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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劫匪, 太不像普通求财的劫匪了。
试想,送灵的队伍,会有多少钱财?
更何况,在得知的她是承恩侯府的人后,劫匪非但不怕, 反而有截得就是你的豪言壮语, 以至于让杜云彤下意识地便想起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仇人。
她千里迢迢送许如清的灵柩回颍水, 确实是个好机会, 小吕氏若此时不向她下手,那便不是小吕氏了。
死在外面,与侯府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更何况,纵然得救不死,被劫匪掳了过去的事情,也足以坏了她的名声。
这个世道,对女子太过苛刻了,想要毁了一个女子的一生再容易不过。
杜云彤慢慢睁开了眼,道:“取我的帷帽。”
千雁皱眉道:“姑娘?”
杜云彤淡淡道:“我们随行的护卫并不多。”
她还是低估了人心的恶毒, 没有想到小吕氏会在她回颍水的时候下手。
许如清葬入颍水, 她便半脱离了承恩侯府,对小吕氏再无威胁了, 可小吕氏还是不肯放过她, 要她名声扫地, 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哪怕承恩侯府背上嫡长女被劫匪掳了去的污名也在所不惜。
小吕氏膝下也有女儿来着, 她就不担心这种污名以后影响到她女儿的议亲吗?
杜云彤轻摇着头,有些理解不了小吕氏的思维。
杜云彤收拾完毕后,带上了帷帽,下了马车。
百灵怕的要死,扶着她的胳膊一直在抖,然而一向偏胆小的千雁,此刻脸上却没有太多的害怕,搀着她,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这倒是让杜云彤颇感以意外。
她一直觉得,千雁要比百灵胆小些的,也更怕是,但没想到,在这种生死关头,千雁却无比的平静。
这样也好,有一个镇定的人,总比两个人都怕的要死强。
杜云彤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好汉,请听小女子一言。”
杜云彤是不想下来了,可不想下来也要下来,荒山野岭的,她没有一个能够求助的人。
柳姨娘怀着孕,杜云彤才四五岁,她需要保护她们。
刀光剑影中,娇嫩的女子的声音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众人不觉停下了动作,转身去看那一抹白色。
她带了帷帽,让人看不清她的脸庞,只看到她身形纤瘦,娉娉婷婷而来,仿佛风中摇曳的一朵山茶花一般楚楚可怜,让人只想捧在手里小心呵护着。
她的声音中没有惊慌,也没有害怕,镇定的,矜持的,像是羽毛一般,轻轻拂过人的心口。
不觉让人酥了身体。
为首的劫匪额上有道伤疤,他本就生的悍勇,那道伤疤更是将他衬得凶神恶煞。
他看到杜云彤走来,喉结动了动,声音放低了些,道:“姑娘怎么下来了?快回马车上,下面不安全。”
天地可鉴,他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好看的人,像是九天之上的仙子一般。
美人在骨不在皮,纵然看不到她的脸,只看她纤瘦的肩,盈盈一握的腰,他就知道,他面前的女孩,绝对丑不了。
男人对美人儿总是充满耐心的,无论他是谦谦君子,还是穷凶极恶的劫匪。
刀疤脸道:“没吓到姑娘吧?”
他没甚特殊的癖好,他只是觉得,这般娇娇柔柔的小姐,像是精致又易碎的琉璃般,他若是说话声音大了些,便能将吓到了她。
杜云彤眉头动了动。
现在的劫匪,都这么温柔讲道理的吗?
她莫不是在做梦?
还是这劫匪另有所图?
还有说她现在身有女主光环,不用作别的,只需往这一战,略微说几句话,便能让劫匪放了她?
环视一圈周围的劫匪,杜云彤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
她要是身有女主光环,这会儿来救美的英雄都应该排成排了,哪里还需要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出马?
别以为她不知道,晋江的女主勾勾手,上赶着送金银财宝衣服美食的狂拽炫酷男主和温润如玉男配都能排成一个旅了。
谁家的女主有她这么惨?
刚穿越就死了妈,爹不亲,祖母不慈,跋山涉水送母亲灵柩回故里吧,还能半路遇到劫匪,她刚才在马车呆了好一会儿,就是想着会不会天降英雄救美,然而在马车里等了半天也没有人出现。
她拿的哪是女主的剧本?
明明是仇大苦深的女配!
杜云彤道:“这位英雄,可是为求财而来?”
“我母亲乃是许相嫡女,出嫁之日十里红妆,名动天下。如今那些东西,便在我手上,临行之前,我把那些东西藏在只有我知晓的地方。”
小吕氏是没有这么大的能力驱动这么多的劫匪为她办事的,她做的可能也只是放出风声,引导劫匪闻风而动。
从服饰上来看,劫匪并不像一个山头的人,最开始说此路是我开的,是面前这个刀疤男,打断护卫话的,是另外一个虎背熊腰的汉子。
对于这种分成几个派系的劫匪,实在再简单不过了。
“这些东西,能否换小女子一行人一条生路?”
.......
侍从打来了水,秦钧皱眉将手洗了几遍,仿佛那双筷子再污秽不过,脏了他的手一般。
洗完手后,接过侍卫递来的锦帕仔细地擦了擦手。
侍卫牵来了马,秦钧翻身上马,对李昱道:“走。”
李昱一记漂亮的倒勾拳,将劫匪打得嘴角溢血,抬头道:“走?你不过去看看?”
“若我记得没错,杜家姑娘可没带多少护卫。”
秦钧漠然:“不用。”
那夜的他确实是想杀她的,但为什么没有下手,他也想不明白原因。
仔细想了想,大抵是因为她的眼神太干净也太纯粹,没有任何欲.望与意难平。
如果她能一直保持这种状态,他不介意让她多活一段时日。
他留的有暗卫,她一日三餐吃什么他都知晓,旁人伤不了她性命的。
秦钧眯了眯眼,平视着看向远方,若他所算无误,那个人该到了,他应早作准备才是。
偌大的灵堂里,只有杜云彤一人。
千雁上前来低声地问:“那婆子还跪着呢,姑娘怎么处置?”
杜云彤懒散的抬头,道:“老太太和小吕氏那边没来人?”
千雁回道:“姑娘今儿早三条罪状摔在她身上,不让她给夫人陪葬,已是宽宏大量,旁人哪里会给她求情。”
这大长夜的,灵堂里这么冷清,杜云彤感觉不是滋味,她想了想,开口道:“让那婆子回去吧,顺便让她问问,荣哥儿身体可好些了?若好些了,便让他过来守灵吧,毕竟是家里的男丁,这不敬嫡母的名声传出去了,对他以后的仕途可不太好。”
小吕氏心疼自己儿子,说杜荣身体不好,一直没来守灵。
杜云彤本来不想计较,不想让这些人污了许如清的眼,可现在,杜云彤要让小吕氏知道,她的身份,她一对儿女的身份,究竟在哪里。
果然不出杜云彤所料,没一会儿的功夫,小吕氏便领着一双儿女灰溜溜的来了。
杜云彤跪在灵堂里,不理会。
小吕氏咬着牙,带着儿女跪在了一旁。
一般来讲,主母死了,为了面子上好看,妾室们怎么样都得半真半假的哭上一哭,庶子庶女们也会假装悲伤,可小吕氏和那双儿女,一个个阴沉着脸,不像是守灵,倒像是上了刑场等着砍头。
杜云彤还是不理会。
小吕氏很快就憋不住了,她阴阳怪气的开口:“姑娘今个好威风,亲自动手打了老夫人身边的婆子,大家闺秀,还是别太粗鲁了,传出去名声不好听,哪个好人家会要。”
杜云彤眉梢轻佻,十分困惑,不懂小吕氏一个妾室,究竟是哪来的勇气说这种话,因为她的儿子吗?
破败的候府,就算承袭了爵位,又有什么用?
眼皮子这么浅,脑子看着也不太好用,凭她自己,会害死许如清?
种种疑惑攒在一起,让杜云彤不由得怀疑,或许小吕氏身后,还有一个幕后推手。
不管是谁害死了许如清,小吕氏是一定掺了一脚,就凭这,她不会让小吕氏痛快的。
杜云彤斜睥着小吕氏,道:“老夫人身边的婆子,不也是个下人,在这候府,除了和我有血脉之亲的,都是下人,下人做的不对,做主子的就要教,姨娘记住了吗?”
小吕氏来之前刚被老夫人训斥了一顿,说让她看清形势,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情,如今又被杜云彤这般说了一通,心里越发堵得慌。
小吕氏手指死死的攥着自己的裙摆,指缝都微微发白。
好你个杜云彤,我看你等得意几时,等我成了侯夫人,第一个就要除了你。
杜云彤知道,小吕氏现在想杀了她的心都有,她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等跪完这一夜,不是去吕老夫人那上眼药,就是去杜砚那哭上一哭,总之,会给她找点麻烦。
那就比比,谁找来的麻烦大。
古代的守灵,并不是一跪便是一整夜的,灵堂隔壁有软塌,若是累了,可以在那小睡一会。
杜云彤跪到了午夜,开始一个劲的啼哭,那阴恻恻的声音,听的人毛骨悚然,“呜呜呜呜呜......娘......彤儿......”
她一会喊娘,一会喊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这娘究竟是在叫谁,也不清楚是谁在哭。
灵堂里的人顿时瑟瑟发抖,尤其是那小吕氏,鬓间插着的发钗都叮叮直响。
差不多了。
杜云彤缓悠悠的站起身,千雁连忙上前来扶,蹙眉道:“姑娘,你身体是不是受不住了?”
她在这哭,小吕氏都要被吓死了,连忙殷勤说道:“赶紧扶你们家姑娘去歇着吧!”
杜云彤眼神冰冷的盯着她,说出的话一点都不客气:“你给我好好的跪着,天不大亮,不准起。”
许如清的头七还没过,再加上小吕氏心虚,这会儿不住地点头:“是是是。”
杜云彤被千雁和百灵扶出了灵堂,绕到小后门的院里,坐在花坛上咯咯直笑:“你看没看到小吕氏那张脸?惨白惨白的,哈哈哈哈,什么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百灵年纪不大,脸圆圆的,眼睛亮亮的,看着憨厚又喜庆,性子也很是泼辣,接道:“太痛快了!看她还敢不敢对我们夫人不敬!”
千雁要谨慎的多,她顺着小后门往外看,“姑娘,小点声,别让人听见了。”
杜云彤耸耸肩,表情像个调皮捣蛋的小孩,满不在乎道:“听见怎么了,我就是故意的,吓死她们几个狗日的。”
“......”
百灵和千雁怔住,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杜云彤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吐了吐舌头,歪着脑袋朝天上看,打算当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这一抬头不打紧,她在房檐边上,看到一闪而过的黑影,速度极快。
“嗯?”
杜云彤眨了眨眼。
千雁素来细心,见她神情异样,连忙问道:“姑娘,怎么了?”
杜云彤不想吓着两个孩子,她半躺在花坛上,望着满天繁星,道:“你们看,有流星,看到流星的时候许愿,可以愿望成真。”
“哪呢!”
百灵忙抬头望夜空看。
杜云彤打了一个哈欠,笑道:“过去了。”
百灵睁大了眼睛,有些惋惜:“啊——”
话音刚落,又连忙甩甩头,一脸认真,道:“没事,我以后天天盯着天上看,我要许愿,让害了我们夫人的坏人不得好死!”
杜云彤没忍住笑出声来,“这么浪漫的事,你能不能别搞的这么血腥啊。”
百灵不管这个,她仰着脑袋呆呆的望着天,等待着流星划过。
目睹全程的寻羽没忍住悄悄探出头。
刚刚杜云彤那句狗日的,同样让他愣了一下,否则杜云彤连他一道黑影的瞧不见。
寻羽不太懂,为什么主子一定要取了杜云彤的性命,她一个小姑娘,死了娘,死了弟弟,一家人都想对她不利,在这种情况下,还能......
她挺好的。
寻羽眸光暗了暗,他真的,下不去手,只能一再的欺瞒主子,他没有找到机会。
在花坛上坐了一会,杜云彤有些犯困,她伸手轻轻的扯了一下百灵的耳朵,道:“小丫头,回去睡啦!”
百灵是个没心眼的傻姑娘,杜云彤对她也多少有些放纵,管的她越来越皮,扯着杜云彤的袖子不住地撒娇:“我不要,等流星!我许愿!”
杜云彤怕她出意外,硬拖着带了回去。
躺在软榻上,杜云彤翻来覆去的想,她好像除了宅子里的人,没有仇家了,那房檐上的那道黑影,究竟是什么东西?
千防万防,暗箭难防,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的好。
“千雁。”
想了想,杜云彤拉开纱幔,唤了一声。
千雁揉了揉眼睛,忙打起精神,道:“姑娘,怎么了?”
杜云彤正襟危坐,一脸的认真:“我交代你些事,明个出门去办了。”
翌日,杜云彤正在闭目养神,突然听到院里小丫鬟的声音,“侯爷来了。”
百灵连忙退到一旁,面上有着几分忐忑,杜云彤安抚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怕什么?”
跟小学生见到教导主任似的。
隔着白色的纱幔,杜云彤看到了杜砚一袭藏青色长袍,身长如玉,站在许如清的棺材前。
单从家世相貌上开看,杜砚与许如清是非常般配的,可谁能想到,两人把这鲜花着锦的侯门生活,生生地过成了一对怨偶。
杜云彤轻叹了一声,走了出去,向杜砚见礼,道:“父亲。”
杜砚的目光扫了过来,淡淡开口:“我听你姨娘说,你昨夜在灵堂哭的很凄凉。”
是哭的像鬼上身吧。
杜云彤吸了吸鼻子,眼眶顿时红了一圈,抽抽搭搭道:“爹,女儿只是太想念娘了。”
对待不同的人,要有不同的策略,对待小吕氏以及小吕氏的下人时,不用留情面,怎么痛快怎么来,而对待承恩候府的当家人,则需要用怀柔的方式,杜云彤一点不怕杜砚知道她故意装神弄鬼吓唬小吕氏,只有这样,杜砚才会认为她就是闹闹小孩子脾气,没有太多的心机。
小孩子没了娘,闹一闹算什么,一个大人当了真,还跑去告状,未免就小家子气了。
装嫩可真好呀。
杜云彤想不明白。
明明是没有发生过任何交集的人,他凭什么说她变了?
难道说,他认识之前的杜姑娘吗?
这怎么可能!
夜已深,月色倾泻而下,秦钧腰间的一抹柔光,引起了杜云彤的注意。
秦钧腰间挂着的那东西她熟悉的很,她也有一个,如今挂在胸.前,是许如清临死之前给她的,说拥有另外半块玉珏的人,能够护她一生无虞。
许如清没说完那人的名字就咽气了,杜云彤也不知道拥有另外玉珏的人是谁。
不过知道不知道,这玉珏都是许如清留给她的一个念想。
杜云彤把玉珏挂在了胸.前,贴身带着。
这样就像许如清仍在她身边一样,用她温柔的,文弱的力量守护着她。
杜云彤虽贴身带着玉珏,却对拥有另外半块玉珏的人没有任何好奇心的,若那人真有许如清说的那般强大,许如清又怎会无故地死在了承恩侯府?
半块玉珏就能保人余生无虞,她不是不信的。
直到她看到秦钧腰间的半块玉珏。
秦钧低低的沙哑声音在杜云彤耳畔萦绕,杜云彤注视着秦钧腰间的半块玉珏。
若拥有玉珏之人是秦钧,那么秦钧为何深夜而来,又为何说她变了,便都说得通了。
秦钧也是世家子弟,自幼长在京都,或许在书里不曾描述过的地方,杜姑娘与秦钧幼年之时,他们还曾见过面,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最是纯粹。
这玉珏玉质虽好,但做工粗糙得很,指不定便是幼年秦钧亲手雕刻的,一块送给了杜姑娘,一块自己留着。
后来秦钧随父出征,多年不曾回转京城,直至太子谋逆,许相满门抄斩,许如清身死,杜姑娘孤苦无依,原本应该戍守边关的秦钧突然出现在京城。
一切都能对上了。
秦钧是为杜姑娘而来。
为他的小竹马,为他的魂萦梦牵的姑娘。
时光悠悠一去不回头,他还带着那半块做工粗糙的玉珏,仿佛一如多年,他温柔浅笑着,把另外半块玉珏递给杜姑娘的模样。
杜云彤眼皮跳了跳,有些心虚,下意识地握住了胸.前的半块玉珏。
她要是知道这烫手山芋是秦钧送给杜姑娘的定亲之物,那她说什么都不会留下的,更不会整日地戴在胸.前。
杜云彤欲哭无泪,不过秦钧说的不错,她确实是变了的。
她不是原来的杜姑娘,原来的杜姑娘已经死了,秦钧纵然上碧落下黄泉,只怕也寻不到她了。
旁人或许感觉不到,可秦钧与原本的杜姑娘是这般亲密的人,自然是知晓杜姑娘的性格的。
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一个是敌人,另一个是爱人。
秦钧是杜姑娘的爱人。
她不能让秦钧知道杜姑娘的芯子换了人。
若秦钧知道了,估计会觉得是她害死了杜姑娘,若没有她,杜姑娘或许就不会死了,然后一刀两断送她上西天。
她倒是不怕死的,她觉得这种结局也不错。
可落在秦钧手里的人啊,哪有死的这么痛快的?
那些败在他手下的人,哪个不是被虐杀死的?若是不然,他也不会这般声名狼藉。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杜云彤打了个寒颤,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可怜些。
这张脸实在好看的紧,不需要做太多表情,只需略微垂眸,原本微挑着的眉梢落了下来,便有几分我见犹怜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