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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门火车站,钟凯已经把两个内藏宝贝的旧木箱子交给了董老三。
宋玉芳将柳喜红安全送到。
一对情投意合的恋人不敢提前庆祝,互相凝视一眼,便接过钟凯事先准备好的车票,仔细核对了一下车次和时间。
柳喜红不由蹙眉道:“怎么是二等车厢?我不是说了,我要三等的。并不为省钱,而是三等车厢离车头近,火车一开,风裹着煤灰吹进来,等到下一站的时候,不用化妆也没人认得了。”
钟凯便解释道:“知道你们害怕撞见熟人,可是三等车票的窗口根本排不到头,一等的倒是来了就能买。我们也都是有工作的人,害怕消息走漏,又不敢假手于人。退而求其次,就买了二等的。”
宋玉芳看他们各自都有理,看了看时间,便有了主意:“钟师兄跟董老板找地方换衣裳去,至于柳老板……还是用老法子,把这没绣名字的制服脱了,我出面跟人换。”
主意想定,各自分头行事。
或许是得益于选择了一个正确的时间点,北京的上午是不属于那些声色犬马之人的。直到火车发动,慢慢地化作天边的一个小黑点,一切都是顺利的。
傅咏兮赶到车站,见面就问:“怎样,走了吗,有人追来没有?”
宋玉芳先向钟凯笑笑,然后才答:“放心吧,一定是成了!我们在站台上一直地望着那火车,等彻底看不见了才出来的。”
傅咏兮看了看她,又转过脸向钟凯求证,得到两个人的肯定之后,才大舒一口气。然后才意识到,这边的人数跟计划的不一样,便疑惑道:“咦,崔万华呢?”
钟凯苦笑着连连摆手:“快别提了,你那个主意呀,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了。我们在戏班门口刚喊了一嗓子,左邻右舍的都出来了。也不能说只收柳老板的东西吧,胡同里盯梢的不得怀疑咱们呀。所以,只好辛苦万华兄把那些真破烂给解决了。”
宋玉芳早就想问了,碍于事情轻重不同,这才憋着没提。眼下一听缘故,不禁失笑道:“这也难怪了,年底的时候,谁家不想着多找几个钱出来。”
三个人笑着向外走,到了傅家的汽车跟前,傅咏兮便兴奋地提议道:“要不咱们去吃西餐庆祝一下吧,我请客。”
“情人都不希望被打扰吧?”宋玉芳几乎没有考虑,便回绝了。
“你是可以例外的。”傅咏兮身为女子,却丝毫不为这种调侃而羞涩,倒显得钟凯这个大男子的神情,有那么一丝小家子气了。
“你可以态度大方,我却不能不知趣呀。”宋玉芳执意不肯同行,连日来的早出晚归,让她有了一个很好的理由,“好好享受你们的大餐,我就……浮生偷得半日闲。”
傅咏兮抬手摸了摸她的黑眼圈,因想着火车站离宋宅不算很远,按照宋玉芳一惯的作风是不愿搭顺风车的。于是,说了一句“再会”,就各自分手了。
既然都出来了,宋玉芳便绕进廊坊二条,选了一对镯子预备送给母亲,又给自己挑了一对耳坠。临走时,柜台里出来一个人把她给喊住了。
原来,这家首饰铺的账房,就是宋玉芳第一天入职时碰到的那位杨先生。杨先生拿了一对小绢花,说要送给她。
宋玉芳本不想收下的,但杨先生坚持要给,又说绢花不值多少钱,实在推不过,这才收下了。
心想着出来一趟运气真是不错,或者也可以理解为好人有好报的一种体现。
又走不多远,伴着一记鸣笛声,就有人唤道:“密斯宋。”
这应该是何舜清的声音,可是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出现在北京呢?据说,他跟着孙阜堂先到奉天,然后要把大半个华北的分行都跑个遍。
宋玉芳疑心自己是忙昏了头,出现了幻听,反而加快了脚步。
只见一辆汽车稳稳地停在了街边,从车上走下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竟然真的是何舜清!
宋玉芳微笑了一下,暗想着,自己并没有幻听,是否该高兴一下呢?
恰是此时,有一对年龄相差很悬殊的恋人,亦或是不该称呼他们为恋人的一对男女,也从廊房二条的方向出来了。
女孩噘着嘴撒娇:“金耳环也蛮好,要过年了缺工匠,贵一点又不要紧。”
中年男人就敷衍她:“下次下次,等西洋情人节的时候,我再买下来送你。”
女孩大概是被冤过好几回了,扭着脸直跺脚:“那要是被人买走了呢?”
宋玉芳偷望了一眼,忽而想到这样的场景,自己都数不清每天能看多少次了。胭脂胡同不也在这附近嘛,上回遇见上了妆的玉仙儿和小桂香,身份上还有什么不确定的呢。那么多因为限兑而暴跳如雷的储户,唯独没有她们。真要是人家人,不能不讨个说法,除非她们有自己的路子,所以不稀罕找宋玉芳这样的小角色。
“好巧。”何舜清对于她此刻纷乱的思绪毫不知情,依旧挂着一脸的笑。
正是这句“好巧”,使得宋玉芳没来由地动起气来。她几乎是在心里断定了,何舜清不是从胭脂胡同出来的,就是要往那里去。因此,丝毫没有了平常待人的客套,咬着唇点了一下头,就沉默了。
何舜清看她恹恹的,不由担心起来:“我听说,听说你参与了今年的农村调研?”
宋玉芳冷道:“您的消息可真灵通。”
这样生分的口吻倒把何舜清弄得没了主意,尴尬地挠了挠额头,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调研也是大事,我若什么都不过问才叫失职了。”
宋玉芳耷拉着脑袋,不自觉先叹了一声,才告辞道:“那您忙吧。”
“等等!”手足无措的何舜清高声喊住她,差点就伸手去牵她的胳膊了。
宋玉芳回过头,在风里站了一会子,鼻头微微地翻红,一双眸子也被吹得水盈盈的,叫人好不怜惜。
何舜清抬起右手覆在额头上,又揉了揉眉心,表情有点挣扎,一如他此刻的心情。好半天才低声问道:“还适应吗?”
宋玉芳淡淡地回答:“适不适应的,再有一周就该结束了。”说完,一转身又走了。
何舜清张了嘴,显然还想再多留她片刻,可再喊住她,又该拿什么话去搭讪,却是没有主意的事。
回到车里,连常叔也看出些不对来,忙问:“宋小姐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我也不清楚。”何舜清无精打采地往车上一靠,隐隐觉得照方才的情形看,似乎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惹得宋玉芳老大不乐意的。
可是,他这阵子忙得脚不着地的,能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人家呢?还是说,正是因为他太忙了,所以才生闷气的呢?
设若那样想,似乎又太过自负了。因为这层猜想总要建立在一个感情基础之上的,这样的话何舜清都没问出来确认过,又怎么能当成一个正经的理由呢。
“看样子挺失落的。”常叔似乎说了许多话,却未必每句话都送到了何舜清的耳朵里,“我说外少爷,您也回去吧。坐夜车回来的,一大早又赶到城外,没见着人又跑回来溜了一圈。总算老天爷眷顾,让您见了宋小姐好好的,这就放了心吧。”
这人也是奇怪,心里有个强烈的愿望的时候,怎样折腾都不觉得累。一旦那点念想有了结果,疲惫就能一下子把人给淹没了。
何舜清松了松风衣纽扣,沉声答应道:“好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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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两日,柳喜红的行迹彻底不可寻了之后,傅咏兮接到一通神秘的业务电话,临时约她在银行对面的茶楼见。
当她到了约定的地方一坐下,对面一位穿绸衫的青年向着一位穿西装的人称呼了一句“八爷”,然后拍着桌子恨恨道:“没错,就是她。”
八爷冷笑着,冲着手下扬了两根手指。就有人递上雪茄,点上取灯伺候着。
傅咏兮微低螓首,心内已料到了危机,面上依然保持着岿然不动的态度。
八爷向着天花板喷了一口白烟,接上用盛气凌人的口吻问道:“柳喜红柳老板之前跟你做过一笔存款交涉,是吗?”
傅咏兮只管笑着道:“我们的行规是,不轻易透露客户的信息。”
八爷冷笑着摸了摸下颌:“知道我什么规矩吗?”说着,将才抽了一口的雪茄狠狠丢在地上,拿脚灭了,指着傅咏兮的鼻子,拍案而起,“不轻易放过任何一个与我为难的人!”
这一记拍桌似乎是一声口令,有七八个打手模样的人齐刷刷往后退了一步,动作迅猛地从腰间拔出枪来,同时对准傅咏兮。
只有在电影里才见过的场面,要说不怕那绝对是骗人的。
就算傅咏兮够胆,茶楼里原本谈笑风生,此刻却跪地求饶的一众人,业已把气氛营造得骇人了。
傅咏兮比一般人高明在脑筋转得够快,她以为真要行凶,而且是对一个手无束鸡之力的女子行凶,应当是阵仗越小越好。找准时机快刀斩乱麻,那是最无迹可寻、无需负责的了。这位八爷越是这样兴师动众,就越是证明不可能真的下手,尤其是在内城的闹市。
“首善之区开枪杀人,我倒是很期待。”傅咏兮挑起眉笑了一声,干脆把左腿往右腿上一架,摆出“请便”的姿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