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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还敢出现?”
谢澹如摘掉头上的黑色毡帽,用手抓了抓被压塌的头发,“我有什么不敢出现,又不是我先动手的,是他们手脚不干净。”
廖婉玗急的心慌,将办公室的门关上不够,又去关窗子,生怕别人看见谢澹如,“房间里的人到底是谁?”
“一个学艺不精的傻子。”他这话说的挺轻松,语气里全是蔑视。
廖婉玗边关窗一边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到底怎么回事,上次遇见你是被日本人追,这次又是谁!”
谢澹如伸出右手食指,把那顶不知道哪里来的脏兮兮的黑色毡帽顶着转,“这只能说明你有当我救命恩人的因缘。”
“呸!”廖婉玗很少这让粗鄙,但她今天实在是忍不住想骂他,“你那些警卫团呢?”
谢澹如对她招招手,示意她近点,廖婉玗走过去站到办公桌边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人当然是在的,不然你以为是谁帮我给那个送死的换了衣裳?”比起被藏在房间里的人刺杀,他更关心的是是否吓到了廖婉玗,“你那天去了?”
“我们约好的日子我能不去?”
谢澹如动了动,挪着椅子凑近廖婉玗,“我没想到他们会在那天动手,是我不好。”
“这……”廖婉玗到现在一闭眼睛还能想起那个人倒在血泊中的样子,“这不是好不好的问题,你……”
她想说他太乱来,又觉得他做起事情来大约是有安排的,自己没什么资格和立场说他,于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那些东西到底还要不要”。
“你的人稳妥吗?”
说句良心话,廖婉玗不能打包票。人是城秉译介绍给她的,话不多,对于真是背景和姓名,显然不愿多说。
“我不知道。”她答的非常诚实,“那人我只见过一面。陈秉译你还有印象吗?他现在给白浪先生做司机,认识的人很多,是他介绍给我的。”
“你说谁,白浪?”
廖婉玗以为他不知道白浪是谁,又解释了一句,谢澹如略一沉吟,“你能确定那人是白的人还是陈的吗?或者是,你能确定陈是白的人吗?”
谢澹如语速有点快,把廖婉玗给绕晕了。
“什么叫陈是不是白的人?陈秉译给白浪开车当然是他的人啊,这有什么问题吗?”
谢澹如犹豫着要不要跟她说,最后想到她与陈秉译的关系,决定还是告诉她,至于往后要怎么往来,由她自己做主。
“白浪是共产党的人,陈秉译是他的司机,如果他们都是共产党,那介绍给你的人说不定也是共产党。”
廖婉玗不太明白,“这有什么关系吗?你们口口声声说‘赤匪’可我没见他们做过坏事啊?”
谢澹如小幅度地摆摆手,“不是这个问题。你是帮我办事,白浪的身份没有问题,我只是担心城秉译。”
廖婉玗这会明白过来他的意思,“他不会害我。”
谢澹如觉得她可真是不长记性,“你们当年在鹭州的时候,他难道没有伤害过你?再说,中统军统还都是大总统的人呢。那又如何,还不是你死我活。”
被他这样一问,廖婉玗原本要说的话被生生噎了回去,她想起陈秉译早前的样子,心中也升腾起一丝顾虑来。
办公室的门锁着,去而复返的张鼎云一推没推开,连敲了三下,并且自报家门。
廖婉玗用目光去询问谢澹如的意见,谢澹如倒是大方,他站起身来绕过沙发椅,亲自给张鼎云开了门。
“师兄,进来说。”
她搞不清谢澹如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这样大大方方毫不避讳,她也没理由藏着掖着。
谢澹如此时穿的没比一个黄包车夫好到哪里,要是将那顶毡帽也带上,给他一辆黄包车,可真是半点也不违和。
张鼎云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谢澹如,一句“久仰”尽是嘲讽之意。
廖婉玗觉得自己心跳有点快,她一会看看张鼎云,一会看看谢澹如,终觉得这两人之间虽然面上客客气气,实则暗流汹涌。
到了最后,已然暗流都不要了,张鼎云口中实实在在地嘲讽起谢澹如靠女人来。
不过,谢澹如并不恼,他脸皮厚的很,被张鼎云说完也是挂着笑,斯斯文文,不像个打打杀杀玩枪的,像个读过许多书的斯文人。
办公室里坐了一个钟头,张鼎云如如不动,显然是不打算走,廖婉玗之前被打断,要问的没问完,心中有点焦虑。
“等会一起吃饭,一品香来了个新厨子,说是公里出来的,鲁菜最拿手。”张鼎云伸手揉了一下廖婉玗的头,同他之前做的每一次一样,自然顺畅。
她余光瞄了一眼谢澹如,就他今日这身打扮,按理说一品香大门都进不去,“算了吧,我等会还有事情,有个要贷款子的面粉厂,约了下午谈谈。”
说到贷款,张鼎云似是想起什么,“你谨慎着点,钱庄的事情还没完,保不齐他们还有手段。”
廖婉玗点点头,她已经交代下去,在钱庄的事情没解决完之前,所有的款子,不论进出,都要仔细些。
关着的办公室窗子忽然被小石头一类的东西砸了一下,谢澹如闻声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隙,瞧着街对面十一点钟一个穿着灰布长衫的人对他点点头,他又将窗子关好,把那鼎灰溜溜的黑毡帽待到了头上。
“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今日就先告辞。”他看向廖婉玗,目光柔和地安抚她,“你不要急,我叫人查查,回头告诉你。”
张鼎云来得晚,这会听着就像打哑谜。
“那你……注意安全。”
廖婉玗把他送到大通沪的侧门,瞧着他走出去不到十来步身边就渐渐多了几个人跟着,才又提着一颗心回了办公室。
这天晚上,为了解决钱庄闹事,张鼎云帮廖婉玗请了法租界工部局的华人董事,那人姓黄,年纪不大,三十五六岁,面色如他的姓氏一般,蜡黄。
廖婉玗摆着笑脸,走在黄董事身侧,这人一副身板瘦的可怜,廖婉玗瞧着他那手腕子好似都没自己粗,有点担心上海刮起大风来,他敢不敢出门。
“黄爷,长远勿见,我老想念侬额!”迎在书寓门口的是含香馆的姆妈柳含烟,早年也是上海有名的美人,一手琵琶玉珠走盘,叫多少人流连忘返。
含香馆是个很雅的地方,据说最初的老板是宫里头出来的,打从一开始,就将含香馆格调定的很高。
小姐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都要学习不说,就连粗使的丫头和姨婆,也都得读书识字。
故而,能到这里来做小姐乃至粗使丫头,是妓界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廖婉玗因为要到这种地方来,特意扮的男装,她跟在张鼎云和黄董事身后,瞧着眼花缭乱的漂亮小姐们,很是新奇。
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的一双天足,又盯着身边一个翠衣小姐的小脚看了看,似乎有些明白黄董事为什么尝尝到含香馆来。
这里的一切都是老派的,小姐们乌黑长发盘的油光水滑,穿着镶滚复杂的袄裙,最妙的是那裙下的一双小脚,小步子一迈,时隐时现,叫人心痒。
在摩登的大上海,在洋大人主事的租界区,大约这种旧,能叫黄董事想起他前朝遗留下的尊贵身份,和早已不存在的特权。
那骨血里遗传下的骄傲,如今只能在这种地方怀念一下。
“这位小公子实在是面生,唇红齿白皮肤这样细腻,倒把我们比的糙了。”
有人忽然挽上她的胳膊,廖婉玗回过头来,只见一个柳叶眉丹凤眼的女人缠着她这人长得不丑,只是鼻子和脸颊上有些小雀斑,粉也盖不住。
廖婉玗一开口就要露陷,尝试着抽了下手没收回来,也就作罢,任由那女人挽着她走上二楼楼梯。
含香馆挂着许多红灯笼,长的、圆的,甚至还有特意从秦淮采买回来的彩灯,廖婉玗抬着头看,忽然听到一声尖叫,紧接着就见对面回廊的一个房间冲出一个女人来。
那女人头发凌乱,衣裳领口也被扯坏了,光着小脚在回廊上跑的慌慌悠悠,没几步就被追出来的人给拦腰抱住。
所有人都被这一处景吸引了注意力,就连走在前面的黄董事和张鼎云,都住步回身看热闹。
“好好的喜夜非要闹,回头看姆妈怎么收拾她。”
廖婉玗好奇,压低了嗓子,“这怎么了?”说完她觉得有点怪,还清了清嗓子做演示。
“还不就是做着能从这里出去的梦呢!卖身契都在姆妈手里了,姆妈不放人,她还能走?”
两人说话间原本被抓住的女子又挣脱开来,她手里头拿着一把剪刀,胡乱地挥舞,一时间也没人敢去拦。
她跌跌撞撞的往楼梯口跑,正是廖婉玗一行人站的位置。
含香馆不是第一次出这样的事情,自然也有应对的办法,几个年年轻力壮的“小龟”原本在各自房间内服侍客人,这会子听见动静齐齐跑了出来。距离那女人最近的,也不过就隔着两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