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Chapter 052

绿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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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她在墙壁上摸索, 啪地摁动开关。

    于是黑暗被光亮驱逐。

    陈敏娇仰头瞥了眼头顶的圆灯泡,钨丝灯芯滋滋闪烁,搅得光也晦暗不明。但看得清路就好。陈敏娇往上走,也把墙壁上的牛皮癣广告尽收眼底。

    双飞贴面,样样齐全。

    陈敏娇挑眉,暗道不管什么时代,哪个世界, 招/妓的就是玩的开。说是妓, 但陈敏娇对这群女人也没什么偏见。坦白说, 后代文艺圈反而偏爱这个职业。在影视界更是有着流传已久的一句打油诗,用来形容内陆的第六代地下电影的美学。

    穷山恶水黑社会, 小偷/妓/女长镜头。

    陈敏娇自嘲地想,现在如果给她一台摄影机, 她大概可以现场拍摄出一部香港地下独立电影了。

    往上走, 她要面对的难道不就是黑社会吗?

    守门的细佬叼着烟打牌,牌背是一群比基尼泳装美女。见到她,细佬都震惊了。其中之一还算是镇定,吐了口烟问, 找哪位。

    陈敏娇自是干脆回答, 开心皇宫,张三开。又亮出名片。

    那问话的仔伸手一敲脑门, 惊叹:“你该不会是那黑猴的阿妹吧?”

    陈敏娇点头, 毫不见慌乱, “不正是要我拿钱来换?我到了。”

    换句话说, 赶紧麻溜地把人给我带出来。

    细佬丢烟到地,拿锃亮的皮鞋碾得火星亡掉,起身敲门,得了应答才开门让陈敏娇进去。

    可怜见的小姑娘,也不知是倒了哪辈子的霉,得罪了哪家过路神仙。风水不顺,遇上他家老大。细佬看着进门的敏娇感叹。真是白搭那白净的脸,换了别人倒也好说,只可惜老大认钱不认人,早些年被染了绿帽,从此一生列靓女为最恨。

    “什么事?”那坐正位的男人问,年纪四十开外,戴个眼镜装君子,谁知道内里有什么龌龊坏水。

    陈敏娇自然得呢,她说:“哪有什么事,不过散财童子送钱来。”

    张三开饶有兴趣地挑眉,坐在沙发上的女人更是打量了她一番。

    “开个价吧。深水埗巴御街陈子豪。”敏娇直入正题。

    “那小仔啊?”张三开点烟,“前日子赌球彩,赔了二万多,不还。我也就只好出此下策了。”

    他说得委屈,陈敏娇只猜他是预谋好放高利贷,又拐又骗弄了子豪二万。她兜里的钱哪有二千,怕是零头都凑不齐。

    “二万换一个胳膊,小妹可要考虑仔细。”张三丰补充。

    陈敏娇正想着法子,估计着这玉佩够不够换回陈子豪一胳膊,那靠着沙发椅的慵懒女人就拨弄几下长发,直起身,走近,用涂红的指甲抬起陈敏娇的下颚,被烟熏妆笼罩的眼直勾勾地盯着陈敏娇。

    陈敏娇不甘示弱地回望,她个头稍矮,于是仰着头。

    那女人扑哧笑出声,放手,朝张三开走近,两手撑着桌子,曼妙曲线因姿态显露,她开口就是语破天惊,“三爷,这姑娘的我给。二万翻番换人胳膊,干还是不干?”

    张三开被这数字震惊了,“怎么着?突然想从良当个女菩萨?”

    “您可少打趣我。”美红伸手推搡了下张三开的肩膀,“一句话,成不成。”

    这婊/子精明着呢!

    张三开瞥了眼还站在一边的陈敏娇,询问:“不过奶包都没鼓的学生妹,也值你二万翻番不做铁公鸡?”

    美红不怒反笑,她绕到张三开的椅子后面,伸手从背后揽着他,脸蛋贴在他脸旁,像打量商品般再次打量陈敏娇:“那是三爷不懂女人的妙,这算你看走眼。给我?”

    都这般作态了,张三开再不答应也有碍情面。尽管他和美红不过是往来的工作对象,但都是要去太子爷那回话报告业绩的,能融洽就尽量融洽。于是张三开答应。

    美红抽身,重新走到陈敏娇的身边,冲她笑:“小妹,往后你就是大姐姐的人了。”

    敏娇算着两辈子的年龄,想着这女人该叫她一声阿姊才对。但如今她乖巧回话,像个不谙世事的学生妹,她讲起粤语来声音甜软却不失磁性,尾音拖得长长:“阿姊,你要我作咩啊?”

    男人要女人,和女人要女人,不一样。

    但看着这美红的打扮,敏娇猜她要她,也不过是为了让男人要她。

    她看她,不过是看赚钱的工具。

    《金鸡》里鱼蛋妹光是躺着不动就可赚七千港元,那银行职员每个月也不过未到二千的酬薪。

    想来这也相差无二。

    这是个笑贫不笑娼的年代。

    但陈敏娇就爱揣着明白装糊涂。她才十六,白白净净一小姑娘。不懂这些的。

    美红一眼就将她看破,但她又是什么人呢?深水埗知名妈妈桑,底下叫得出名号的小姐无数,早年也是个一楼一凤的个中好手,习惯了同各路大佬淫/语艳词地调情,对着大腹便便猪头似的咸湿佬她都可不要脸皮讲出好话,如今对上小妹妹又哪里缺这一两句荒唐言语呢?

    于是美红刻意弯腰拉开外套露出挺傲,说:“瞧见了吗?跟姐姐走,保你奶包变面包。”

    陈敏娇眨眨眼,问:“我哥哥什么时候能出来?”

    美红整理着肩带,道:“你跟我走,你哥就出来。”

    陈敏娇看向张三开,张三开点头。

    “好。”

    陈敏娇知道自己的这句答应意味着未来或许完全改变,但她没辙了。那玉佩不知是不是原身作祟,她每次生起给出去的念头,又很快被另一股意识给抹杀。以至于她完全没办法做下这个决定,最后只好选择答应美红的条件。

    “倒是爽快。”美红起身,“那就走吧,跟着阿姊吃香喝辣去。”

    “我想写封信。”陈敏娇看着美红,神色认真,“写完就跟你走。”

    这点小要求,美红摆摆手答应了。

    张三开从抽屉里拿了信封,又把桌上纸笔递给她。

    “没想到外地妹还有些文化。”张三开感叹。

    陈敏娇写的简体,她留言让陈子豪别担心,也别置气,好好等她安定后回来。又故作生气地写,让他别再贪图小便宜,别沉迷赌博。最后她把身上的钱都塞进了信封,又特意标注了卖鱼阿婆给了多少,叫他好生还给人家。

    陈敏娇细致地把信封口合上,拜托张三开转交给陈子豪。她倒是不担心张三开私吞或者偷看,她知道混道的最讲究信义,张三开答应的事,就会做到。

    陈敏娇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陈子豪不听劝依旧找张三开麻烦。

    最好相安无事。

    “还走不走咯。”美红催道。

    陈敏娇看她:“来啦。”

    还真是个急性子。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楼,敏娇跟在美红身后,就见她提臀扭胯,举手投足都是撩人做派。

    美红伸手招taxi,上了车同敏娇闲聊。

    “叫什么名字?”

    “陈敏娇。”

    “那叫你阿娇。”

    “都行。我们去哪儿?”

    美红望着窗外,笑说:“去夜里的香港。”

    敏娇也看向窗外,这是她来香港第一次坐上车,第一次在车上看外面的景色。这和漫步街头是不一样的感受。车来得更快,实物连着影子都往后退,竟同时间流逝相得益彰。

    事实上,乘坐出租车又何尝不是一次时间的倒流呢?指定距离,一定时间。

    “新奇?”美红问。

    敏娇点点头,对于自己的无知供认不讳。

    美红想起早些年刚来香港的自己,同这女仔一样,但命比不过她。她那时候只好做凤姐,但这丫头不一样,赶上了大运。

    美红想着上头的安排,只觉得可以拿这丫头交差。该是她出门拜了菩萨,不过是路过去张三开那吹个水,闲聊两句,竟然叫她捡着宝。她又忍不住看了眼敏娇,发现她的鼻尖有颗细微的黑痣。

    给这稚嫩的脸平添几分瘙动的性感。

    哪儿都好,就是太小。但应付应付应该也能作数,万一成事她还算立了功。美红真是越看敏娇越顺眼。

    同她交心起来,“害怕吗?”美红问。

    陈敏娇摇了摇头,她的的确确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感受。除了死亡她害怕过,别的还未曾体会。但她想象着一个小女孩突然要被拐入这行,失去贞洁,背负骂名。陈敏娇的脑袋卡住了,她想象不出来,她甚至没有贞洁这个概念。

    她前世为了写一个女性主义的电影,读过性别学相关书籍。其中提到的一个概念让她记忆犹深。书里说,贞洁不过是农耕男权社会下为了保证子嗣血统纯正的产物。只要女人只有一个男人,那么孩子就一定是他的血脉。

    认可贞洁,就是在认可男权给予的绑架。

    真正的纯洁是心灵而非身体。

    美红看着女孩面不改色的脸庞,叹了口气,还是漏了些口风:“鱼蛋妹是轮不到你,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呢。”

    太虎帮的少爷今年非要推一个人上香港选美比赛,还扬言必须夺冠,叫他们下面物色物色。风尘女子不行,有哪个港姐会是妓/女?所以美红他们只好盯着良家妇女下手。

    还好她逮了个不错的,就等送给太子验货了。

    “到了。一共28。”

    美红付了钱,领着敏娇下车。

    一幢幢拔地而起的高楼,展示在陈敏娇眼前。那玻璃在日光下反射得刺眼。

    “欢迎来到夜晚的香港。”

    美红这样说,她全然无视太阳。

    太虎,取自太岁头上动土,老虎屁股拔毛。

    这是民国时期始于广东的帮会,后来骨干都入了港,于是帮会也举家搬迁,在香港落地扎根。七十年代末,太虎帮的正式与非正式帮会成员就有快六万人。更有“五虎十狼”坐镇香港各区,什么尖东,旺角,尖沙咀,哪哪都有,满香港遍布。

    要不是这几天得替老子来深水埗视察,杜风发誓他这辈子可能都不会踏入这贫民区一步。

    他穿的一身衣服,折算下来都够深水埗的好几家人吃喝一年。

    太虎帮不缺钱,只要警匪沆瀣一气,他们又哪里有赚不到的钱?毒/品当然是最快的赚钱渠道。英国那边提供着源源不断的货,入夜后无数成瘾者也提供着数以千计的钞子。餐饮,情/色,高利贷,房地产。这些传统行业也不知道都做了好多年,甚至形成了巨大的利益链。

    由此,杜家攒下的家底,多到让人无可想象。

    但杜风想要新的发展,他是留洋回来的海归,见识过美国的好莱坞。知道娱乐圈才是销金窟。他本想捞第一桶金。只是七十年代起,电影在香港就已经成为了一门工业与生意。他错过了开荒拓土的好时机,倒是对家赶上了。

    学义帮,早在香港开了娱乐公司。

    那老不死搞的公司就跟他人一样精于算计,于是由他们这波人主导的香港电影也变得善于计算起来,完全熟悉市场规律,能巧妙组织卖座元素,善于吸纳流行文化。

    杜风在好莱坞看的电影都讲求细节真实,写情含蓄,重视美术,追求真实。可学义帮主导的香港电影却追求刺激的感官快感,追求火爆香/艳或极致暴力。通俗点,就是三俗。

    杜风看不惯,他是流氓,但他是个有艺术追求也有商业头脑的流氓。浅薄的刺激能红火一时却不能火红一世,他要创造点别的。钱,钱已经够多了。杜风想要的是名声。

    而娱乐圈,是个最快能闯出名声的地方。

    杜风打定主意要来分娱乐圈这一杯羹,当然得挑几个好苗子往这趟浑水里放。

    而陈敏娇就是杜风选定的苗子。

    早在美红带着她走进来七楼办公室时,杜风就觉得眼前一亮。在他看过的好的电影里,没有一个人是真正意义上的丑八怪。刻意扮丑除外。所以他深知脸是如何重要。

    而这个进门镇定自若的女孩,有着得天独厚的本钱。杜风甚至都想好了,只要拿35mm的胶片拍她,她无须做什么,就算是发呆,大概也有人愿意为这张脸买账。

    杜风从办公桌上跳下来,他没有掩饰自己的惊喜:“干得不错。”

    美红回馈给他一个飞吻,说:“那太子,我先出去?有什么事叫我。”

    杜风点点头,又摆出花花公子地做派:“好的宝贝,但你知道我会想你。”

    美红毫无羞怯还个眉眼,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是逢场作戏。

    灯泡退场,留下杜风和陈敏娇。

    “没成年?”杜风晃悠几步长腿一迈又坐上了桌子,双腿交叠,翘着二郎腿。

    陈敏娇的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丫不是白问?

    现在香港法律规定,21岁才成年。她怎么看也不该像个21岁的女人吧?

    杜风不逗她了,逗起来也不好玩。这丫头好看是好看,就是性子跟个木头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活了八十岁,波澜不惊的,面上一点动静都没有。无趣。也不知道是哪家教养出来的。

    可香港小姐不能是木头呀?

    杜风内心叹了口气,想着小爷今天就跟她耗上了。他似笑非笑,又问:“叫什么名?”

    她答:“陈敏娇。”

    嗯,还不错。也用不着改艺名了。娱乐圈多的是本名叫这个红那个花,最后倒都改成了贤良淑贞。

    杜风又把她仔细打量,像是前几日端详下面人送的说是清代的花瓶。

    估摸着有一米六几,个头还不错。就是有点瘦,还得多吃点。

    “美红那女仔怎么把你骗来的?”

    底下人的手段,杜风心里都有数。

    陈敏娇脸上终于有了神色,她滴溜眼,像个机灵的小松鼠,道:“买的,四万。”

    “缺钱?”杜风一眼看破。他这人对两件事最敏感,一是女人的投来的好感,二嘛,就是对票子的直觉。

    陈敏娇毫不掩饰欲望地点头。

    70年香港的物价相比内陆已高出许多。她想到那个逼仄的租房,她想逃离。和五六个大汉同住,没有条件她也就忍了。可现在有机会,她为何不争取?眼前这男人一看就是人不傻但钱多。她就喜欢和聪明人讲话。

    “我给你指条路。”杜风翻出一本杂志,递给陈敏娇,“看到这女人了吗?她是上一届香港选美的亚军。拍张照,就这个数。”杜风的手比了个2。

    这小子,虎她呢?拍杂志又哪是拍张照这么简单。

    不过她也就顺着台阶下了,问杜风,一双眼直勾勾看着他,说:“你想要我参赛?拿个亚军?”

    杜风被双眼看得心尖有些发麻。

    他镇定下来,从陈敏娇手里拿回时尚杂志,不在乎地丢到办公桌上,他漫不经心地摆弄着笔筒里的钢笔,触碰间发出清脆响声。

    “亚军?”杜风嗤笑,“你知道我是谁吗?”

    陈敏娇摇了摇头。

    “香港第一黑帮太子爷。”说这话杜风毫不害臊,全然把学义帮抛掷脑后,他咧嘴笑得张扬,指了指自己的胸膛,“你参赛,我就是你的后台。”

    “亚军?”杜风不屑地笑,“到时候多的是人捧着冠军送给你。”

    只要打点好,冠军如探囊取物。杜风本可随便叫个人参赛,但他好面子,不找个本就有冠军相的,他就不得劲。

    看着面前肆意的人,陈敏娇弯眸笑开。

    杜风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从桌子跳下来,凑到陈敏娇眼前:“呀,你会笑呢!”

    陈敏娇白了他一眼,但她知道这一眼,她翻出了娇俏的风情。她现在哪儿敢真的白人太子爷呢?人一个不高兴,还不知道把她丢哪地随便乱埋了呢。

    只是看着杜风,陈敏娇想起了一个人。

    也是七十年代,马龙·白兰度饰演的维托·唐·科莱昂成为了意大利黑手党的教父。

    这个杜风,会是华夏香港的教父吗?

    都是首领的儿子啊。陈敏娇想着。

    她真是太爱电影了,以至于看到什么都能想到前世的电影。

    “我送你去参赛。”杜风伸手抬起陈敏娇的下颚,他得有一米八吧,陈敏娇只好被迫费力仰头,杜风又拿出混迹花场的招数了,靠在陈敏娇的耳边私语,“你就只能是我的。”

    他用着亲密的姿势,却说着狠漠的话:“不要搞小动作。否则。”话音未完。

    “我知道了。”陈敏娇回答,她眼底是一片清明与澄澈,像是干净的溪流。

    陈敏娇对于杜风对女人的态度不爽,但她现在除了答应,别无他法。我为鱼肉,人为刀俎。

    “乖仔。”杜风笑嘻嘻拍了下陈敏娇的头。手一放上去对比,杜风才发现这少女的发黑得亮丽,手感也绵软,他上瘾似的又拍了下。

    “接下来一个月,你都在这落脚。”杜风提笔写了一排字,又利落撕下。

    陈敏娇拿过边缘破碎的纸条,上面写着半山区跑马地千德道102号。

    陈敏娇瞥了眼杜风,后者挑眉笑问:“有问题?”

    “我能先回去吗?”陈敏娇提了个小要求。

    杜风伸出食指摆了摆,吐出一个noway。“把你的破烂都丢那。”

    “司机给你备好了,等会一起下楼他自会找你。这一个月你只能听管家安排,虽然我这靠山稳稳当当,可你也不想拿了冠军还被《晨间有话》这种栏目背后嚼舌根吧?拿出点实力来。”

    “欸,对了。”杜风不怀好意地笑,问陈敏娇,“到时候看着那些抱着成名梦来的靓女仔,你该不会心软吧?”

    陈敏娇无辜地看着他:“我怕什么?只怕大佬你心软。”

    “哈哈哈哈。”杜风笑出声,“你可别学美红那一套。”

    陈敏娇用舌尖定了下左腮软肉,只笑不作答。

    所谓比赛公平,又哪有真正的公平?有些人生来就是更美,在用颜值评价一个人的时代,这已然是不公平。成人世界里没有公平。娱乐圈,更没有。而黑道遮天的香港,更无公平可言。

    看来她前世今生都注定和娱乐圈相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