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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舜清接上说道:“这要是在国外,柳老板要对密斯傅的行为较真的话,就这种滥用她名义组织集会的事情,简直侵犯其名誉了。”
宋玉芳一直把头摆着,越摇越用力:“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咏兮绝不是这种没担当的人。”
何舜清微微地一点头,又道:“我和她谈过,她说自己从来没有用过柳老板的名义。如果真像她说的那样,那么问题就在参与这次活动的人身上。事后在警局,我略做了一番打听,她请的那些记者,除开动手的几个是明着抢头条。剩下的那些,我也有所耳闻。”说着他比出右手的四根手指,“四个字足以形容,道貌岸然。说什么愿意为了保护女同胞,牺牲一点工作时间和工作报酬,其实远没有那么简单呢。”
这时候,宋玉芳脸上不免懊悔起来:“她最近是有很多事情瞒着我,可是,可是我……我没料到这一层。我是劝过她的,还有其他的朋友也劝过,希望她对柳老板的遭遇保持一点尊重,不论什么行动都要征求本人的同意。”
她不得不对自己坦白,若是放在做同学的时候,她是不能这么由着傅咏兮一个人慢慢地想明白。工作了以后,尤其是傅咏兮有了钟凯这个恋人之后,自己就不如从前那般上心了。一则力有不逮,二则觉得跟有了伴侣的朋友似乎有一些些不同以往的小变化。
一旁的何舜清,还在慢慢地说着自己的看法:“我看,她有些天真了。送她回去的路上,她还很激烈地跟人事科的同事辩论,说她做的一切仅代表自己而不代表柳老板。仿佛只要她一肩扛下,所有人就真如她打算的那般,都冲着她去了。”
宋玉芳更加地替傅咏兮担心起来,道:“那几个存歹念的记者,恐怕他们的参与只怕从头到尾都是冲着柳老板的,甚至要把这种受害经历,当成风月故事去传。我也不怕拿自己来打比方,譬如我所干的这份事业,不管本意如何,做久了都有些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嫌疑。报馆也未必就能比我好。都是冲着钱,报纸卖得多,还要什么脸面,甚至王法都可以不要的。”
何舜清点头道:“大约是为了那个犯事的,有传言那个登徒子家里是两院的人,职务还不会很低。有事做的人或者不在意这些传闻,没事做的人可是天天盼着内幕呢,能挖出来大概会有不少的润笔可赚。更有甚者,剑指府院之争岂不更乱?”
如此一分析,宋玉芳哪里还坐得住,赶紧起来到:“何秘书,劳驾你在这里等一等,我马上换身衣服,我想去一趟密斯傅府上。”
何舜清两手一握,表现出感激来:“能请你劝劝是最好,因为身份问题,我们银行肯定也要负上一点管理责任。可是,我们几个人似乎都没法把密斯傅说动。”
“我也不保证我能,我只能尽力。”宋玉芳少有地失礼,说话时只管往自己卧室里去。
客厅便又静默了一阵子。
隔着窗户站了老久的宋太太这才挪着步子,站在门边问了一声:“是……何先生吧?”
这就不成样子了,主人站在门口,客人倒堂堂正正地在人家屋里坐着。
何舜清觉得心上一阵发虚,连忙跳起来让座,拱着手直说抱歉:“是宋伯母吧,失礼了,第一次上门竟这样唐突。”
“您坐您坐。”宋太太趁着他起身时,已把他的衣着看了个仔细,不免有些诚惶诚恐的,“客气什么,既是我们小玉的上司,我们小玉又正遭着病,你来这一趟也是你的好心。”
两个人对面坐了,何舜清搭讪着问道:“伯母怎样就知道我是她上司?”
宋太太并不细琢磨,只管挑起眉头笑道:“嗨,这有什么难猜的,你们银行里是个人都能管到她。”
这话粗一听,仿佛很贬损自家的孩子,可要细想又无一字不是实话。何舜清忍了一下,最终还是笑了起来。
宋太太有些懊悔自己嘴太快了,身子往旁一缩,讪讪然道:“我……我们这样人没什么见识,让您见笑了。”
“是啊,是个人就能管到我,也不单是银行里这样,去哪儿不是这样的呢?”穿上了大衣的宋玉芳,正把一条白色的毛线围巾绕在脖子上,撇着嘴像是在跟自己的母亲置气。
何舜清不知道前情的,自然不会把这番抢白看得多严重。只当是北京人惯有的一种贫嘴,家人间的互相调侃罢了。
宋太太则不然,躲开脸轻咳了一声。听见宋玉芳向她道别,她才想起屋里有一顶新做的帽子,赶紧去取了出来。
何舜清在街门口住了步子,对着一路跟出来的宋太太再三道谢,并且保证只占用她千金一两个小时的光阴,这才告辞离开。
宋玉芳则闷头一直向外去。
这时,王婶不知从哪儿冒了头出来,含笑问道:“太太,这是哪个王府里的少爷呀,真气派呀!我听街坊说,这位少爷是打一辆顶值钱的汽车里下来的。”
宋太太略带得意地一撇嘴:“你可真是,光记得值钱,都忘了年月了吧。王府还值钱吗?这是我们妞儿的上司。照我想去,我们妞儿就顶厉害了,每天过手的都是国库的银子,那她的上司就是给整个民国管账的人呀。哎呦,那可……”
“是个账房?”王婶歪着头一问,就彻底把宋太太的兴致给问没了,扭头便回去了。
王婶也只得在后头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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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傅家,哪有宋家那派平静,早已是炸开了锅。
何舜清与宋玉芳造访时,听说傅培勇正往警察局长府上去疏通关系,大概是想去勾了今天的案底。
傅太太红着眼圈出来迎客,同何舜清客套了几句之后,便拉着宋玉芳的手道:“孩子,你瞧瞧她去吧。打从念书起呀,她就只吃你那一套。我们这些人,哪个一天不被她喊七八十来遍封建腐朽呢,她不说我我就算万幸了,我说的话,又哪里能顶用呢?”说时,又有几行泪簌簌落下。
宋玉芳略劝慰两句,便熟门熟路地向傅咏兮院子去了。
因不方便,何舜清只跟到院门口,便站住了。
傅太太在后头低声道:“何先生,还是到我家丫头的书房坐坐吧。你瞧,都飘雪了。”
何舜清急于向总处回复,迫切地想在第一时间要知道进展,因此才跟来的,至于下不下雪根本也顾不上了。便道:“我在廊子底下站一站也无碍,傅太太别招呼我吧。”
傅太太收起泪珠子,笑着摇了摇头:“你不知道,这里的书房和咏兮的卧室隔一面墙,她们说的什么,很容易就把声音送过来了。”正说着,便已将人引到了书房门口,亲打起帘子来,却把声音一点一点地放低,“说来不怕你笑话,我这个女儿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我是听墙角听惯了的。天儿好呢,我就站在廊子下头听,天儿不好,我就过来这边。”
何舜清这才局促地笑了笑,微欠了欠身子,轻声道了谢,这才搓着手进了屋。
这时,果然听见隔壁屋里传来了傅咏兮的声音,听着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冷淡:“你不必说,我心里什么不明白,笑骂由人吧。只是……很对不住柳老板。”
这样的表态,莫要说傅太太,就是何舜清听了,也为其揪心。
不知宋玉芳会怎样去劝,更不知有用没用。
只听那头又有了动静:“好哇,一句笑骂由人,你自己摘干净了不说,还多了几分不同俗世的清高呢。”
说罢,宋玉芳背对着傅咏兮往凳子上一坐。
傅咏兮站在窗边,隔着玻璃去瞧那越飘越密的雪,忽然冷笑了一声:“这世上未必只有你们会想策略,我以为,这世上缺少明知要吃亏,却依然肯去吃亏的人。你们说的什么小不忍则乱大谋,什么遭人利用,我半道上都看明白了。可是,我想问一句,为什么这件事情就应该是个人感受超越道德规范的?”
宋玉芳转过半边身子,敛起神色道:“还请赐教。”
傅咏兮一脸凛然的样子,回头冲着她,竟呐喊着做起了演说:“因为尊不尊重妇女这一条,在中国根本就不在道德范围内!人连妇女都不尊重,那么老弱幼小又算得了什么?法律不该宽纵却宽纵了,我们女子只能互相安慰,什么我们往远瞧吧,我们得用双手撑起屏障,保护下一代不再受我们这样的欺凌。可是,我们这一代还算人吗,我们可以拥有人格吗,难道活在这个时代的女人就活该一忍再忍地受人凌辱了吗?是,我比你们坏,比你们心狠,我认为牺牲掉柳老板的个人感受,去呼吁新法规的诞生是完全值得的!”
有几点泪毫不受控地从宋玉芳眼里滚落下来,她甚至都来不及去擦,只吸了吸鼻子,改换了态度,低声说道:“我一直都说,这个问题上,没有谁是绝对错误的,只看是把问题想得有多大。”
见她态度软化了下来,傅咏兮也收了自己音量,继续望着满天飞舞的雪花,叹了口气道:“那么你应该能理解吧,旁人劝不动我,是因为我从头到尾根本就没糊涂过,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负她,负得坦坦荡荡,我欠她的,拿什么还都行,哪怕是命呢。”
宋玉芳走到窗边,一只手轻轻搭着她的肩,蹙眉道:“可银行里怎么交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