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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的事,很久之后辛苑想起来都是一身冷汗。
一起吃过饭,瑞风接了急诊的电话急匆匆地回医院。辛苑打不到车,只好坐进那辆黑车里,坐进去才发现车上并不是一个人,后座上还坐着个瘦小的男人。
男人的目光并不直视辛苑,而是偷偷地瞟她,辛苑觉得有些不对劲,哪不对劲,辛苑说不清楚。她伸手推着车门说:“不好意思,我不坐了……”
车子“嗖”一下子开了出去。辛苑的心里忽悠了一下,心里想坏了。余光瞄到驾驶位上的那个男的,他不知什么时候戴上了墨镜,板寸,人并没多强壮。但整个人的状态就写着“不对劲”三个字。
镇静,没准是自己多心了。辛苑的头稍稍往后偏了偏,目光再次从倒车镜里往后看,却不想正好对上后面的瘦小男人的目光,他恶狠狠地踹了一脚辛苑的座椅用东北话嚷了句:“瞅什么瞅,老实点!”
辛苑的嗓子摆了一只麻辣锅,嘴唇干成了一块枯木。她使劲舔了舔嘴唇很艰难地说:“大……大哥,咱们有话好说,你们要什么,我都给你们。包里的钱,银行卡,密码……”
板寸横了辛苑一眼,说:“闭嘴!”
辛苑挺直腰板坐正,仿佛唯有这样能让自己有一点点对抗下去的信心。
外面的夕阳落了下去,天空是晦暗不明的颜色。辛苑继续用余光看板寸,板寸从倒车镜看后面的瘦小男人。辛苑突然想起从某个法制节目上看到被劫持时的防卫,她的身子向前欠了欠,一只手拉住了领口,据说那样可以防止后面勒上来的绳子。他们是谁?图财还是害命呢?自己不会真的就这么挂了吧?辛苑身上出了一层毛毛汗。
包里的手机响了。辛苑的精神一震,一定是瑞风,如果是瑞风自己要说些什么他才会知道自己身陷危险中呢?她看着板寸,板寸明显也很惊慌,他说:“接,按免提,别瞎说,瞎说你就死定了!”
电话是袁明清打来的,怎么会是他?辛苑“喂”了一声,声音居然很平静。
他说:“辛苑,你把电话给你身旁的人,没事儿,有我呢!”
辛苑愣了那么两秒钟,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处境?辛苑把电话递给板寸。板寸瞪了辛苑一眼。
辛苑向车后看,车后的小个子的手推过来,辛苑急忙转过头,不敢动。前方的路无限延展,没个尽头似的。
袁明清是打电话给小九时知道辛苑去燕郊给瑞风送东西的。
小九说:“袁明清,你倒底是怎么想的啊,你真以为辛苑跟瑞风离婚了就会跟你破镜重圆……不,重修旧好吗?你不知道辛苑是什么性格吗?你这样是爱她还是害她啊?”
放下电话,袁明清愣了好一会,他想关于那天在酒店跟瑞风动手的事自己要给辛苑一个解释。
车子开到燕郊瑞风的医院门前,他却犹豫着要不要给辛苑打电话。正犹豫间,看到辛苑一个人出来,他很想上前打招呼,却看到不远处有一辆车很眼熟,一个人跑下来买烟,袁明清的心咯噔一下,那是上午还在医院大闹的病人家属武强,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上午,袁明清还看着葛教授处理这事来着。
正合计着,瑞风跑出来,夫妻俩去了附近的小饭馆。袁明清看到武强的车也跟了过去。
辛苑从饭馆出来时,袁明清正在跟葛怀德通话,他说那个患者家属扬言一定要会让葛教授做手术。
葛教授说:那人有前科,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但是他母亲的手术还真不能马上做,他不理解……两人正说着,一个疏忽间,辛苑竟然坐进了武强的车里。坏了,袁明清赶紧开车跟上。
武强的车子停顿了一下,突然加速。袁明清心里大叫不妙,这绝对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巧合。他掏出电话打给辛苑。
电话里袁明清沉着冷静地说:“武强,你立刻把车停下让那女的下车,咱们之间的事都好商量。况且,你也知道她只是葛教授的儿媳妇,你拿她威胁葛教授,你觉得葛教授会受威胁给你妈看病吗?”
辛苑一头雾水,这两个人不是偶然绑架勒索,而是故意的?
板寸冲着电话大吼:“你是谁?关你屁事?有本事你让姓葛的那混蛋医生来跟我谈。我跟你说,过了今晚,我妈的手术还不能做的话,我担保你们见不着她的全尸!”
板寸打开车窗,把辛苑的手机扔了出去。
电话突然被挂断,前面的车扔出来一个东西,袁明清来不及分析那是什么,咬了咬唇,紧紧地跟上前车。
窗外昏暗不明,路上并没有很多车。辛苑从倒车镜往后看,看到一辆宝马X6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是袁明清,可他怎么会……辛苑稍稍放松了一点,她试探着问:“阿姨……得了心脏病吗?”
板寸很厌恶地斜了辛苑一眼,说:“是,我妈得了很重的病,在那个医院排期做手术都排了半个月了,本来都说昨天能做上手术了,可临时来了个什么有钱人的妈,把我妈往后挤了。妈的,你们这帮子人就是吃肉喝血,不给你们点厉害瞧瞧,就以为我们好惹。虎子,打电话给那老王八蛋,让他立刻给我妈做手术,立刻!”
在辛苑所有的人生想象里,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卷到一起医患纠纷里。她更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牵涉的医疗纠纷不是事关自己的老公葛瑞风,而是那个刚刚出现在自己的生活里没多久的公公葛怀德那里。
电话里葛怀德似乎在解释什么,辛苑听不大清楚。那个叫虎子的人冲着电话嚷:“我不懂你那些狗屁理由,我哥说了,你必须马上给我妈做手术,不然,这女的就死定了。”
虎子把电话突然按到辛苑的耳朵上,板寸的手一把揪住辛苑的头发,辛苑发出尖叫声,只一刻,她停住叫喊,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对着电话说:“爸,我没事儿!”
虎子收回电话,说:“现在没事可不代表一会没事儿……”
虎子突然大声喊:“哥,小心车!”
板寸猛打方向盘躲过横在面前的宝马车。
辛苑惊出了一身汗。宝马车又赶了上来,虎子没有心思再打电话,板寸冲着辛苑吼:“给他打电话,他要不想让你死的话,赶紧滚!”
辛苑不吭声,板寸也意识到自己已经把辛苑的电话给摔碎了。
板寸的车是很破的捷达,跟宝马硬拼也不是什么好办法。
瘦小的虎子显然也慌了,“哥,这人要是报了警,很快警车追来,咱们……”
“这女的在咱们手里你怕啥?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大不了都给咱妈当陪葬,咱们一条贱命,有什么死不起的!”板寸恶狠狠地说。
辛苑倒冷静了下来,如果这是人生的最后一点时光,自己能做些什么呢?已然没办法向自己的亲人告别,瑞风,瑞风正在某一台手术上争分夺秒吧?身后的那辆宝马车仍然不屈不挠地跟着,板寸把车子开得像电影大片里的特技。最难过的人肯定是自己的父母,老年丧女,让他们情何以堪呢?不行,自己不能坐以待毙。
辛苑听到自己说:“我知道你是孝子,你为你母亲的病忧心如焚,却又毫无办法,我理解这种心情。我不知道要怎么帮你,当然,我的命在你们手里,就算咱们三个同归于尽,我也毫无办法。我只是想说,在事情没激化之前,我希望你们能收手,我保证不做不利于你们的证词,我也会说服我公公给阿姨做手术,你知道没有造成事实上的伤害,你们不会受到什么罚处,如果你们相信我……我的父母也都年纪很大了,我也很害怕他们生病。我公公是个好医生,他绝不会因为钱或者其他的让你母亲……你相信我!”辛苑也顾不得逻辑,只是一直说一直说,希望哪一句可以说通板寸,让他放过自己。
车后面的虎子开始呜呜地哭,他说:“哥,万一咱们都死了,把咱妈一个人扔在医院里可怎么办啊?”
板寸喝斥了虎子一声,他说:“你是怕死了?”
“小翠……小翠肚子里怀了我的孩子。再说,咱们都被盯上了,往哪逃啊?那老头说不是不给咱妈做手术,是手术的各项指标没降达到,不能手术……你非逼着他现在就给咱妈做手术,这不是要害死咱妈吗?”
板寸一分心,车子“咣”地一声撞到了路边的广告牌上。
板寸骂了一声,猛踩油门,车子却哼哼叽叽不肯动弹。
袁明清的车拦到了捷达的前面,他开门冲下车冲到板寸的车门前使劲拍门,他喊:“开门,什么事我们好好谈!”
身后警车呜哩哇啦地响起,板寸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把刀,刀横在辛苑的脖子上,辛苑背着身被板寸拉出了车子。
夜浓墨重彩地出现在辛苑面前。风有些硬。辛苑的脑子成了浆糊,混钝,麻木,吹一吹,头尖锐地疼了起来。
板寸用力过猛,辛苑的一只鞋子落到了车上,脚踩在地上,却没意识到疼。辛苑只是机械地说:“现在还不晚,停下手,他是我朋友,不会伤害你们的……”
面前警灯亮成雪白的一片,葛怀德推着个坐轮椅的白发老太太,老太太无力地喊:“小强,别胡来,妈求求你别胡来。你这样,我宁可这病不治,也不活了……”
尖锐地疼痛像要把辛苑击穿了一样,但她分不清是哪在疼。
她只听到板寸在大声哭:“谁让你们把我妈带来的,谁让你们不给她做手术的?”
辛苑的身体再次被冰冷的东西触碰到,是的,已经感受不到疼痛了。
她看到袁明清冲了过来,奋不顾身,板寸倒在了她的脚下,她没倒,她被袁明清抱住,然后,雪亮的车灯光下,她看到一脸惊愕的葛瑞风,她想张嘴喊他,嘴却像一道石门,怎么也推不开,怎么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世界漆黑一片。安静,松驰。那是辛苑喜欢的状态。
瑞风,瑞风,又见到你了,见到你真好。
眼前开出一朵花来,世界变成了五颜六色的。
“小苑,小苑,你醒醒!”
辛苑努力想着这是谁的声音。世界安静了下来,真安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