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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两周,对于将来要干些什么,格丽娅依然毫无头绪。三天后的早上,格丽娅把奥罗拉送到附近的学校然后回到家时,亚历山大正在厨房等着她,手里拿着一串钥匙。
“仓库工作室的钥匙,”他边说边把钥匙递给她,“去看看是否合意。”
“谢谢。”
“我想莉莉从没动过那个工作室,想挪动什么东西尽管挪动好了,当它是你自己的工作室。”亚历山大对她点了点头,离开了厨房。
格丽娅穿过院子,打开了工作室的门。透过落地窗看到外面的景色时,她惊讶得屏住了呼吸。一个画家所需的自然光从窗口倾泻进来,栋沃利海湾的壮观景色尽收眼底。格丽娅环顾四周,一尘不染原封未动的画架、几管颜料、仍然包裹着保护膜的一组昂贵的貂皮刷。
橱柜里备有画布和干净的白色画纸,但四处都没有颜料飞溅的痕迹。格丽娅站在窗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悬崖,思忖着为什么莉莉从没有用过这么棒的工作室。任何一个职业艺术家都会不惜给出几件他们最好的画作或雕塑作品,来拥有这样一间工作室。这里还有一间小更衣室,里面有马桶和一个清洗刷子的巴特勒大水槽。
这全是格丽娅梦寐以求的。
那天下午,她把完成了一半的奥罗拉雕像搬进工作室,放在窗前的工作台上。格丽娅坐了下来,出神地看向窗外,她觉得这里唯一的缺点是她也许会把时间全花在欣赏风景上,而不能专注于她的工作。
把奥罗拉从学校接回来时,小姑娘叽叽喳喳不停说着新认识的朋友,自豪地宣布她是班里最好的朗诵者。那天晚上,吃晚饭时,奥罗拉告诉她父亲她取得的不俗成绩,亚历山大和格丽娅像骄傲的父母一般在一旁倾听。
“你看,爸爸,我不像你想的那样差劲。事实上,我很聪明。”
亚历山大拨弄着她的头发:“我知道你很聪明,亲爱的。”
“你觉得我像你还是妈妈?”
“噢,不消说,你像妈妈,我上学时很笨。”
“妈妈更聪明吗?”奥罗拉问道。
“非常聪明。”
“噢。”奥罗拉继续吃饭,过了会儿才说,“她似乎尽待在床上,要么就像你一样不着家。”
“没错,可是妈妈常常很累。”
“洗澡的时间到了,小姐。”格丽娅发现亚历山大的脸绷紧了,“明天我们还得早起去学校。”
格丽娅又回到楼下时,亚历山大在厨房洗餐具。“放下吧,”她尴尬地说,“这是我的工作。”
“才不是,”亚历山大说,“你不是来这儿做家务的,是来照顾奥罗拉的。”
“我一点也不在意。”格丽娅边说边抓了块茶巾,友善地挨着他站在水槽旁边,接过他递来的湿盘子,“一家之女的角色,在我心里根深蒂固。”“你是奥罗拉的好榜样。你真的是个天生的母亲,格丽娅。你有没有想过要孩子?”
“我……”
亚历山大听到了格丽娅语气中的哽咽:“对不起,我说错什么了吗?”
“没有。”格丽娅感觉眼泪即将喷涌而出,“几周前我流产了。”
“我明白了,”亚历山大继续有节奏地清洗盘子,“实在抱歉。你当时肯定——现在肯定——很不好受。”
“是的,我……”格丽娅叹气道,“当时很伤心。”
“因为这个你离开了纽约?”
“没错。”格丽娅能感觉得到亚历山大的水蓝色眼睛紧盯着自己,“这件事情,以及其他一些事情,无论如何……”
“会有另一个孩子的,我确信。”
“是的。我得把这些放到碗橱里,是吗?”
她离开时,亚历山大默默看着她,意识到她内心有伤痛,她不愿再深入谈论这件事情,他转换了话题。
“正如我几分钟前所说的,你对奥罗拉有积极的影响,她母亲不是那种恋家的人。”
“啊,也许她在其他方面有天赋。”
“你也是啊。”
“谢谢你。”在他的注视下,格丽娅脸红了。
“我希望你不要介意,在你去接奥罗拉放学时,我去了工作室。你把她雕塑得精致极了。”
“离完工还差得远,目前我正在努力刻她的鼻子。”格丽娅补充说。
“典型的莱尔家族的鼻子,家族里的所有女人都遗传了这个鼻子,我估计用黏土再现出来比较困难。”
“你已故的妻子非常漂亮。”
“没错,她很漂亮,但——”亚历山大叹了口气,说,“她有不少毛病。”
“真的吗?”
“精神问题。”他接着说。
“唉,”格丽娅不知该如何回应,“真抱歉。”
“美貌能够掩盖如此多的缺点,真让人惊叹。当然,我不是说这是莉莉的过错,不过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压根儿没想到一个像她那么美的人会……是那样的人。总之……”亚历山大看向远方。
静默笼罩着厨房。格丽娅不声不响地擦干剩下的盘子,把它们放进橱柜,她折回时,发现亚历山大正盯着她看。
“总之,”他重复道,“有一个正常的女人跟我和奥罗拉住在这栋房子里,是一件乐事,奥罗拉亟须一个榜样。当然,莉莉尽了全力。”他忙不迭地补充道。
“很多人都说我算不上正常,”格丽娅露齿一笑,“问问我父母,或是我在纽约的朋友,我肯定他们的看法会跟你相左。”
“格丽娅,对我来说,你就是一个完美的女人,也是一个完美的母亲。我很遗憾你失去了孩子。”
亚历山大还是盯着她。“谢谢你。”她勉强说道。
“让你难堪,实在不好意思,我……今天有点失控。”
“没关系,我要上楼洗澡了。谢谢你让我使用那个漂亮的工作室,它真是一个美梦。”格丽娅微微一笑,离开了厨房。
上床睡觉时,格丽娅痛斥自己让感情决堤,不过亚历山大坚忍的表象之下那份难以掩饰的脆弱,也正是她自己的写照。他触动了她,因为她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
头一次,格丽娅任泪水肆意倾泻,她为失去的那个弱小而娇弱的生命哭泣。随后当她躺下来想睡上几个钟头时,她觉得平静多了,似乎心里有什么东西打碎后又被修补好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亚历山大常常出现在楼下。有时他会信步走进她的工作室,看她忙活。他还开始跟她一起吃午餐。当她提起喜欢边工作边听音乐时,一套讲究的博士音响出现在了她的工作室。随着时间的推移,亚历山大谈起莉莉时不再拘束。
“起初,我曾喜欢她的脑子如水银般变幻莫测,从一个话题转换到另一个话题,她令人着迷。”亚历山大叹息着说,“她看上去总是很开心,似乎生活只是个刺激的冒险,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垂头丧气。莉莉想要的任何东西,她总有办法得到,因为她彻底迷倒了身边的人,我也拜在了她的石榴裙下。如果天公不作美,她偶尔也会情绪低落,她会因为在花园找到的一只死兔子而坐下来啜泣,或是因为月亮亏缺,要再过一个月才满盈而黯然神伤,我料想这不过是因为她多愁善感的天性。当这种心情低沉的时光越来越长、快乐的时光越来越少见时,我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我们结婚两三年后,莉莉开始整日待在床上,说她过于疲惫、情绪太差不能起床。然后突然间她会现身,身着她最漂亮的衣服,头发刚刚洗过,一定要我们做点刺激的事。为了追求快乐,她简直有点疯狂。当她处在这样一种阶段时,让人发狂,但很美妙。真的,我们有过不少冒险经历,莉莉从没有设定界限,她充沛的精力极具感染力。”
“我敢说就是这样。”格丽娅静静地回应道。
“当然,每次她这样时,我都祈求并且相信黑暗的那面永远不会回来,然而事情往往如此。后来的几年,她像钟摆一样来回摆动。我总是紧随左右,竭尽全力迎合她时好时坏的心情。尔后,”亚历山大叹了口气,悲伤地摇了摇头,“她倒下去,几个月没有起来。她断然拒绝看医生,哪怕我提一提,她都会发疯般地勃然大怒。末了,她几乎有一个星期不吃不喝后,我请了位医生来。医生给她注射了镇静剂,她被送进了医院,诊断为躁狂抑郁和精神分裂症。”
“真让人难过,亚历山大,你肯定很不好受。”
“生病并不是她的过错,”亚历山大强调说,“然而她那幼稚的品性让事情变得更糟,她似乎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当我为了她好,不得不把她送进专治她那种病的医院时,我心都碎了。她大叫大嚷,紧紧抓住我,求我不要扔下她,她在精神病院时就是这么说的。那会儿她常伤害自己,多次企图自杀,人也变得粗暴,有几次拿着厨房里的家伙就冲我来了。要是我不自卫,她会把我伤得不轻。”
“哦,天哪,亚历山大,真可怕!让我惊讶的是你们有了奥罗拉。”格丽娅说,他讲述的这些事情真的让她很震惊。
“奥罗拉,对我们俩来说,都算是个意外。莉莉发现自己怀孕时,已经将近四十岁。不过医生说有个孩子可以照料,兴许对莉莉有帮助,只要实时对她进行监督就行。你肯定还记得,格丽娅,”亚历山大解释说,“莉莉状况稳定时,大部分时候,都需要吃药,尽管我一直生活在她病情恶化的恐惧中。我从来信不过她自己服药,她说那些药是‘僵尸药’,讨厌服用它们。虽然它们阻止了情绪低落,她觉得它们同时也妨碍她达到兴奋。确实,那些药有这种效果,让她镇定平静,但她说这就像在一层雾霭下生活。不摆脱掉这些药丸,所有东西看上去都不真切,激不起任何快乐或者痛苦。”
“可怜的人儿,”格丽娅说,“奥罗拉出生后,她有好转吗?”
“有。奥罗拉人生的头三年,莉莉算得上一个完美的母亲,当然没你那么会操持家庭,格丽娅,”亚历山大笑了笑,“莉莉老是驱遣一大堆仆人为她效劳,不过她的焦点只在小姑娘身上,我那时真觉得以后的日子有指望了。但这种情况没有持续下去。”亚历山大捋了捋自己的头发,“不幸的是,奥罗拉深受其害。有一次,我回到家时发现莉莉躺在床上,没有见到奥罗拉。我叫醒她问奥罗拉在哪儿,莉莉看着我,老老实实地说她记不起来了。我找到了奥罗拉,她自己一个人在悬崖边游荡,受了冻又受了惊。她们两个一块儿出去散步,莉莉完全忘了她女儿。”
“噢,亚历山大,好可怕!”想到奥罗拉被遗弃,泪水不由自主涌上格丽娅的双眼。
“在那之后,我意识到再不能把奥罗拉单独留下来跟莉莉待在一起,哪怕就几分钟。其实我用不着担心,因为莉莉病情恶化,再度进了精神病院。实际上,从那时开始,奥罗拉偶尔才见到她母亲。我们搬回了伦敦,这样我可以上班,离莉莉的医院也近。我给奥罗拉请了不少家庭教师,没一个干得长,这你应该听说过。莉莉的情况再次稳定后,她一定要回栋沃利庄园。我无论如何也不该答应的,但她热爱这里,她说周围怡人的风景对她有好处。”
“我母亲说她寻了短见。”格丽娅轻声说。
“是的,你母亲说得没错。”亚历山大头埋在手里,叹气道,“我确信她这么做时,奥罗拉看见了。我听见从莉莉的卧室传出尖叫,然后发现奥罗拉身着睡衣站在阳台上,指着下面的悬崖。两天后,有人在英驰多尼海滩发现了她母亲的尸体。我永远不知道那对奥罗拉产生了什么影响,更别提有这样一个母亲,绝非出于女儿的过错,对女儿的爱说断就断。”
格丽娅尽量不让自己的感情显现在脸上,奥罗拉看见自己的母亲跳崖自杀,这情景想起来就极其可怕。她把手压在亚历山大掌心,想安慰他一下:“嗯,我能说的就是,考虑到奥罗拉经历了这么多,我觉得她的神智相当健全。”
“你真的这么想?”亚历山大看着格丽娅,眼中充满绝望,“问题在于,对于她母亲的死,奥罗拉的反应当然让医生们犯难。他们暗示奥罗拉遗传了她母亲情绪不稳定的疾病,奥罗拉看见母亲站在悬崖上的错觉,听见母亲叫她的幻听,她的噩梦……都可以看作是向莉莉的疾病发展的苗头。”
“或许,正如你开头所说,这只不过是一个受过创伤的小女孩在想办法处理她看到的情形,以及对失去她母亲这一事实的自然反应。”
“是的,但愿如此。”亚历山大惨然一笑,“自从她跟你在一起后,她确实有很大好转。我非常感谢你,格丽娅,我没法向你形容这个小女孩对我有多重要。”
“你可知道莉莉早年是否遭受过创伤?”格丽娅问,“有时那会引起各种各样的问题。”
“对一个雕刻家来说,”亚历山大扬起眉毛,“在这个问题上你似乎很在行。”
“我……前男友是个心理学教授,他最爱讲的话题就是童年创伤。耳濡目染,我也知道了点儿。”格丽娅坦言道。
“原来是这样,”亚历山大点点头,“好了,回到你的问题,有关莉莉的早年生活我了解很少。我遇见她时,她住在伦敦。虽然我知道她出生在这栋房子里,童年的大部分时间也在这儿度过,但对她的过去她一直三缄其口。”
“莉莉在这儿的时光,我母亲应该有所了解。”格丽娅放慢语速,说道。
“真的?她愿意跟我说说吗?”
“我不确定,”格丽娅耸了耸肩,“她对此总是含糊其词。我断定一定是出了些事情,因为每次我提起莉莉的名字,都会引起她消极的反应。”
“哎呀,”亚历山大竖起眉毛,“那听起来可不妙。不过任何有助于我理解莉莉问题的信息,我都不胜感激。”
“我会留心看能不能打探到什么消息,”格丽娅答应道,“不过先别激动。我妈妈像骡子一样固执,你可能要等上一段时间。”
“可惜我缺的就是时间,”亚历山大小声说,“不出十天,我又要离开了。你有些什么打算,你后来又考虑过吗?”
“没有。”格丽娅生硬地说,知道她是在不断高涨的潮水里游泳。
“好的。我不想逼迫你,只是显然要是你不想留下来,我必须对奥罗拉做好安排。”
“你知道会多久吗?”
“也许一个月,也许两个月。”
“那好,”格丽娅点点头,“明天我会告诉你答案。”她站起身,开始收拾餐桌。
“格丽娅,”亚历山大把盘子从她手中拿走,放回桌上,他握住她的双手,“我想说无论你是走是留,认识你很高兴。我觉得你是个非常特别的女人。”
他轻柔地吻了她的唇,转过身走进了花园。
跟所有女人一样,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格丽娅没完没了地分析、苦苦思索亚历山大这个出乎意料的吻到底是出于何种动机,让自己焦虑不已。这个吻结束得如此迅速,她难以相信真的发生了。也许什么意味也没有,看上去他并不想要更多。另一方面,直接亲自己女儿看护的唇,合适吗?
亚历山大的行为和感情让人难以捉摸,这一点确定无疑。不过她仍然可以感觉到她的情感壁垒慢慢坍塌,经历过丧失之痛的两人之间那种不可名状的心灵相通,把他们拉近。
格丽娅只知道她正缓缓地陷进痴迷的流沙,必须立即停止。
“我决定了,亚历山大。”第二天一早把奥罗拉送到学校后,她回到厨房时对他说。
“你的答案是……”
“我不能留下来,非常抱歉,我确实有一些……事情要赶去纽约处理。你知道我有多爱奥罗拉,但……”
“不要再说了,”亚历山大几乎是出于自卫般地伸出手来,“谢谢你告诉我。我现在要尽全力去找个人接替你。”他急转身,径直出了厨房。
格丽娅缓缓地走出厨房,穿过院子,满怀愧疚地来到工作室,拒绝留下来让她觉得自己像个骗子。奥罗拉的雕像差不多完成了,现在要做的就是浇铸成型,涂上青铜。她叹了口气,越快离开这间屋子越好。
一整个早上,她一直在清除工作室里她的每丝痕迹。她琢磨着也许她母亲是对的:莱尔家对瑞恩家的影响不知不觉,无法遏制——让她昏头昏脑。就算是为了奥罗拉,她也不能跟一个她几乎不了解的男人有情感上的纠葛。他对她柔情蜜意也许是因为她照料着他的孩子……说不定他是想用一个吻来收买她,然后……内心的直觉告诉格丽娅必须离开。
那天下午接奥罗拉放学并非易事。奥罗拉满脑子未来的计划,里面包括她。知晓自己只能再待几天,直到其他人来照看奥罗拉,这让格丽娅受不住。
“你要离开是什么意思?”
“噢,奥罗拉,宝贝,你知道我只是暂时在这儿,我不可能永远待在栋沃利庄园。”
这是第二天早上,自从亚历山大转身离开厨房后,格丽娅就没见过他。但她深知她必须告诉奥罗拉她要离开,让孩子有所准备,不然这个小姑娘会认为又一个大人抛弃了自己。
“但是格丽娅,你不能走!”奥罗拉的那双大眼睛里盈满泪水,“我爱你,我还以为你爱我!我们是朋友,我们在一起无比开心,爸爸爱你,并且……”
奥罗拉突然号啕大哭起来。
“亲爱的,拜托别哭,别这样。不用说,我爱你。但是你也知道我住在纽约,我有自己的生活,还有份非常重要的职业。”
“你要回美国,你要撇下我!”
“不是马上动身,宝贝,我要先回农舍和我爸妈住一段时间,我就在那条小路边上。”
“真的?”她绝望地扬起头,看着格丽娅,“我能去跟你住在一起吗?你的家人喜欢我,不是吗?我保证我会帮忙挤牛奶、照看羊群,还有……”
“奥罗拉,你随时可以过来看我们。”格丽娅的心理防线开始崩溃。
“请让我跟你一道!不要把我留在这里!噩梦会回来的,妈妈会回来的……”奥罗拉搂住格丽娅,抱得极紧,她几乎没法呼吸。
流沙似乎就要淹没格丽娅的头,她得逃离。“亲爱的,我要跟你来一场女人对女人的谈话。”格丽娅托起奥罗拉的下巴,直视着她的眼睛说,“一个人没跟你在同一个房间,或者当时没跟你在一起,并不意味着那个人不爱你。坦白说,我真希望你是我的女儿,我能带你一起走。”格丽娅强忍住泪水,继续说道,“但是,你不能跟我一起走,奥罗拉。因为你不能把你爸爸丢在这里,他需要你,宝贝。你知道,他需要你。人生中,我们有时不得不做些相当为难的事情。”
“是的,”奥罗拉转而盯着她,眼神中是理解的表情,“你说得没错。”她叹气道,“我知道我必须为了爸爸待在这里。你不能和我在一起,你有自己的生活,那非常重要。”奥罗拉猛地抽出她的手,掉过脸去,“谁的生活都比我的重要,大人们都这样。”
“有一天你也会长成大人,奥罗拉,到时你会明白的。”
“哦,我明白。”奥罗拉转过脸面向格丽娅,“一个成人是什么样子,我明白得很。”停顿了一下,她深吸了一口气,朝格丽娅凑了过去,“我明白你必须走,格丽娅,不过我希望能再见到你。”
“我向你保证,宝贝,我们会再见的。任何时候你需要我,你只需给我打电话,我保证总会在你身边。”
“好的,”奥罗拉点点头,“我们该去学校了,是吧?”
一路上奥罗拉沉默寡言,不过格丽娅能理解。当奥罗拉从车里出来,看都不往后看一眼,加入操场她的朋友们中去时,格丽娅理解她感觉到的那种被遗弃的伤害和痛苦愈积愈深。
她紧绷着下巴,想到玛丽,为了保护一个不是自己亲生的女孩,放弃了一切。而那个女孩,最后称心如意之时,却对玛丽弃置不顾。不管她对奥罗拉是什么感情,照看这个孩子不能成为她的职责,她不能让历史重演。
“我忍不下心,妈妈,她伤心欲绝,曾经的她是那么骄傲和勇敢……你简直没法想这个孩子经受了些什么。”送奥罗拉到学校后,回来的路上格丽娅顺便去了趟农舍。她坐在厨房餐桌旁边,泪流满颊,她母亲在一旁。
“我眼下的确没法理解,宝贝,”凯瑟琳安慰她道,“你所做的,不论有多为难,是对的。正如你所说,她不是你的职责所在,她是她爸爸的。”
“我不知道没了我她会怎么办。每个人都离开她了,妈妈,”格丽娅叹息道,“每个人。她原以为我爱她,关心她并且——”
“我了解,但是你们之间的联系永远不会断裂。相信我,你可以告诉奥罗拉我的话,这个家永远欢迎她,我们都爱她。来这儿,让妈妈抱抱你。”
格丽娅走了过去。虽然凯瑟琳有时让她着恼,但这一刻拥有她,让格丽娅备感幸福。
随后的三天,栋沃利庄园出奇平静,奥罗拉似乎全然接受了眼前的现实。她没有疏远格丽娅,事实上,她询问她们是否可以用在一起的最后时间做些她最喜欢的事情。格丽娅欣然同意,她们沿着悬崖边长时间漫步,有个下午沉浸于用混凝纸做东西,尽管手弄得黏糊糊的,但很尽兴。最后那天晚上,她们在格丽娅父母家喝了茶。
到了她们要回栋沃利庄园,以便奥罗拉就寝时,格丽娅母亲拥抱了奥罗拉,就像她是格丽娅亲生的。
“我可以常常来看你和我的小狗,是吗,凯瑟琳?”
“当然啦,宝贝。格丽娅暂时哪儿也不会去,我们的大门一直为你敞开,我保证,”凯瑟琳安慰她说,给了格丽娅一个绝望的眼神,“再见,宝贝。”
他们到家时,亚历山大正在厨房等她们。
“奥罗拉,请上楼睡觉去,我要和格丽娅谈一谈。”
“好的,爸爸。”奥罗拉顺从地说,离开了厨房。
厨房桌子上有几个给格丽娅的信封。
“这是所有的,一次性付清。”
“谢谢你。”格丽娅心下暗忖为何自己会觉得困窘而局促不安,实际上是她在他需要时帮了他忙。
“我请了位很不错的本地女孩,明天早上十点来。如果能劳驾你送奥罗拉去学校,花几小时把窍门教给林赛,她应该可以去接奥罗拉放学。”
“没问题。”格丽娅收起桌上的信封,“这会儿我想去把奥罗拉安顿上床,这是最后一次。”
“好。”亚历山大点点头。
格丽娅朝门走去,拉开门。
“格丽娅,我……”
她转过身看向他,他的眼里满是哀伤。
“有一天,我希望你能理解为什么我……”他摇了摇头,“也许明天我们没法见面,我祝愿你有一个美好的前程。正如我那天晚上所说,你很特别。谢谢你做的一切,我祝愿从今往后你的生活一切如意。”
格丽娅点了点头,离开厨房,上楼,最后一次对奥罗拉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