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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前, 我行至江南原想请见楼先生一面, 奈何李姑娘说先生四处行医, 不定何时才会杭州, 或有可能向云桂而去。这次趁着查账南行, 便绕道柳州碰碰运气。眼下看来是三生有幸, 不仅遇到了楼先生还得以见到了王公子。”
原随云早在两三年前就听说了江湖上的新晋神医楼砚, 而在研读了小楼春出版的编纂草药纲目与脉案医书,他几乎能确定这一条江湖传闻没有弄虚作假。
虽然并不报希望还有谁能为他治好眼睛,但他多年来已经被父亲原东园养成了会关注医术高明者的习惯。
通常原东园都会去调查一下神医的来历,也不是每一个被叫神医的人都能为他的儿子问诊, 谁让江湖传言总掺着水分。这一回就查到了当年薛家庄旧事,从而得知了楼砚与王怜花的师徒关系。
说来也怪, 江湖上总有一些人不会向外透露师承, 一如楚留香一如李寻欢, 今日与原随云同屋喝茶的两位亦是如此。
“原少庄主客气了。既然得在柳州相遇, 我自会尽力行问诊一事。”
楼京墨并不意外李红袖会向原随云大致提一句她的行踪, 只因小楼春与无争山庄早有生意上的往来。
无争山庄被誉为武林第一世家, 虽然近五十年来已不见什么惊人手笔,但三百年来的威望仍在,更与武林几大家族关系亲近。
其中则有福建的万福万寿园, 金家经营花木生意, 其在北方一带的市场皆有无争山庄代理, 而小楼春开药材店势必与之有所交集。
早在四五年前, 李红袖就与原随云见过一面, 签订小楼春向无争山庄采购药材的协议。故而,今日原随云的上门求医并不突然,反该说他来得有些迟了。
其实,楼京墨对原随云的眼疾也有三分好奇,都说原少庄主温文尔雅才高八斗,江湖上人人称赞原随云的文武双全,而几乎所有人都在为他的目不能视而惋惜。偏偏十几年前,南张北王两位神医为原随云断脉,确定他再无治愈一见光明的机会,却到底曾对外透露过脉案。
不过,出于对生意合作者的隐私尊重,楼京墨在不受邀的情况下,不会戳人痛处地主动上门问能否给她一看原随云瞎了的眼睛。
原随云的眼疾并非一日两日,已经有一二十年之久,而自幼眼盲治愈的可能性非常低。如果没有七分治愈的把握,而与病患又非交情颇深,主动上门请脉有时就是非常得罪人的做法,正如为自己的好奇心去揭开了他人的伤疤。
楼京墨承认她算不得纯粹的医者,不是一遇疑难杂症就往上凑,时而总会考虑得多了一些。
今天原随云主动撞上门来,她又岂会放过仔细研究的机会。从上辈子得知虚竹为阿紫换眼的医案后,她一直心存疑惑要如何将内功与治疗眼疾两相结合。
茶香袅袅,问诊则在此份清香宜人中开始了。
原随云浅笑地放松自在地靠坐在椅子中,任由楼京墨与王怜花两人检查他的眼部,而他伸出左右两手搁在方桌上,从其两双手的平和脉搏足见他没有半丝不安或期待。
“小时候,张王两位老神医确定了我的病因,这眼疾是天生从娘胎而带出的,先天不足是无能为力。母亲因产后大出血过世,我得以活下来已是上天垂怜,着实不必苛求十全十美。”
原随云简单地叙说着眼盲成因,那是先天有缺,而他从出生其就没见过阳光,“说来我比大多人都幸运,出生富贵之家,得父亲百般照顾。若非如此,一般穷苦之家的眼盲孩子哪能活得如此顺心,读书识字已是奢求,更不可能过得锦衣玉食。”
王怜花多年之前曾经见过原东园,亲眼目睹过原东园给原随云买冰糖葫芦与糖炒栗子的一幕。那种父亲对儿子的至诚关爱融在平常生活的点滴中,反观柴玉关与他,血浓于水的亲情是一辈子的痴心妄想。
“抱歉,以我之能无法令少庄主的眼睛枯木逢春。”
王怜花的手指离开了原随云的手腕,略带遗憾地表示他的无能为力,而微微侧头瞥了一眼非常认真在思考研究的楼京墨,看来原随云是真的引起了小混蛋的兴趣。
不是说楼京墨平时出诊不认真,她给李大医治病时慎重到反复斟酌,但那并不会让楼京墨眼带一丝兴味又是强加压制下去。
王怜花似乎毫不在意地收回了眼神,他才不会幼稚地在原随云面前点破什么。更不提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安慰原随云要对未来抱有希望,或可把希望寄托于小混蛋的医术上。
“恕我学术不精。”楼京墨也收回了手,同样遗憾地对原随云摇摇头,哪怕知晓他目不能视,但能断定他其余观感敏锐到远超江湖上绝大多数人。“先天不足,实难以人力求得圆满。”
原随云露出了安抚的笑容,身为病人反倒安慰起大夫来了,“两位不必介怀。天下诸事,三分天意,七分人为。这双眼睛从出生起就被断了天意,又非神仙岂能逆天改命。我早已习惯了如此生活,寻医问诊多半是安稳家父的心,你们不怪我来此叨扰就好。”
“遇少庄主如遇春风,又怎么会有叨扰一说。”
王怜花看着原随云一派云淡风轻,哪怕他还眼盲不能视物,以其一身从容不迫的气度与温文尔雅的做派足以睥睨江湖。“如果少庄主不嫌弃不妨多留几日,难得王森记也有贵客盈门。”
这一相邀有些出乎原随云的意料之外,江湖上真的见过千面公子的人不多,而谈及王怜花的脾气绝无热情好客一说。难道时间真会改变一个人,当年岁渐长就改了脾性?
“得王公子相邀,我亦想不假思索地答应,但查账行程既定,南边各城的管事都早早排定了时间。虽然作为东家可稍有迟到,但我已经开小差来问诊一回,也不好一味让下属迁就于我。下次王公子得空去太原,我一定在无争山庄中扫榻相迎。”
一来一往的相邀是否诚心并不重要,反正原随云恰似无声浮云随风来去匆匆,反正王怜花也压根没有打算做客无争山庄。
将人送到柳州城门口,直至目送着无争山庄的马车渐行渐远消失不见,王怜花才慢慢返回王森记,这一路并未与同来送客的楼京墨闲聊半句。
王森记的后院仍一贯的冷清,这会没有了来客造访,是连一个伙计的影子也瞧不见。
“从未见你对一个人如此感兴趣,怎么都不开口挽留一二。”王怜花终先打破了沉默,他的话听着是语气平和毫无言外之意。“世人多赞原少庄主为年轻才俊,倘若使其重见光明,则是让花好月圆重现人间,你不想成此美事?”
楼京墨先是盯着王怜花的侧脸不说话,这又走几步站到他身前,看着他的正脸似是不舍眨眼错失其一丝表情变化,而目光灼灼仿佛能直入人心的继续凝视他。
如此状态维持了好一会,王怜花被看得都险些生出不自在,他伸手轻捏了捏楼京墨的脸,“干嘛傻愣着不回话。再这样看我,小心我把你吃掉。”
“我哪里傻了?这在纠正你的说辞。这样看着你,才是我对你很感兴趣的表现。之前,绝对是你的观察力出了问题。看来我得开些食疗的方子为你清火明目了。”
楼京墨只对原随云的眼盲有兴趣,但她再有兴趣也没有为其尝试医治的念头。
天生眼盲可否使用逍遥派的换眼术还是另当别论,而一双合适的替换眼睛从哪里来?若非换眼,试求己身脱胎换骨,理论上并非毫无一线生机,当武功练到天人之境都可求长生,又岂不能求一双新眼。
然而,不论哪一种救治方案,作为主治大夫要耗费多少内功神识更难以估量。
非亲非故,没有非治不可的理由,无法估计的救治结果,难道仅仅凭着原随云气质卓绝就能让她脑子一抽尝试了?
何况楼京墨心有计较,原随云极有可能不值得她难得慈悲心起。
王怜花闻言却是笑了,他愿意吃爱心药膳,“那我等着药膳了,你做的菜哪怕是苦的,也都苦中带甜,味道好得很。”
谁说要亲手下厨了?
楼京墨斜了王怜花一眼,她才不是爱惜名声的人,不怕砸招牌决定随便烧菜就好,反正药膳是药效到位即可。
王怜花笑意不减地收下了一记斜眼,“墨墨不愿做原随云的大夫就让我放心了。那小子闻着味道就不对劲,又在此时此地出现,肉魔正从蝙蝠岛进了大批量的紫河车,鬼知道他会否与蝙蝠公子有无关联,都是眼盲不可视的。”
有道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原随云出现的时间太巧了,正是大欢喜女菩萨暴露出事后。
旁人不会凭空生出疑惑联系,不代表王怜花不会随意一猜。
王怜花本就生性多疑而常见人的阴暗面。或许世间会有一人眼盲却心如晴空澄澈,但不是原随云,王怜花不觉得原随云真的表里如一。
他的确没有切实的证据,全凭多年来看人所成的经验直觉,越过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局限,闻到了原随云眼底一闪而逝的黑暗气息。
“这也不是毫无可能。”楼京墨并不为觉得王怜花随口一猜而感到不妥,这一猜测不对第三人言及,算得不污蔑无争山庄的名声,她也非凭空无依无据地揣测。
魔相门占了一个相字,其望气之术即可观事亦可观人,王老却说望气需谨慎。
人间之气与天道相连,小到各人大到国家,而没事总窥探天道没好处。这好比有人一天到晚刺探你的隐私,那你势必会心有不爽,所以没事就别乱用望气之术。
楼京墨自问学艺不精没想以此行走江湖,今天正是因为好奇原随云的病,才对他本人多加观察。是有了她出师以来的第一望,这一望则望出了一些问题。
原是龙凤,却目沉黑雾,难见天光。此缕黑雾以血光成,几乎可以断论很多人因原随云而死于非命。
人在江湖,几人敢说没杀过人,或者直接或间接,但绝非谁都能被称作血光缠身。
无争山庄早就不问江湖厮杀,多年来更不曾听说原随云似薛衣人四处寻对手比试,那么他的一身血债又会从何而来?
楼京墨想到此反而夸了一句王怜花,“今日方知大花花还有一双狗鼻子,一闻就闻出谁不对劲了。”
王怜花半点不恼,顺水推舟地接受了这一称号,凑近楼京墨撩起她的头发,“那么你就不好奇,在我心里你是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