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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强权的时代。
这是一个实力为尊的世界。
这是一个讲究出身的年代。
只要你有权,只要你有势,只要你有钱,只要你有绝对的实力,你就是强者。
杀人也好,越货也好,抢也好,劫也好,偷盗也好,你有实力,一切都是虚妄。
这是一个坏到不能再坏年代,人皆无信,信而不立,道德崩坏,大厦将倾。
这也是一个好到不能再好的年代,只要你有实力你就可以行侠仗义。
杀那些强盗,杀那些采花贼,杀那些可恨之人,杀那些贪赃枉法藐视法纪之人。
这是一个快意恩仇的江湖。
这就是一个恣意汪洋的天朝。
在这样一个自由自在的江湖,却也未必能自由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释道安又一次体会到古龙古大侠的睿智与无奈。
因为他见到了远处山坡上明月下的那负手而立白衣轻扬的女子。
西门小雪。
有些事情总是躲避不了的的,总须面对。
可用什么样的方式去面对却可以造成不同的结局。
在这样的一种方式下释道安并不想与西门小雪刀剑相向。
也许可以换种方式去解决,不试试怎么会知道呢。
释道安起身而立,跳下牛车,向西门小雪走去。
语嫣然伸了伸手,却又缩了回来,想说些什么,却也没有出声,只是有些落寞地看着释道安的背影。
有时沉默正是最好的话语。
她只能远远地看着,却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帮不上任何忙。
但她相信他会平安的,固执地相信着。
不远处,释道安走上山坡,与西门小雪并立在月下。
“月色不错呀!”
“恩,月色不错。”
“还是不要动手了,太煞风景了。”
“是太煞风景了。”
“你不准备动手了?”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动手?”
“那你干嘛追着我不放?”
“杀你。”
“那你不动手?”
“我在欣赏月色。”
释道安无语了,原本自己准备好的一大堆说词竟然一句没用上。
“你干嘛这么冷冰冰的,多没意思。”
“听说大名府旁的河里死了条鱼。”
“死了条鱼?什么意思?”
“没啥意思。”
“死条鱼跟现在有什么没关系?”
“没关系。”
“那你怎么提到这个死鱼?”
“我什么脸色跟你有什么关系。”
释道安又一次无语了。
早就听说西门小雪冷傲,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搭个话都这么难。
释道安伸手取下了挂在腰间的红葫芦,喝了一口酒,忽然递到西门小雪面前。
“要不要来点。”
“好呀!”
西门小雪伸手接过来,咕咚就是一大口,
“好酒,没想到你还随身带着这种好酒,应该早点拿出来嘛!”
说完随手递了回来。
释道安这次真是彻底无语了,没想到西门小雪还是活宝,哪像个女人。
又想了想,西门小雪本来就不像女人,哪有女人剑法这么好,还爱杀人的。
愣了有那么一会,释道安忽然哈哈大笑,笑得很张扬。
因为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认识西门小雪这个人了。
很认识,就像仿佛认识很多年的朋友一样。
有些人,相互了解只需一瞬,朋友,相知也只是一个转身。
认定了,你是我的朋友,此生无悔。
接过红葫芦后,释道安灌了一大口,心情很好,好到不得了。
有人开心,自然就有人不开心。
牛车上的语嫣然就是那个不开心的人。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开心,就是觉得不爽,就是觉得不舒服。
尤其是看着那两个人还在赏月,还在喝酒,简直太过分了!
她使劲的跺了一脚,结果一下就踹到牛车的侧边厢,咯的直疼。
龇牙咧嘴了一会后,她忽然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她发现这两个人竟动手了。
她又是开心又是担心,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怔怔地看着月下的两人。
释道安道:“麻烦你件事。”
西门小雪:“什么事?”
释道安道:“去帝都找一个人。”
西门小雪:“什么人?”
释道安道:“武惠文孚。”
西门小雪:“我从来不与官场人打交道。”
释道安道:“这次也不例外?”
西门小雪:“不例外。”
释道安道:“不能破例?”
西门小雪:“能。”
释道安道:“谢了。”
西门小雪:“不用谢。是你自己付出的价钱换来的。”
释道安道:“什么代价?”
西门小雪:“接我十招。”
释道安一阵头大,说来说去,还是要动手呀。
不过,要想得到某些结果,总归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就是语嫣然看到的结果,看到的刀剑相交的一瞬。
刀是什么刀?
刀是指尘刀,刀身偏细,刀长三尺九寸,净重七斤十三两。
剑是什么剑?
剑是风凌雪剑,剑身略宽,剑长三尺三,净重六斤四两。
人是什么人?
女杀手与男凶手。
招是什么招?
有情人,无情招。
却见刀光起,刀风暖,释道安刀锋不快,却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斜斜刺向西门小雪。
刀为单刃,招式最多的是劈,是砍,是大开大合的拼杀。
可现在释道安使来却是刺,而且是以一种奇怪角度,怪异的速度刺来。
比剑还灵活,比剑更像剑。
西门小雪想笑,她都怀疑释道安是不是在使剑。
但西门小雪并没有笑,这样的招式岂是一般寻常招式可以破解的。
剑气轻扬,剑尖浣起数朵剑花,宛若冬天的雪,轻轻地飘落。
雪落无声,刀剑相击却也无声。
风凌雪剑的剑尖在指尘刀上轻点,然后顺势旋转,向释道安削去。
说来慢,可剑的速度并不慢,几乎贴着释道安的脸面而过。
释道安俯身侧过,借势飞身而起,指尘刀直直的向西门小雪砍去。
刀势颇重,看似千金重压而下,西门小雪挺剑一迎。
刀刃砍向剑锋,西门小雪却发现无甚重量。
仿佛春风掠过柳枝,风过柳摇,春意萌动。
刀风似春,剑锋若冬。
冬寒春暖,春来冬去,这一冬一春的风情尽在刀光剑影中。
何为胜何为负?不过南柯梦一场。
刀来剑往,疏忽几个回合过去。
而两人也几乎打出真火来,将遇良才,棋逢对手。
释道安忽然后退几步,收刀而立。
西门小雪剑入鞘中,面色淡然,冷目瞧着释道安。
“刀法很好。”
“你剑法也不错。”
“刀也很好。”
“你的剑也不错呀。”
“十招不够。”
“那就没办法了,你只说十招。”
“若我反悔呢?”
“你不会。”
“你确信?”
“我确信。”
西门小雪冷冷地看着释道安,未在说话,只是转身看向天边初升的明月。
忽然向前飞掠而去,风中传来一阵话声。
“我会去帝都。”
声消人已远去,唯余明月清风两相伴。
释道安坐在石头上听风望月。
簌簌衣声传来,轻轻的脚步渐进。
语嫣然坐在释道安身边,仰望天空,看着繁星点点。
忽然伸手把酒葫芦抢了过来,没想到用劲过大差点翻身仰倒。
咕咚几口酒下去后,嘴里不停地嘟囔:“哼,我也喝,比她喝的还多,哼,都给你喝光。”
哼哼了半天,也没见释道安有什么动静。
扭头看了看,气就不打一处来。
他竟然侧躺在石头上,正瞅着自己乐呢。
“看什么看,再看挖你眼睛。”
“当然是看嫣然大美人了。果然看多少遍都不会厌烦,还提神醒神呢。”
“去你的。”
“我说嫣然大美人,赶紧歇会吧,折腾累了,下面的事情就不好办了。”
“下面什么事?”
“一会你就知道了。”
“切!”
语嫣然不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或许再想自己为什么会生气呢,还是再想释道安这家伙嘴也这么甜。
女人的心思就是很难捉摸,明明心情很坏,却不知怎么就好了。
明月下,清风里,英雄佳人两相欢。
无归意,乱风月,莫如人间春花里。
月升中天,传来咧咧风声。
不多时,一条人影晃动,出现在离语嫣然不足两丈的距离内。
语嫣然望去,来的正是伊叶随风。
背负双拐,满脸笑意地看着石上的两人。
释道安不知何时已经坐起身来,手里拎着葫芦,不停地喝酒。
语嫣然瞅了瞅伊叶随风,就又开始望天,数着不知道该数哪个的星星。
“两位心情不错呀,还有兴趣赏月饮酒数星星,不知能否让在下加入。”
释道安笑脸相迎:“随时欢迎。”
可伊叶随风并没有走进,而是停在原地,仔细地打量起释道安来。
“数年未见,道安兄一向可好?”
“很好。”
“见过老头子了吗?”
“没有。”
“多长时间?”
“自从你消失后。”
“这样算来也有三年多了,道安兄可真沉得住气。”
“比你差远了,为了躲老头子竟然跑那种地方去。”
“哈哈,这不都是没办法嘛。”
“你来也是为了水水水道人的事?”
“是,也不是。”
“怎讲?”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多年未见,我很想看看道安兄的刀法到底高到什么境界了。”
“真要动手?”
“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好像每次见到我都会出手的。”
“的确如此。”
释道安晃了晃头,把葫芦递给语嫣然,笑道:“既然喜欢喝酒,那就喝个够吧。”
“一会可有好戏看,你可别错过了。”
语嫣然拿着葫芦晃了晃,叮叮咚,还有酒。
“什么好戏?”
“想不看伊叶随风的第二只拐怎么使的?”
“想呀想呀!”
语嫣然嚷道。
江湖上又有几个人不想看伊叶随风的第二只拐呢。
传闻在江湖上能够让伊叶随风动用单拐的人都两只手就可数的清。
传闻江湖上根本就没有人见过伊叶随风的第二只拐。
据说伊叶随风的第二只拐出手时必然见血,连伊叶随风自己都不能操控。
据说伊叶随风的第二只拐有魔力,见到的人都会死于非命。
不是当场死于拐下,也会在随后的几天死亡。
反正江湖上有很多很多关于伊叶随风的第二只拐的传说。
也许是真的,也许是假的。
对于未知的食物,人们总是竭尽所能的加以幻想。
美化也好,恶化也好,人们总是不自觉的给那些未知的东西加上自己认为是真实的想象。
语嫣然也不例外,当然也很想见识。
但是想起那些传闻却又略有疑虑。
释道安道:“放心的喝酒看戏吧,江湖传闻,不足为信。接下来的才是真实的第二只拐。”
说完起身而立,看着满面笑容的伊叶随风。
风乍起,云划过,月隐星藏,就连四周空气的温度也忽然降了下来。
两人并没有动手。
两个相识数十年的人,岂会不熟悉。
既然熟悉又岂不知对方的招式。
况且释道安与伊叶随风交手虽没千回,却也有数百回了。
彼此熟识一旦交手可能只需数招就会分出胜负。
释道安就这样看着伊叶随风。
从头到脚,从脚到头。
连发丝的飘动也未曾放过。
风吹过,卷起伊叶随风的衣衫乱飞。
忽然释道安动了。
脚下一使劲,身子噌地就窜了出去。
指尘刀上也不在腰间晃来晃去,而是被释道安摘了下来,一起连刀带鞘刺向伊叶随风。
刀未出鞘,可刀风却已随风卷起落叶吹向对方。
伊叶随风眼睛微眯,并未动身。
直到指尘刀快要刺到身体时,忽然右手一挥,第一只拐在手,压着呼呼风声砸向指尘刀。
而释道安却仿佛会料到对方会如此出招,指尘刀在被第一只拐砸中的瞬间,刀向下坠,身体借着刀触地的反弹之力,侧身飞向空中,一个回旋,指尘刀又一次的砍向伊叶随风。
说来长,却也只是一瞬间的时间,伊叶随风未及反应,刀已到面前。
可伊叶随风却放佛没有见到似的,只是轻轻一笑。
忽然左手的第二只拐出手,快如闪电,比指尘刀的速度更快,叮的一声,刀拐相撞。
释道安就势一个翻身后退几步,提着指尘刀看着伊叶随风。
第二只拐在左手上,在这黑夜依然范着银光。
伊叶随风有两只拐,一长一短。长的漆黑若墨,短的洁白似银。
太漂亮了。
这是语嫣然看见银色短拐的第一印象。
煞气太重了。
这是语嫣然看见银色短拐的第二感觉。
在银色短拐出手的那一刻,伊叶随风的煞气忽然增大。
“怎么这么快就出第二拐了?”
“你刀未出鞘,我只出墨色长拐,恐怕很难分出胜负吧。”
“说的不错。”
“那你也该出手了。”
释道安手握在刀柄上。
风吹云过,月色开始渐渐明亮。
在明月刚露出的那一瞬间,整个天地仿佛从阴暗中走了出来。
忽然,指尘刀出手。
在明亮的月光下,洒下一片刀光,竟然比月色明亮。
伊叶随风瞳孔微缩,心中略动。
那刀光,那明亮,那一刀中的风情,仿佛曾经历过。
是在那黑暗的牢房身受那残酷而毫无人道的酷刑时,自己看到的一弯月色。
还是无人问津的狭窄暗房内满身伤痕的躺在脏乱的地上时,所看到的那一抹阳光。
他忽然有一种想要拥抱那明亮,那温暖的刀意。
一瞬的恍惚,就可能造成无法弥补的伤痕。
伊叶随风一咬牙,墨色长拐呼呼刺出,若蛇吐信。
黑色的光芒仿佛无尽的深渊吞噬着那暖暖的刀意。
银色短拐挥出,在黑色光芒中存在了一点点银色光点。
在光点出现的时候,那吐信仿若活了,泛着丝丝声,在蚕食指尘刀。
也许交手一招,也许交手数招,而胜负只在一瞬间。
当那一片刀光拐影散去之后,一切就已经结束。
指尘刀的刀尖停在伊叶随风的咽喉处,而银色短拐也停在了释道安的小腹前。
也许只差那么一点的距离,两人会同归于尽。
刀归鞘,双拐也回到原来的位置。
“你刀法退步了。”
“不,是你的短拐的进步了。”
“是吗?”
“不错,我想这几年在那个地方让你明白了很多吧。”
“你怎么知道?”
“你的拐法变了,尤其是短拐。”
“变成什么样了?”
“以前都是血腥的煞气,而现在,在煞气的背后隐藏着一些我无法言说的东西。”
“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当然了,世界这么大,我不知道的东西还有很多。”
原本还在生死相搏的两人竟然开始聊天了。
还还聊的很开心,仿佛刚才两人从未动过手。
这就是男人,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动物。
语嫣然不明白,也不想去明白。
她只知道,那个人很安全就足够了。
月色下,两人对立良久。
“我该走了。”
“明白。”
“虽然我不会追捕你,但刘云峰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这我早就想到了。”
“给你提个醒吧。”
“说。”
“也许你去趟平西王府会有好处。”
“谢了。”
“走了。”
伊叶随风转身没入黑暗了。走的悄无声息。
释道安重新坐到石头上,看着从云层中露出的明月。
语嫣然轻声问道:“你跟他很熟?”
“很熟。”
“朋友?”
“不算是。”
“仇人?”
“也不算是。”
“那是什么?”
“两个曾经同病相怜的人。”
“看什么呢?”
“看月光。”
“想什么呢?”
“想着怎么哄嫣然大美人开心呀!”
“去你的。”
停了一会,语嫣然又问道:“我们要去哪儿?”
“平西王府。”
“可那儿离这儿有好几天的路程。”
“是呀,也许我们不会活着到那儿。”
“为什么?”
“因为除了麒麟玉简外,还有人想杀我。”
“你怎么知道的。”
“秘密。”
“切。不说算了。”
沉默。
两人忽然都不在说话了。
清冷的月光里,两人坐在山头上。
不知道明天的会是什么样的境遇,也许会是比今天更可怕的生死迷局。
而现在,只需看着这明月,享受着清风,伴着这悠远的夜色。
语嫣然靠在释道安的身边睡去了,睡得很沉,那偶尔的笑容正昭示的也许是个很美的梦。
可明天并不美好,江湖上不缺美梦。江湖是很现实的,甚至有些残酷。
明天将是新一轮的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