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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不早了,散了罢。”颜桃之瓷音起,娥眉微挑。
白故明“唰”地站起,“既然天色不早了,那江公子与殿下就快些回灼华宫就寝罢?”
江浮碧不禁再夸了白故明一句“神助攻”。
凤眸微眯,颜桃之敛了流光笑意,咬牙切齿说道:“白大人真是醉了。”
在场的,除了江浮碧颜桃之之外,也就只有秦艽未有饮酒。他自行请命去请宫人来扶各位大人上马车出宫,一时间也就只剩下江浮碧与颜桃之二人于石凳独坐对视。
她开门见山,直接开口:“江浮碧,你到底要如何才肯向帝君请旨退婚!”
“殿下觉得呢?”纵容听见她如此之说,他却不见丝毫恼怒。
颜桃之再也忍不住了,这一晚上她都没能让他在众臣面前出丑,反倒是他的一首诗令她失了态。
“江浮碧,本宫不知你使了何法令帝君赐婚,但你若想保住你自己这条狗命,还是早早退婚为妙。”她从不轻易贬低旁人身份,但江浮碧欺人太甚,她干脆与他撕破脸皮。
他一直在笑,仿佛颜桃之做何都不能扰他半分。
蒟蒻跌跌撞撞地跑来,他第一次见着颜桃之发那么大的火,一时间不知是该上前还是傻站着好。
江浮碧耳朵动了动,早在数十丈开外他便听见蒟蒻的脚步声了。这也好,他若再与她说上几句,只怕她对自己的看法会更差。
“殿下……”蒟蒻咬住血色淡淡的下唇。
颜桃之冷哼一声,拂袖走罢,出了凉亭。江浮碧温润扯唇回她,换来的是她的白眼。
她望向蒟蒻,原本沉闷死寂的眼神有所融然,缓缓勾笑,她复道:“回灼华宫。”
江浮碧苦笑。他无论做什么,在她眼里都是错。
熏香置古炉,素象模样的玉雕立于殿前。
案边的女子插梳镂掌红灵犀钗,萦凤花裙边细密点翠色雪篦,柔荑翻阅书册,晌顷欹榻,勾纱依依。
皇后有孕期间,后宫诸事皆交由温贵妃打理。那温氏处事圆滑,不愿得罪人,索性将烂摊子扔到了颜桃之这。
颜桃之最怕麻烦,可上次宫宴温贵妃出言助她,她对她的印象亦是不差。素手抚额,这便当做是还了她的恩情罢。
后宫开销用度甚大,从贵妃宫里送往灼华宫的账本这都快堆满整个玉案了。
“秦艽,去把本宫锑星柜里的那件镶金如意拿来。”涤靧娇容,颜桃之启齿轻唤。
秦艽不解,“殿下拿它作甚?莫非是哪宫的主子过寿?”
颜桃之摆首,长眉蹙,“尚宫局的账目有误。”
郫云城进贡的玉如意一共有三,其中一柄运送途中摔碎了,一柄帝君赐了灼华宫,尚宫局库里应还剩一柄才是。可账上却写着一柄不剩。
“你给李尚宫送去,是照着款式再赶制一柄填库存,还是雷厉风行到六宫搜查,她知道该怎么做。”十指扣縠,颜桃之又询了秦艽昨夜帝君在何宫留宿。
秦艽有些犹豫地回她,“陛下昨夜又去了安良人那。”
“你且去雀鸟司讨只喜鹊,给辞氏送去,昨夜承宠侍上,自是一片喜气,黑羽鹊儿且给她消消气焰。”颜桃之冷眸寒光,面色无霁。
那日琉璃阁宴上未见着清夫人,她本以为清夫人是闹性子故意不来赴宴,可等次日一问才只晓清夫人已被拘禁久韵宫中,任何人都不得探视,且下月启程太庙。
若不是辞氏吹的枕边风,帝君也不会如斯无情。
“殿下请用。”蒟蒻尽管规矩地跪在她身后,却仍可与她平视,他将天青釉点纹粉彩的青瓷杯子递上。
托盏挑盖,颜桃之饮了小口。茶香袅袅润喉,她后搁置案上,清朗开口道:“蒟蒻来灼华宫也有些时日了,这转眼也快入春了,尚衣局赶制衣裳时再重量量身罢。”
蒟蒻的脸又是一红,“谢殿下。”
秦艽研墨的手一顿,砚台中的紫玉墨湍急在了一处,他赶紧换个方向不停地研,终将墨团揉开。
蒟蒻是殿下要献给帝君的人,殿下如今这般关心他,也不知是好是坏。
若殿下真对蒟蒻动了情,那江公子该怎么办?
秦艽摇摇头,专心磨墨,不管这些还未发生的事情。
一殿沉静,颜桃之心下亦有个七八分思绪。手里的帐册愈看愈烦,正想着携秦艽蒟蒻到御花园散散心,却又不愿再遇上后妃,多生是非。
“殿下,帝君在狩猎场围猎,邀殿下一同前去。”白故宇匆匆入殿。昨夜颜桃之回得晚,白故宇到了半夜还在前殿侯着,一直等到她就寝入睡了他才去小憩了会儿。却不想今早帝君身边的庞公公来传话,他随意整理了甲胄便冒冒失失进了内殿。
茶水微凉,颜桃之端盏又复置。她正欲启言令秦艽拿去年的账本,却见一人扑通跪地,垂首行则大礼。
“白统领请起。”
白故明站起身,双手抱拳,“还请殿下立即更衣,庞公公在催了。”
须臾,颜桃之应了声。
庞公公虽是帝君身边红人,但却是万不敢在颜桃之面前放肆的。他今日敢来灼华宫催促,定是受了帝君的令。
颜桃之唇漾抹晔色,她还真是越发看不清这局势了。
琉璃阁宴上江浮碧不向众臣众妃乃至皇后行礼,而帝君竟也默许。若是待会围猎江浮碧在场,颜桃之真要怀疑他这皇弟是铁了心将她嫁给他了。
莫非江浮碧真对朝廷有何大用?莫非皇弟有何把柄被江浮碧抓住?
思前想后,江浮碧这个名字已在她心里出现了数十遍之上。
“秦艽,将这一堆帐册带走,一同去狩猎场。”
她忙得焦头烂额,颜暨竟然还唤她狩猎,那好,她便只好找人代她阅账了。
秦艽干笑几声,用巨大缎子将其包裹整齐。
换上了件暖滚紫绫棉的骑装撒花裤裙,金线色绸子小袄护心,任意挑了只金钗将发丝束起。出了内殿萧风瑟瑟,吹打着长亓的流苏坠子,颜桃之嫌配饰繁琐,上撵后便去了。
狩猎场在皇宫内院,是颜暨登基的第二个年头才修建的,故而规模不大,供帝君临时消遣。
颜桃之只去过几回,倒不是因了不喜骑射。只因一来女眷不便策马,惹群臣非议,二来宫内猎场野兽皆为圈养,性子温顺任人躏射,无趣得很。
斗篷紧裹,轻踏莲步。她由秦艽搀扶着下了撵驾,几番理襟整装,方才抬头。
狩猎场里还有模有样地支起了巨大的帐子,帐前的庞公公一见颜桃之至,立马笑逐颜开地上前迎她,甩了拂尘行礼。
“殿下可来了,帝君陛下已等候多时了。”庞公公和善言道。
颜桃之颔首免他,“江浮碧江公子可在里头?”
“回殿下,在里头。”庞公公暧昧笑望她。
颜桃之吞咽口水。果然那江浮碧也在,皇弟这般催促,不会真想撮合她与江浮碧罢?
“殿下快快些进去罢。”庞公公弯弯笑开,瞧见她身后秦艽捧着一大摞东西,疑惑问道:“殿下这是打算一会儿在一旁看书品籍?”
嫡长公主性子洒脱,骑射俱佳,怎的这回换了骑装却不狩猎?
颜桃之没有答他,只径直朝御帐行去。
帐里融融然,上首位席的颜暨正举杯同一武将欢饮。
那武将正是北冥璆身边的副将,颜桃之心一揪。不知北冥璆可也在此处,遂瞧众人身影不见北冥璆,这才舒了气。
她今日打扮随意,不能让他瞧了去。
“恭帝金安。”颜桃之凤眸端望,声流萤婉转。
颜暨乐呵赐坐,颜桃之凝了四周席位,除江浮碧身旁的空位再无其他。
无奈,她只得坐到了他旁边。
“殿下别来无恙。”江浮碧仍旧带着面纱,颜桃之有些厌恶地偏过头。
“殿下常来狩猎么?”他有意套近乎,颜桃之不语泯了口青草制成的香酒。
她睨着杯子,正过眸,乍地帐口现一身影。
安良人推开帐前的守卫,那些守卫哪敢伤她,她看准了时机猛地冲进。
她装作险些崴脚的模样,惊魂未定地矫情尖叫了声。
“安良人,狩猎场岂是你一后妃可入的。”秦艽冷冷说道。
颜暨心念美色,那安良人别的没有,偏生这矫作美貌正中了他的心意。年轻帝王自上首走下,轻柔将她扶起,“爱妃怎的来了?”
“陛下,你可要替嫔妾做主呐!”辞氏虽然一直在涕苦,但妆容却不乱,“那尚宫局的李尚宫胆大包天,竟然跑到衾颐宫欺辱嫔妾。”
颜暨下意识看了眼颜桃之求救,又转过头来安抚佳人,“李尚宫?她早前侍奉皇太后,已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会如此不懂规矩?”
展笑靥贝齿微露,颜桃之歪首解下披风递交秦艽,抬眼睨着安良人道:“良人怪错人了,是本宫下的令,命尚宫到诸位娘娘宫里搜查玉如意。”
无视辞氏一副吃人的模样,颜桃之拈起一颗蒟蒻剥好壳的桂圆,徐徐放进嘴里品尝。
看来这李尚宫倒真是个耿直之人,眼里容不得半点沙子。辞氏在衾颐宫定也是没讨到半分好处,她这才不管不顾,跑来御前告状。
“皇姐……”颜暨面上有些过不去。
颜桃之呵呵笑罢,“并非皇姐有意同她作对……”
“皇姐毋需多言,朕相信皇姐用意。”颜暨与她患难数十年,绝非旁人儿女私情可以比拟。
江浮碧的眼睛从头至尾都没离开过颜桃之,她有些不适应地耸耸肩,尽量当他不存在。
“可是陛下,嫡长公主她欺人太甚,她……”辞氏说到最后自己也觉着理亏,玉如意出现在她宫里,她即便想推脱也推脱不了。
颜暨放开安良人,又重新坐回上首,他压低了声音,威严然然开口,“安良人你且先回宫罢,此事朕自有定夺。”
辞氏心不甘道了告退。
被这么个小插曲一闹,众将领也都没了喝酒的兴致,纷纷请命出帐狩猎,一展洒槭。
“皇姐和江公子也一同去?”颜暨问。
颜桃之应话,眼却也不离碟上的牛乳香菱糕,“当然想了。”言罢将一半的栗子塞入口中,眨巴眨巴眼地又道:“可是皇姐去不成呐。”
“哦?”颜暨坐直身子,“皇姐有何事耽搁?”
颜桃之将素手解开桌上包袱,一大摞帐册塌至桌子边缘,有几本甚至掉到了地上。
颜暨亦是聪明人,不过片刻便想透。
“皇弟家务事,苦了皇姐,皇弟在这里给皇姐赔罪了。”安良人、温贵妃,真是没一个让他省心的。
颜桃之嘴中嚼着栗子,说话含糊不清,“嘴上赔罪这事便了了?”
“那皇姐想要怎么办?”帐内的武将走光,颜暨也不那么拘谨了。
颜桃之正想再咽下手里的半个栗肉,却见不知何时手里变得空空如也。再一转头,江浮碧含笑望她,面纱下的唇隐约动着。
真不要脸,颜桃之心里暗骂。
“这些帐册成堆积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不如找人帮着解决了。”持起手旁茶盏细呷,颜桃之狡黠轻笑。
颜暨看着江浮碧与她之间的互动,神色略显怪异,“那便退到贵妃宫里,皇姐觉可好?”
“不可。你皇姐我这都已经答应了温贵妃。”颜桃之偏首看着江浮碧,“江公子一定知道解决之法。”
她小手不老实地攀上江浮碧面前的瓷盘,抓起一把香瓜子。
“可江公子是朕的客人,令他留在帐里不妥罢?”颜暨又想起那日在御书房里江浮碧说的话了,他观察江浮碧神色无恙,舒然放下了心。
“无妨,在下愿意为嫡长公主分忧。”江浮碧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地弓腰道。
“那就好,那就好。”颜暨微笑着说,“朕也出去活动活动,皇姐也快些来。”
大帐里只余下颜桃之与江浮碧,她持帕子擦拭了嘴角糕点粉末,转眸眄那一身白衣的江浮碧,讽然为笑。
“江公子可得仔细着些,这帐册事关后庭支持,非同小可。”
江浮碧细细瞅她,就仿若离别多时的情人,蒟蒻很不好受地站在一边,眉头皱成了井字。
连秦艽也摇摇头,这江公子的眼神也太热烈了些吧?不要说是殿下,就是他一个局外人看起来都想吐了好吧?
两人言语间又过了几个来回,无一例外,颜桃之完败。
秦艽拉着快要暴走的颜桃之快步朝驹棚方向走去。
江上桃枝何时随风开,去兮不拂云中水,花绽不惊如琉璃。江浮碧载在颜桃之头上,这就好比是连绵不断的江水恋上岸边窈窕汀立的仙桃,如果不是江水一厢情愿地往岸上凑,两个毫不相干的江与桃永远都不会相遇。
他的煞费苦心,她何时才能懂?苦笑罢了,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间苦涩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