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5 兄长的牵念

纳兰朗月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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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前往潞州,自然是取道洛阳最为便捷。然苏嘉已在“唯我堂”挂了号,焉敢孤身穿越三门峡,直直往对方张开的网上撞去?因而只能选择更远也更难走的那条路。

    与青枚从江夏一路赶赴华山,她已见识过不少前所未见的荒诞之事。年轻女子孤身行路实在太过危险——她怀念自己可以一个人走遍全国各大博物馆的那个时代——思索一番,在附近的华阴县城将手中唯一值钱的金镯子变卖,换了几两银子并两贯通宝。

    那手镯还是周家为感激她替周兰娘送死,将兰娘最贵重的饰物全部送予她,后来在江夏,毛手毛脚看得严密,将一切有可能伤人或自杀的器物都收了去,唯独镯子因质地软且没什么危险留了下来。

    一边换钱,一边暗暗感激自己的学科背景:当初写文的时候,专门考据了一下银钱兑换率与古代人民的生活水平,在《绮罗碎》中,除了少数权贵阶层与特别的奢侈品之外,其余物价都相对低廉。

    以家境寻常的五口之家而言,一年用度不过二十两白银。这也就意味着,一两的金镯子换了七两银子,尽管吃了亏,可还是足够她走到潞州。

    装好五两不甚规整的碎银,在成衣店随手扯一块暗色包袱皮,花十几文钱购置一件夹衣,连同剩余一贯多通宝一齐装在包袱里,便俨然赶路投亲的寻常女子了。

    在县城里打听一番,便寻到了一家口碑不错的镖局。不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那种,而是有几名学过外家功夫的练家子,外加身强力壮的青壮组成,实力自然不能与出自名门大派的镖局相比,却胜在安稳。

    这些镖师多半便是当地人,只跑短途押运,押送货物也不会过于引人注目,便是引来匪盗,也是小规模山贼之类,等闲不会闹出人命来。对苏嘉而言,这种走在江湖底层、轻易勾连不上名门大派的小镖局便是最好的选择了。

    走进镖局大门,说明有趟镖要走,便有镖师来接待。苏嘉身无长物,衣裳却还是江夏郡守别院中换上的那一套,质料细腻,纹绣精美,一看便不是出自寻常市井。

    这样一位非富即贵的小姐,说要托的镖便是她自己。镖师呆了一下,简直要怀疑这是来劫镖的匪盗或是骗子。

    镖师摸不透她的底,不敢当即答应,她便自己抖了出来:“放心,我不是大户人家出逃的小姐或丫鬟,也同匪盗之流没有任何瓜葛,不过是想要去潞州投亲,孤身上路恐生不测。因信得过贵镖局的好名声,才想要同行。”

    思索片刻,苏嘉已将报酬由半贯钱加到了二两银子。她还要再加时,被镖师制止了:“这趟镖我接了,只是单护你一人不划算,三日后有一趟去平阳的镖,你与我们一道走。到了平阳,再着人送你去潞州便是。”

    苏嘉点头应是,道是:“这几日我便住在县城里,三日后来此。”镖师便喊人带她去找县中文吏做保人,交了定钱,给了一纸由镖局、苏嘉及小吏三方签过花押的文书,便是三日后交易的凭证了。

    循着镖局杂役指点,苏嘉在华阴县衙门前横街附近寻了一处客店住下。三日后,镖局要押送的一批瓷器到货,苏嘉便跟着他们出发。

    历来是赣州、杭州一带瓷器精美,这次竟是专门从关中向平阳贩运瓷器,苏嘉好奇便多嘴问了一句。这其中门道倒也不算商业机密,走了一天,镖师见这位小姐不嫌恶旅途劳顿,倒是时时谢他们押镖的辛苦,也生出些好感来,这时笑呵呵道:“谁不知道江南瓷器好?可如今潞州,耀州窑倒比越窑更值钱呢。”

    原来是潞王妃极爱耀州瓷,于是上至王府属官、下至平民百姓,整个潞州便都追捧起耀州瓷来。潞州一地,便有数家大窑厂相争,谁家能得了潞王妃欢心,三十年内是不用愁生计了。

    他们押送的这一批瓷器则是小窑厂所出,算不得顶尖,故也不去潞州凑热闹,同那些大窑厂争锋,只在潞州左近的平阳售出,便可赚得几倍差价了。

    “潞王妃……”苏嘉自然明白为何她最爱耀州瓷,“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声音低,却被好几个年轻趟子手听到了,也起哄道:“是啊,钱叔你见多识广,说给我们听听!”

    镖师一咋舌,似笑非笑:“那是天上的仙女,哪里是我们能肖想的?”实在被他们央不过,只得讲几句,“我也是只听人说过潞王妃娘娘慈和善良,最是怜贫惜老,寒冬腊月的常开粥棚施粥,有时还会派王府的大夫救治百姓。”

    他说得笼统,苏嘉听得笑起来,刨除那些赞美的套话,也有真实的成分在里头。这么说来,苏绮这一次没有成为杀戮者,反而成了拯救者——虽然听起来像是普通贵妇都会做的事情,可她相信,苏绮一定会做得与众不同。

    青枚将苏绮教得很好啊,比她一手安排的可怕命运要好得多。尽管如今感情的天平大部分倾向于濮阳,可是想到自己也曾倾注心血的女主角能活得更好,心里终究要轻松一些。

    再也无法当他们是笔下可以随意摆弄的角色,身为活生生的人,她希望苏绮能摆脱命运的阴影。

    蒲州往东,隔着蒲津渡的黄河对岸便是平阳。浑浊的水流在这里稍微平息了怒气,使船只能够通过,可黄河勃发的气势从不会被平坦的地形所束缚,它仍是令人敬畏的滔滔大河。

    苏嘉坐在船舱里,紧紧抓着一根横木,忽有嘹亮悠长的船工号子传入耳中,一时间竟心旷神怡起来。于是大着胆子出了舱,坐在船头看风景。

    蒲津渡东岸有四尊唐开元年间所铸镇河铁牛,如今大半身子都已陷入淤泥中,露在外面的部分亦是锈迹斑斑,却仍不掩其敦厚雄浑气势,千百年地守望着自黄河以西迢迢而来的渡船。

    浪涛汹涌,溅在船头,变成细密水珠洒落,船头众人头上身上俱是一片湿润。苏嘉也不例外,却心神大畅——天下之大,黄河之巨,与它们相比,人类不过蝼蚁。都是蝼蚁,她又怕唯我堂作甚?

    同样,微渺的人类也是世间最坚韧的生灵,创造了世间最灿烂的文明,那她做什么怕自己无法报仇?一点一滴积聚力量,总有吞噬掉那庞然大物的一天。

    有船夫钓上了金色鲤鱼来,众人一见之下,都连呼好运,道是今日便用着“花鱼”加餐。

    苏嘉:“这不是黄河鲤鱼么?”

    话音未落便被镖师教育:“李是国姓,鲤鱼便是龙鱼,哪里是能吃的?这是花鱼,吃花鱼没问题。”

    “……”虽然心领神会可是这种想笑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过了蒲津渡登岸,便是平阳。在岸边,镖局人手便分为两拨,大队仍是押送货物去平阳城,另外分了一老一壮两名趟子手出来,骑上快马送苏嘉前往潞州。货车走得慢,还要交割货物,他们需要日夜兼程,以便能在回程时赶上大队。

    到得潞州境内,苏嘉便虚心请教两位趟子手:“我有一位姐妹,在潞王府中做丫鬟,我想要取投奔她,可王府高门大户,不敢轻易上门……”

    老趟子手便出主意,使她去寻潞王府的产业,先搭上关系,再寻机找一管事或者属官,带她进府便是了。“但凡有着这个纹样的,就是潞王府的产业了。”老趟子手也是见多识广,拿树枝在沙地上绘出一个图形来。

    苏嘉看了半日,认出是一个圆圈,里头绣着“L”“S”两个字母,晓得定是苏绮的主意无疑。思索一番,觉得此计可行,便果真找了一家酒楼,亮出匿藏了一路的腰牌来。

    想是这枚腰牌级别极高,酒楼掌柜只看了一眼,便恭敬请苏嘉住下,又匆忙派人去向王府传信。

    两名趟子手看得嗔目结舌:这是来投亲靠友的?好在人也送到了,他们也急着回家,并不想沾这份谁也说不准是福是祸的光,结清尾款,收了凭证走了。

    这里苏嘉受到高规格的招待,盘算着怎样的条件才能打动苏绮帮她,却不知她的到来早在潞王妃意料之中。

    苏绮收到手下传信,“是位小姐,手持舅爷的令牌,不知是个什么来路。”不是掌柜无能,他查实在是查不到这位的底细。

    苏绮早已收到兄长从特殊渠道送来的书信,提到苏嘉这个人,道是此人的来历旁人查不到,却与他有些牵扯。若她有难处,便帮她一把,务必保她平安。

    相识七年,苏绮第一次见着兄长如此牵念一个人——他自以为说得冷淡,苏绮却从字里行间看出了重视。更何况,她从未听他提到苏嘉,近两年更是很少收到兄长主动传来的消息,单是他特特来信这一点,便是奇异之极。这凭空出现的姑娘,究竟是兄长什么人?

    潞王妃好奇心一起,便决定无论如何都要见苏嘉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