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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会儿原本不可一世的曹郎中给镇北王踩在脚下, 犹如是被神祗踩着的一只微不足道的虫豸,生死由对方一念之间。
只能拼命地讨饶, 求对方放自己一马。
当时甚至没有人怀疑, 只要镇北王愿意,便能立刻要了曹郎中的命。
却始终没有任何人敢出一声, 所有人只是战战兢兢, 噤若寒蝉地呆看。
不知是不是镇北王用了些力道,只听曹郎中杀猪似的叫了声, 四肢抽搐,声音却嘶哑微弱,流露奄奄一息之态。
还是林御史鼓足勇气, 勉强在旁说了句:“王爷……请、手下留情。”
曹郎中虽极可恶,毕竟罪不至死, 何况王爷当街杀人,传出去还不知成了什么。
虽然镇北王俨然并不在意这个。
其实, 林御史本并没有期望镇北王会听自己的话, 只是凭着自己的良心跟本能才说了这句。
不料赵宗冕闻听, 便回头看了他一眼。
林御史自问一辈子无愧天地,可给镇北王这样淡淡瞥了一眼,却不知为何心里惊冷的很。
就在他觉着自己仿佛多嘴了的时候, 赵宗冕垂眸看着曹郎中, 道:“既然有人替你求情……加上今儿本王心情不错, 且饶你一条狗命。”
脚下一挪,这才将人松开了。
而曹郎中只嘶哑叫了声:“谢、谢王爷饶命。”就晕死过去。
镇北王也不理会,回头看着林御史道:“林大人脸色不好,是不是给这狗东西气坏了?”
林牧野哪里敢说别的,只垂着头回答:“多谢王爷体恤,下官很好。”
镇北王笑笑:“老大人倒要保重身体,来人,好生送林大人回府。”
林牧野忙称不敢、不必,可赵宗冕开口哪里有叫人回绝的,是以今日竟是镇北王的人亲自叫了车,“护送”了林牧野回府的。
杨夫人听罢这些,如在梦中。
林御史道:“我本觉着王爷杀伐太过,性情……未免有些暴虐的,西闲以后进了王府,终究不知道怎么样。可从今日他的种种看来,倒像是个粗中有细、颇有章法的人。”
杨夫人问道:“那你是觉着王爷,如何?”
林御史道:“难说。这世上的好男子大体可分为两种,有那种经天纬地可建立不世功勋的,未必是如意郎君,而那种可做为良人相濡以沫度日的,往往才干之上有限的很。”
夫人试探问道:“那王爷属于哪一种?”
林牧野看一眼夫人,笑道:“罢了,何必操心,只看西闲的造化就是了。”
“我只是怕西闲受苦。”
“西闲是个聪明机灵的孩子,不至于。何况儿孙自有儿孙福,操心太多,也是枉然。”
二老说了半宿的话,次日早上,杨夫人就把此事告诉了西闲。
西闲听了不语,杨夫人趁机道:“我想,王爷这是在替你父亲出头呢。昨儿若不是他,老爷就要给那姓曹的给欺负了,先前那次已经气出病,昨儿若还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样呢?平日家都说王爷如何如何厉害,谁知也是个粗中有细,知道维护自家人的。”
杨夫人因知道西闲心里不受用,所以故意多说些镇北王的好话,也好让她放宽心罢了。
西闲也知道母亲的用意,却微一摇头:“话虽如此,岂不闻‘强龙不压地头蛇’,他当街把人打的半死,可以后他少不得要离开京城的,那曹郎中却是京内人氏,到时候曹氏再变本加厉为难父亲,可怎么说?他倒是干干净净走了,山重水远的都不知道。”
杨夫人本是夸镇北王的,突然听西闲这么说,反而忘了自己的初衷,也担心起来:“这、这可如何是好?昨儿还是你父亲给他求情……才没出人命的呢,他总不至于恩将仇报吧?”
西闲道:“说句冷血的话,真的给镇北王打死了,反倒好些,曹氏吃这场折辱毕竟是因父亲而起,那人是小人心性,绝不会因此幡然悔悟感激父亲,他又奈何不了镇北王,所以只会把这仇变本加厉加在父亲头上。”
杨夫人听的惊心动魄:“阿弥陀佛,这是怎么说?竟又惹出祸来了?”
西闲道:“可不是么?哼……骄横霸道,胡作非为,最会逞一时之凶顽,不思后果,这样的人又算什么英雄。”最后一句,却是因为想起了苏舒燕口口声声称赞赵宗冕的话。
杨夫人满怀忧虑,只追问该如何是好,又想着等林御史回来后跟他好生商议如何解祸。
谁知就在当日下午,门上小厮在外探听了一个消息,因进来报说:“也不知为什么,那个一贯跟老爷作对的户部的曹郎中,竟给大理寺满门查抄,说他贪墨贿赂之类的,家里的人都下了大狱呢。”
杨夫人闻听,犹如遮在眼前的阴霾在瞬间消散,忙抓住西闲的手说道:“这是怎么回事?”
西闲也有些狐疑,问小厮道:“大理寺查办的?不是说此人无事的么?”
小厮说道:“我们也不懂,只是听人说,是太子殿下亲自过问的。满街上都在说姓曹的这次可终于恶有恶报了呢。”
上回曹郎中给御史台查办,此事也是惊动了太子赵启的,若想处置曹氏,只在那时候就可以动手,又怎会放他出来蹦跶了这么久……多此一举,又秋后算账。
想来也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根本有人催着太子行事。
西闲想到自己方才铁板钉钉说赵宗冕行事不思后果,此刻脸颊微热,幸而杨夫人是个后知后觉的人,并没有想到这一宗,西闲便只借口困倦,自己悄悄回房。
路过花园的时候,见那金丝菊开的正好,西闲信手折了两支,握在胸前低头嗅着,一边想那曹氏的事。
西闲心道:“难道真是我错估了他?可如果不是他从中行事,太子又怎会突然一改前态雷厉风行起来。可如果真是他,他又何必做的这样滴水不漏,难道真的如我一样想到后果,所以为了林家着想?”
走到莲池旁边,看了一会儿鱼,这才怏怏回房。
还未进门,就见于青青带着个丫头来了,后者手中抱着一匹缎子。于青青道:“西闲,你瞧瞧这缎子好不好,颜色、花样合不合心意?”
西闲道:“是要做什么的?”
于青青道:“傻丫头,自然是给你做新衣裳的。”
“我用不着那些。”西闲摇头,“何必另又花费。”
于青青摆摆手让丫头退了,自己上前拢着她肩头道:“你本就生得比别人好,再略一收拾打扮,更加爱死人了。”
西闲最不爱听她说这些,低头摆弄瓶子里的花儿。
于青青察觉,便忙转开话题:“对了,那耳环还没找到?”
见西闲摇头,于青青道:“没就没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以后苏姑娘当了娘娘,自还有更好的给你。”
西闲越听越刺耳:“嫂子,我困了。”
于青青忙道:“好好,那你歇着,我这也去叫人裁衣裳了。”她倒也麻溜,快步出门,顺手又把门带上,吩咐外头小丫头道:“姑娘睡中觉呢,都不许高声吵嚷。”
西闲很无奈,把身歪倒在榻上,从枕头底下翻出那仅存的一枚耳环,放在眼前看了半晌,越看越觉着伤感。
先前苏舒燕来的那回,本该把这对耳环还回去的,可偏偏丢了一只。
也许这也是个兆头,明明是好好的一对,偏偏凑不成双。
西闲看了半晌,禁不住叹道:“这会儿,也不过是‘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了。”
才叹息了这声,就听到帘外有人嗤地笑了声。
西闲一惊,还以为是哪个丫头,但那声音偏偏不像是丫头们,而且带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
“是谁?”她猛地坐起来,把面前的帘子掀起。
面前站着的人,左手臂枕在床栏上,右手掐在腰间,两条腿大概是因为太长了,有些无处安放,右腿吊儿郎当地屈起,脚尖点地状。
整个人摆出这幅懒洋洋的姿态,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斜倚在墙边的某种兵器,仍是挺拔,锐利,不容小觑。
西闲对上镇北王明亮带笑的双眼,奇怪的很,眼见这人登堂入室,她竟并不觉着格外的惊恼。也许在她心里,早就习惯了镇北王这种惊世骇俗的行事风格,毕竟……汇碧山庄那男子止步的乘云峰他还来去自如,如今自也是寻常。
“王爷,”微微挑眉,西闲把那耳环握入掌心,“您是怎么进来的。”
赵宗冕道:“说来你必不信,我原本在东宫睡觉,睡着睡着耳朵就发痒,想是有人背地念叨我,于是我的双脚就带着来到这里了。”
西闲淡淡道:“那可叫王爷失望了,这儿没人念叨您。那就劳驾您移动尊足,从这儿出去吧。”
赵宗冕笑道:“来都来了,你一个人又怪可怜的,自言自语都闹出来,索性我大发慈悲地陪你说会儿话如何?”
西闲想到方才的话给他听了去,脸颊薄红,早站起身,却不妨赵宗冕探出右臂将她拦腰一抱,西闲连挣扎都来不及,就给他牢牢地环入怀中。
“王爷!”西闲忍无可忍,双眉微扬。
赵宗冕低头望着她,长得太高有一宗不好的地方,那就是若不俯身或者竭力低头的话,看不见她的脸。
居高临下,只看见柳眉之下两排极长的睫毛,忽忽闪闪撩拨着他的心,再往下,小巧圆润的鼻头,以及那形状极好的朱唇,让人想起酸甜娇软的樱桃果。
想来有些不可思议,直到现在,他还没尝过这其中的滋味呢。
文安王笑道:“难得,这世间还有敢小瞧我们五弟的女子。怎么,听你的语气……难道你降服不了她?”
“笑话,”赵宗冕嗤之以鼻,“不过是个稍微有点见识的毛丫头罢了。”
文安王似笑非笑道:“你可留神些,这丫头恐怕跟你的那些女人不一样,有道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小心以后就栽在这丫头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