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仵作论刀 管家忆往(一)

地雷小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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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月城,城北,一条寂静的街道。

    街道上躺着五具尸体,死状甚惨,血流满地。

    因为才下过雨的缘故,地上的积水并未退去,使得红色的液体看起来更多。

    街道中间站着两个人,释道安和崔景仲。

    两人很长时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未眨一下。

    因为在那个草垛堵住的胡同里面出来了一个乞丐,年纪轻轻的乞丐。

    这个乞丐慢慢地从胡同里面走出来,一瘸一拐的。

    先是走到两个人中间,转了一圈,又若无其事地看着地上的五具尸体。

    然后又向那个卖花的人的尸体走过去,还是一瘸一拐的样子。

    释道安忽然想起丐帮上一代帮主跟自己说过的一句话。

    丐帮的弟子都是乞丐,而乞丐却未必都是丐帮的弟子。

    那么这个乞丐到底是不是丐帮的弟子呢?

    这个乞丐虽然走路一瘸一拐的,却使人不敢小觑。

    因为这个小乞丐的身上散发着一种气势,一种随时会暴发的气势。

    而释道安和崔景仲两个人的势已衰,机已失,气已散。

    若是这个小乞丐忽然暴起发难,而另外一人的刀很可能就是给自己送命的利器。

    可是这条胡同内怎么会忽然多出一个小乞丐呢?

    两个人面色平静,却在暗暗蓄势,未敢有丝毫松懈。

    可小乞丐却好像不再理这两个人了,径直地一步一颠地到了那个卖花的人尸体旁。

    然后开始扒开死人的衣服,脱下了里面的千柔软丝金甲,而且还套在了自己身上。

    小乞丐起身后忽然向两人笑了笑,然后拄着拐杖,又一瘸一拐慢悠悠地走了。

    那拐杖杵地声音颇有韵律的传来,总是敲在同一个拍子上。

    直到那笃笃的杵地声消失,那个一瘸一拐的小乞丐离去了,两人才松下气来。

    释道安道:“你不认识那个小乞丐?”

    崔景仲摇摇头。

    崔景仲亦道:“你也不认识那个小乞丐?”

    释道安也摇摇头。

    忽然两人笑了起来,而且笑得很大声,甚至连屋顶的瓦片都在震动。

    原来谁也不认识这个小乞丐。

    可是这个小乞丐竟然就在两大高手旁边拿走了千柔软丝金甲。

    而且谁也没有阻止,谁也没有过问,就这么任人离去。

    释道安忽然发现这个小乞丐很不简单。

    这个小乞丐也许早就看见了崔景仲搏杀五人,也早就看见了自己和崔景仲拔刀相对。

    可他一直在等着,等着自己和崔景仲过招之后的那个停顿。

    那一瞬间,不管释道安,还是崔景仲,所积累的气势早已卸去,精气和内力也有所怠滞。

    然后就忽然出现了,而且带着一种随时迸发的气势。

    在那一刻谁也不认识小乞丐,可谁也不知道小乞丐会不会和另外一人联手。

    所以那个小乞丐就很轻易的拿着那件千柔软丝金甲离开了。

    很好的算计,很大的胆气,还有那种身上散发的破敌的气势。

    而在这种气势的牵引之下,释道安和崔景仲都不敢先动手,只能等待。

    可就是这种等待反而促成了这个小乞丐轻松拿到了千柔软丝金甲,轻松离开了这儿。

    崔金忠饶有兴趣地看着对面的年轻人,道:“你就是释道安?”

    释道安笑笑:“不错。”

    崔景仲又道:“好像刚才有个小乞丐拿走了千柔软丝金甲。”

    释道安点点头道:“好像似的。”

    崔景仲接着道:“可你好像没有阻止。”

    释道安看了看崔景仲,笑笑道:“你也没有阻止。”

    崔景仲道:“我和你不一样。”

    释道安问道:“哦?哪儿不一样?”

    崔景仲就像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道:“我只是个仵作。”

    释道安奇道:“仵作也会使刀?”

    可崔景仲却未回答,而是问道:“你可会写字?”

    释道安道:“会。”

    崔景仲又道:“既然你这使刀的人可以会写字,那为什么仵作就不能使刀呢?”

    释道安无语了,也不再问了。

    的确,仵作为什么就不能使刀呢?

    仵作既然能验尸,当然可以会使刀,甚至可以会使用任何兵器。

    仵作和使刀根本就是毫不相干的事情,既然不相干为什么不能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呢?

    就像文官可以习武射箭,武将可以熟读诗书一样,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万物自有定律,自然自有法则。

    一切皆有可能。

    比如一个刀客和一个仵作坐在一个破旧沉闷的小院内喝酒聊天,这也是有可能的。

    现在释道安和崔景仲这两个人就在喝酒。

    这是一个小院,院子不大,院内有棵枣树,树下有张石桌。

    石桌上面摆着酒菜,放着一坛酒,两个大碗,碗内已经倒上了酒。

    释道安和崔景仲就坐在石桌前喝着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话说七分。

    释道安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笑道:“没想到一个仵作的家里也有如此的好酒。”

    崔景仲面色依然平静,总是一副于己无关的样子,道:“仵作的家里就不能有酒吗?”

    释道安打了个哈哈,道:“能,当然能了。可是好像也没有那个仵作能像你一样,既使得一手的好刀法,又酿的一手好酒,简直就不像个仵作。”

    崔景仲有些讽刺地说道:“也没有那个刀客像你一样这么话多。”

    释道安笑了笑,道:“我曾经拜过四五十位的刀法名家为师,虽然这些人后来都是成了我的朋友,可是学到的刀法却是不假的。可是仵作的刀法却是哪儿学来的呢?”

    崔景仲斟了杯酒,淡淡地道:“所谓刀法,不过就是使刀的方法,要么砍死对方,要么刺死对方。目的相同,至于何种刀法只不过是一种手段,一种工具。”“有人以天地为师,这风,这月,这花,这水,这天上的飞鹰,这水里的游鱼,这地上的快马,这山上的虎,这草原的狼,这世间的一切,万事万物,皆可为师。道法自然

    ,刀若天成。”“有人以情入刀,以情成刀,以刀喻情。若这世间,君臣之忠,父子之孝,国士之节,朋友之义,夫妻之礼,莫非情事。这世间有人就有情,情因人在,人因情生,情在刀

    中,刀已如情。情如刀,刀似情,痴于情,痴于刀。情生情散,刀已成。”“有人以佛道入刀,看尽千帆红尘,望断春秋花月,不空不色,若出若入,迷离尘世,似露似雾,非生非死,因缘则灭,不动无为,真者真实不虚,如者如常不变。法道,

    法极,有为无为,众生皆生,缘法似道。佛生道寂,道名佛隐,入刀去刀,刀亦成。”“我之刀法,异于常人。自幼与尸为友,开肠破肚,剔骨寻筋,稀松平常。人生天地间,万物有其造。不论外貌何如,这头颅,这四肢,这脏腑,这筋骨,这血液,这皮肤

    ,这脉络,皆有其位,有其用,有其法。若刀入其内,扰其位,乱其用,破其法,刀亦可成。”

    释道安听完默然良久。若论刀,释道安自认虽非天下无敌,却已罕有敌手,即便与崔景仲弄街一战,胜败未分,却依然自觉,刀法有成。可现在听崔景仲一席话,方知此人,不仅刀法有成,其刀意更甚。其对刀法的阐释,对刀意的入微,对刀势的破立,依然已达宗师之境。即便崔景仲的刀法未达无敌之势,可这份感悟,这份情怀,这份由刀入道之心,依然不

    在江湖七大宗师之下。假以时日,其威势赫名恐怕不会低于百年前的天山老人。

    释道安忽然起身,一揖到底,对着崔景仲拜了两拜。

    语声谦卑恭敬地说道:“多谢前辈指教。”

    一拜这刀法宗师,有此真知灼见,有此感悟思虑,来日岂能位列宗师之位。

    二拜这指点之恩,虽说只是谈刀,却振聋发聩,若然有成,必与此次论刀有关。

    崔景仲却沉声说道:“老弟这是做什么?你我平辈相论即可,这可折煞老朽了。”

    连忙扶住释道安,两人重新落座。

    释道安道:“听前辈一席话,茅塞顿开,获益匪浅。”

    崔景仲道:“老弟客气了,什么前辈不前辈的,我就是个仵作,一个小小的仵作。你我一见如故,若是老弟你不嫌弃,老朽就占个便宜,你就称呼个老哥哥就行了。”

    释道安道:“那小弟就不客气了。”

    两人把酒言笑,畅谈甚欢。

    人生的相遇总是充满了神奇,原本互不认识的人可以成为知己。

    脾性相投也罢,志趣相似也罢,不管前途险阻,后路无涯,此刻,心交神往,生死不弃。

    人之相知,贵在知心。

    高山遇流水,壮心酬知己,肝胆两相照,刎颈未有期。所谓知己,所谓生死之友,所谓莫逆之朋,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