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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大夫还未离开,柳老爷子向他询问清芷的伤势。
老大夫思量了半响,叹息道:“这丫头年纪还小,骨头不如大人的硬实,最怕是伤到里面。我医术不精,眼下到底是何情形看不出来,唯有等醒过来才知晓。”
“何时才能醒得过来。”柳老爷子焦急追问。
老大夫摇头道:“难说,这孩子脉相十分紊乱,可能是之前受惊吓过度,神思有些异常,醒过来了恐怕也会有些呆傻。”
院子里的空气霎时凝固。
天空的霾云越发低沉。
有一阵风拂过,吹得大樟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院子内的人感到了一阵寒意。
柳博裕双目充血,声音沙哑干涩,“就是说醒了也只会是一个傻子?”
老大夫无言低头。
柳博裕脑中顿时一片空白。
婆娘卷银子潜逃,屋子被捣毁,十岁的闺女将变成傻子。
须臾间接踵而来的一切,像是一场噩梦。
贱妇跑了也就跑了,银子没了可以再赚,屋子也可以再重建。
闺女是他余生唯一的牵挂与寄托。
现在唯一的希望破灭。
刹那间,世界轰然坍塌。
他的瞳孔渐渐紧缩,幽深如狼,死死盯着罪魁祸首。
郭来旺额角冒出冷汗。
“她总算是你的外甥女,你再不喜欢,不瞧就是,何至于下此毒手。”柳博裕语调缓慢平静,声音中却透出彻骨寒意。
郭来旺汉出如雨,辩解道:“她咬我,我……我才打的,咬……疼了,我就……就踢了一脚。”
“一脚就差点要了命,一脚就成了傻子。”
柳博裕语气透着悲怆,冷如冰窖。
悲伤、悲凉、悲痛、悲愤在胸中积聚成滔天恨意,双目赤红,怒火腾腾。
他伸手握紧身旁的锄头。
锄头是从地里带回来的。
“那你就陪她一起做个傻子好了。”
柳博裕猛然挥起锄头砸向郭来旺。
郭来旺睁圆了眼睛,未及做出反应,锄头就已砸在他头上。
第一下,郭来旺身体晃动,并未倒下。
可柳博裕没有收手。
第二下,第三下,一直到郭来旺的身体轰然倒地。
一切太出人意外,谁也想不到柳博裕会突然出手。
在场所有人,眼睁睁看着郭来旺被砸倒在地。
血从郭来旺的头部汩汩冒出,迅速浸红地面。
“杀……杀人啦。”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郭家婆媳扑过来扯住柳博裕撕打。
郭老汉不再镇定,嘶吼着让大夫救人。
柳清妍眉头皱成一团,她也料不到柳博裕一怒之下会贸然出手。
而柳博裕好像全身突然被抽空了似的,眼神涣散,任由郭家婆媳在他身上撕扯。
柳族长无言叹息,让人来把郭氏婆媳拉开。
血泊中的郭来旺头部开裂,隐有白色的脑浆冒出。
老大夫瞧了瞧,又蹲身探了探鼻息,继而摇头道:“没救了。”
“老三,你怎会这么傻,杀人是要填命的啊。”柳老爷子痛心疾首道。
柳博裕松开手中的锄头,蹲下抱头痛苦万分道:“爹,芷丫头变成傻子了,我这辈子活着还有甚意思。”
柳老太又昏迷了过去,老大夫忙着救治。
柳清妍吸吸鼻子,眼睛涩涩却无泪。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得想办法善后,睽睽众目下动的手,不太好办啊。
郭氏婆媳哭嚎着让柳博裕偿命。
郭老汉双目赤红流泪,死的是他儿子,他终于体会心痛的感觉。
打人命,这下真打出人命来了。
“报官。”郭老汉咬牙狠声道。
郭氏一族的纷纷高声附和,他们个个被打得挂了彩,这会好像又有了底气。
“报官就报官,你们挑事在先,谁怕谁。”
柳氏一族的也丝毫不胆怯。
柳族长心情沉重,一死一重伤,这事不报官看来是不行了,遂打发勤伢子去县衙报案。
白水村离县城有三、四十里路,勤伢子赶牛车去到县城已是午后。
愚溪县知县今年是任期的最后一年,三年来管辖区内还算平和安定,估摸着任期一到就能升迁派往他处。
听说发生两族相斗还死了人的事件后,顿时气得暴走,立即点齐衙役,带上师爷仵作奔赴白水村。
打发人去报案后,郭氏一族的人又精神起来,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喊死喊活,好像理全到他们那边去了一般。
郭氏婆媳扑在郭来旺的尸身上,拼了命的嚎,嚷着要让县太爷砍柳博裕的脑壳。
柳老太被弄进谢氏那间幸存的房里,经大夫针灸醒来后听见郭氏婆媳的哭嚎声,只会一直流泪。
清芷陷入昏迷,毫无知觉,老大夫已开好药方,只是好些药材他家中没有,只能去镇上药铺抓。
柳族长安排族人去抓药顺便去学堂告知柳博文,让他速速赶回来。
知县大人带着人赶到白水村时,已是寅时(下午三点左右)。
看见满目疮痍的现场,知县大人眉头拧得紧,对于这种陈规陋俗,他也很头痛。
任期内其他地方也发生过类似案例,但都是小打小闹,男方让步赔些银钱了事,弄到两族相拼,再次出现人命的却未曾出现。
这位知县大人虽然急功,但为官还算清正,命仵作验尸后,马上在现场开始问案。
堂屋里的桌子被抬出来置于在院内的大樟树底下,知县大人端坐于后,师爷在一旁研磨准备记录。
堂屋完好的那扇门拆了下来,郭来旺的尸体躺在上面,仵作检验完毕后蒙已上白布,摆放在地上。
柳博欲是犯案人,此时又是心如死灰,面色木然地跪着却未低头。
平民百姓素来怕与官家打交道,何况此次来有数十位衣裳鲜明,配刀整齐,表情严肃的衙役。
横行霸道惯了的郭氏婆媳,哆哆嗦嗦不敢乱开腔。
柳博文已经赶回,先上前跟知县大人见了个礼。
因有秀才的功名在身,知县大人对他还算和气。
问案开始,郭老汉还是坚持那套说词。
知县大人愁眉紧锁,此案看似简单,其实并不容易,关键还是在郭氏身上,现在毫无踪迹可寻,双方各执一词,又是一死一重伤,伤的那个生死未卜,不好弄啊。
“知县大人,民女大概知道与郭氏通奸的人是谁。”
院子内挤得满满当当的全是人,柳清妍拨开人群走进来跪倒在地,行礼行得有模有样。
先前她在灶房熬药,跟谢氏一起给清芷和柳老太完喂药后才出来。
知县见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镇定自若又知礼仪,甚是惊讶,忙问道:“你是何人?”
“大人,这是小女。”柳博文忙上前替柳清妍答了。
“哦。”知县点头,秀才的女儿知些礼仪倒也正常。
“你是如何得知奸夫是谁的,快些道来,不可胡乱猜测。”
“是,大人,民女断不敢乱说。”柳清妍从书上得知这个朝代的礼仪跟影视剧里的那些相差不大,遂照葫芦画瓢地学着说话行礼。
当柳清妍说出于郭氏通奸的人是货郎时,院子内顿时不安静了。
“原来是那个货郎,谁也想不到啊。”
“那货郎贼眉贼眼的,一看就不是好人。”
“总是和婆娘们眉来眼去,还好我婆娘本份,没被勾搭去。”
白水村汉子你一言,我一语地小声议论。
郭老汉额头冒汗,如果是事实,今天他们就属于聚众斗殴,没有半分胜算。
郭婆子尖叫道:“小蹄子你血口喷人,我闺女本本分分怎会与人通奸。”
柳清妍面色平静,保持沉默。
“大胆,大人问案旁人休得喧哗,不然治你一个挠乱公堂之罪。”衙役喝道。
知县大人见案情出现转机,心下高兴,问清货郎的住址,立即叫衙役去查证。
早点结案就能早点回去,总不能把参与冲突事件的人全带回衙门去,县衙哪里来那么大地方关押。
去的衙役行动迅速,半个多时辰就回来禀报。
货郎人已不在,家中只有妻儿,消失的时间跟郭氏相同。
郭老汉面色青灰,今天算是赔了儿子又折兵。
郭婆子瘫倒在地,口中喃喃“完了,完了”。
案情明了,知县当下宣判。
“郭氏一族无理挑衅闹事,毁人屋宇财物,本当严加惩治,念其人等皆有伤在身,免去刑罚自行回家诊治;柳氏一族之人属于自我防卫,不予追究。柳博裕当众杀人事出有因,且爱女生死未卜,带回衙门待他日再判;郭来旺的尸体由郭家人带回安葬,若柳家的闺女死亡,则是罪有应得,死不足惜,再有胆敢借此事聚众斗殴者,严惩不怠。”
宣判完毕,知县即命一干衙役带着柳博裕打道回府。
郭家岭的人心有不甘,爬起来骂骂咧咧地还是走了。
因柳氏一族的人下手有分寸,这些人伤得并不严重。
一点好处没捞到又挨一顿胖揍,还得自贴药钱,郭氏族人连尸体都不肯帮忙抬。
郭老汉无法,只得将郭来旺的尸身绑在自己背上驼回去。
走出柳家院门后,郭老汉回过头望了一眼,眼底的暗光一闪一闪,不知又在打些什么主意。
郭氏婆媳一路走一路骂,骂县太爷是昏官,办案不公;骂姓柳的心肠狠毒,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