精神世界好像也不贫瘠,俗称什么都不缺。所以顾扬思前想后,除了努力工作之外,好像就只剩了一个思路,他可以亲手做一套正装,虽然总裁的衣橱里挂满了Kiton和Stefano Ricci,但这和所有高定都不一样,是只为一个人服务的奢侈心意。
“你在想什么?”陆江寒问。
“没什么。”顾扬收拾好桌上的东西,“那您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
陆江寒点头:“谢谢。”
中华小当家的服务很细致到位,在离开之前,还会帮忙收拾好餐桌,把碗放进洗碗机。
陆江寒躺回床上,原本空虚的胃里有了食物,骨子里的酸痛和寒冷也就随之消失一空,变成了温暖和奇异的虚脱感。
像是被卸掉了所有的力气,漂浮在云朵间。
1703的公寓里,顾扬正在认真思考要去哪里弄一套陆江寒的正装,尺寸总是要量一量的,按照他目前的水准,还不足以目测定Size。
微信群里消息跳动,是杜天天在哀嚎,为什么最近小扬扬都不理我们了,是不是被富婆拐走了,然后就是刷屏一般的“苟富贵”。顾扬哭笑不得,他考虑再三,还是没有把自己正在给陆江寒做衣服的事情说出去,毕竟从大一开始,宿舍的群众们就强烈要求要获得一件手工衬衫,后来退化成T恤,再后来又自暴自弃成老头汗衫,结果直到毕业,也没能穿上一条师弟亲手缝的高定大裤衩,简直闻者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