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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瑶池宴, 人间御园会。杨柳抽丝, 百花惊艳,兼着穿行其间的人儿细心打扮,恰让那燕妒莺惭, 愈发衬得满园春|色如许。
淑妃端坐在半山石上的凉亭中, 远远地观望着那御园中三十六位闺秀,见她们或是三五成群嬉笑玩闹,或是独自一人攀柳低吟,不由微微摇头,无声一笑。忽而她的目光落在一个着一袭淡紫色裙衫的女子身上,微侧首,问身边伺候的嬷嬷:“可知那是谁家的闺秀?”
那嬷嬷往前走了两步,眯眼看过去, 瞧清那正抚着一朵牡丹赏玩的女子后,退回来, 笑答道:“老奴没记错的话,这姑娘姓梁名漱月,其父在世是漕州知州, 如今却是借居在颜府。”
淑妃微微颔首, “看着是个知书识礼的, 可惜身份还是低了些。”她稍稍沉吟,目光又逡巡了一回, “可见着了颜家的四姑娘了?”
“才还瞧见在湖边的。”那嬷嬷望向湖边, 没看见人, 奇道,“这一眨眼的功夫怎么……”
御园的东边,颜姝背倚假山,咬着唇看着面前笑得轻佻的男人,勉强维持住镇定,道:“小女子无意惊扰太子,还请太子高抬贵手放回小女子去。”方才在湖边,她偶见一只玉蝶飞过,一时兴起追了过来,却迎面撞上黎煜,被他拦堵于此不得离开。
黎煜挑了挑眉,细细地打量面前的女子,见她一张小小的脸蛋,皮肤白皙,眉目如画,尤其一双杏眸灵动,扑闪间勾得他心头一跳。他翘了翘唇角,笑看她明明害怕却强装镇定的模样,“你居然识得本宫?”他上前一步,从小姑娘的眉目间瞧出一丝熟悉来,恍然般开口道,“你是颜家女。”
他语气笃定,已然认出面前的女子就是当初在他府上落水被温羡所救的颜四。
黎煜敛去面上轻佻的笑容,往后退开几步,拱手施了一礼,端是一副翩翩君子模样,温声道:“刚才是本宫唐突了。”言罢又往边上挪了两步,让出道来,“姑娘请。”
等颜姝脚步匆匆而去,黎煜面上的温和笑意散尽,转而阴沉着脸,冷哼了一声。跟在一旁的随从见自家主子一直盯着那颜四姑娘背影,倒是记起之前淑妃的叮嘱,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提醒黎煜道,“殿下,娘娘说过,这颜四姑娘……”
“本宫知道。”黎煜冷笑着打断小厮的话,心里不以为然。
他母妃过于谨小慎微,将温羡一个小小的吏部尚书看得过重,想要拿这颜四来拉拢温羡,可他偏不要如她的意。温羡与他本是表亲,却三番五次坏他好事不提,还屡屡构陷他被云惠帝责罚!黎煜磨着牙,暗恼当初在平州的战场没能一箭要了温羡的命。
今番这颜四既然入宫来参选了,他自然得给这温羡送一份大礼,方能报一报心头恨。
“殿下是打算?”
“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颜四既是如此妙人,本宫自然不能辜负。”夺了温羡的心上人,想来滋味应该不错。
小厮却心有戚戚然,“只怕娘娘那边不会应允的。”
黎煜负手冷笑:“本宫自然有法子教母妃答应。”
言罢直接拂袖离开了御园。
隔得不远的一处高地上,黎煊缓缓合上了手里的折扇,召了侍从到跟前低语吩咐了一句后,才敲着扇子准备离开,才走了几步就被从一旁竹林里突然钻出来的前阳王黎灿拦住了去路。
黎灿张开双手将黎煊拦下后,才嘻嘻的笑着道:“三哥,可有看上的姑娘了?”说着又凑到黎煊的近前,压低了声音,兴奋地道,“刚刚我悄悄摸到那边去看了两眼,这一次的秀女生得可真好看呢……嗳,三哥你打我干什么啊?”
黎煊收回敲黎灿脑门的折扇,笑晲了他一眼,端肃着语气道:“你才多大就学会了偷看女子,不怕回头父皇知道训你,整日没个正形。”
“我都十六不是个小孩子了,父皇还说这次要是我有看上眼的,就给我也把亲事给定了下来,免得我像三哥你一样成为皇家的老大难呢。”黎灿捂着额头哼哼了两声,却还是没放弃缠问黎煊的心意,“好三哥,你与我说说呗,好教我能向父皇交差呀。”
“嗯?”黎煊淡淡挑眉看向黎灿。
黎灿惊觉说漏了嘴,才蔫蔫地交待始末。原是云惠帝有意借此次采选解决皇家老大难黎煊,又恰好碰上淑妃意外之笔召了武安侯之女颜姝进宫,就心生撮合之意,只到底顾着黎煊心意,才着了小儿子来旁敲侧击。
黎煊得知云惠帝竟生了将颜姝指给自己的念头,不由抽了抽嘴角。
得亏先一步知晓,不然赐婚旨意下来,他这无意撬墙角的人怕是要被某人恼上不提,连小命都得悬一悬了。
黎煊心思转了一回,揽住黎灿的肩头,语重心长与他道:“你三哥我啊瞧不上那些柔柔弱弱一身书香气的千金小姐,你回去可让父皇他老人家千万不要乱点鸳鸯谱了。”
听说自家三哥不爱柔弱美人的黎灿瞪大眼睛张大嘴巴,一脸惊讶之色,转而似是又想起什么,连忙提醒他:“三哥呐,那你可要三思啊,那安国公府上的姑娘你可别招惹啊。”
“此话怎讲?”
“我听说那姑娘貌若无盐,脾性残暴,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呢。”黎灿搓了搓胳膊,戚戚然道,“这次要不是安国公暗地里托了淑妃,这样的女人早该本刷下去了。”
黎煊闻言了然。
安国公与淑妃一处算计好的,那这姑娘等着谁,实在不要太显而易见。
黎煊霍然展开手里的折扇,轻轻地晃了三晃,留给黎灿一句“静静看戏就好”后便一路离宫去寻温羡,却在尚书府门前瞧见温羡从隔壁的武安侯府出来,不由打趣了一句,“时慕是刚刚拜见了老丈人回来?”
温羡则淡淡地回他一句,“王爷这是定下了终身已经?”
见温羡不顾自己径直进了府,黎煊摇了摇头跟上,到了竹里馆以后方将宫里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他听,“这回可算乱成了一堆麻。”
“倒是相配。”
黎煊本兀自感叹,陡然听到这四个字,免不得呛了一口茶水,震惊地看向温羡:“时慕,你说清楚,是太子与你家颜四相配,还是本王与那定国公之女相配,亦或者说,本王与颜四相配,嗯?”
一杯茶不轻不重被叩在黎煊手边,温羡横了黎煊一眼,“端看王爷需不需要活动一下筋骨。”
“……”
见温羡起身去了书案处取了一本折子放入袖笼中,黎煊挑了挑眉:“此时进宫?”
温羡与他对视一眼,却一笑勾了嘴角,“戏要开场,怎能少了看客。”
“本王开始有点儿可怜太子了。”黎煊笑道。
——
“本姑娘就要换到这间屋子来!”身穿正红月华锦绣裙的女子手里拎着一节鞭子立在颜姝与梁漱月的屋子里,微微扬起下巴,骄横地指着一群颤巍巍的宫娥道。
女子身段玲珑,一张脸只有巴掌般大小,凤眼樱唇,本该是容色娇艳,偏生半边脸布着拳头大的胎记,硬生生教人不愿注目。
“孟姑娘,房间都是早先安排好的,好端端地实在不好更换,且您那一处已是最好的了。”
一个宫娥往前走了一步,才劝了一句就听到鞭子落在自己身旁地上的身影,一下子就吓得瘫在了地上。
孟倩娇觑了那宫娥一眼,冷哼道:“本姑娘的屋子里都是爬虫,如何能住人?倒是这里瞧起来窗明几净,甚和我心。”
她那一处的确是兰苑里最大的一间厢房,前一夜她也住得好好的,可今天她从御园回去,一推开门就瞧见了满地的爬虫,虽然下人们很快就清理干净了,可她坐在里面片刻就觉得汗毛直竖,心里着实膈应。
“况她们俩两个人可不就该住大一点的屋子?本姑娘这是做好事,你们为何偏要阻拦我?”
孟倩娇是安国公府千娇百宠的嫡长女,从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加上此番进宫,她爹安国公与她打包票定叫她嫁给衡阳王做正妃,她心里更不把同届的秀女放在眼里。
衡阳王那么得圣宠,日后前途还不知道多好呢,她以后自然也是贵不可言,怎能在那被爬虫爬过的屋子里屈居?
宫娥已经劝了一句,这会儿不敢再得罪孟倩娇,只得求助地看向颜姝与梁漱月。
颜姝黛眉紧蹙,心里不喜孟倩娇的跋扈,只不愿在宫里闹出事端平白丢了武安侯府的颜面,于是便对那宫娥微微点了点头,愿意与孟倩娇换了屋子。
孟倩娇对自己原来屋子里的东西都心存膈应,因此并不拿任何行李,只带着自己的两个丫鬟直接占了颜姝与梁漱月的屋子,而颜姝与梁漱月入宫本就未带什么东西,只各自取了换洗衣裳与书去了孟倩娇的屋子。
因着颜姝和梁漱月都是好说话的,换房间一事并没有惊动太多的人。
夜色如墨,悄悄地蔓延开,兰苑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梁漱月站在窗口,看着对面刚刚熄灭烛火的房间,素来好脾性的她也忍不住道:“这孟倩娇实在有些过分了。”
颜姝将外衫搭上木施,隔着轻纱看向窗边的梁漱月,轻笑着与她道:“左右不过一晚,明天就出宫了,何必与她计较这些?”
“这话倒也没错。”梁漱月合上窗,顺便熄了烛火,借着月色走到床边,爬上去,钻进被窝里,才对睡在里侧的颜姝道,“阿姝,你怕不怕爬虫啊?”
“……”颜姝忍不住缩了一下身子,小声地道,“别,别说了……”
梁漱月拉了拉被子,闭上眼,“睡睡睡,睡着了就不怕了。”
“……”
这边两个小姑娘挤作一团自我催眠,很快就睡了过去,另一边屋子里的孟倩娇却有点儿择席了。
孟倩娇辗转反侧,半晌才气呼呼地爬起来。
床这么硬,那两个丫头前两天是怎么睡的?
孟倩娇掀开被子,准备起身去唤了丫头进来换被褥,然而脚才碰到绣花鞋,她就突然感到一阵晕眩袭来,身子竟是立刻软了下来。她瞪眼看向传来轻响的门口,朦朦胧胧只看到一团模糊的影子。
“什么人?”
一向骄厉的声音此刻莫名变得软绵绵的,落在来人的耳中,挠得他心头直痒。
来人坐到床边,伸手握住孟倩娇的手,感受到软腻后,笑得轻浮,“果然是个妙人儿。”说着就推了孟倩娇倒向锦被,锦帐落下,遮掩不住一室春色。
御书房里,云惠帝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看着立在龙案前身长如玉的温羡,颇有些无奈地开口道:“温卿连夜进宫,不知有何要事要禀?”
他处理一日的政事,本来困乏已极,正准备往后宫歇息,就教这温羡给拦住。他知道温羡是那种无事不登御书房的人,这般趁着夜色而来,所为之事应该不是等闲小事。
温羡将早就写好的折子交给王公公送呈云惠帝,自己则掀袍跪在了地上,语气沉稳地一字一句道:“臣为的是终身事,求陛下一个恩典。”
拿折子写的不是旁事,正是辞谢云惠帝因着赈灾之功要赏下的赏赐而换取一桩指婚。
若说黎煊的亲事是云惠帝头疼的一桩皇家老大难,那么温羡则是他操持朝政之余记挂的另一个老大难了。他的沐阳公主倾慕温羡,他早有撮合意,前次提过被拒,云惠帝这会儿见他主动提及要指婚,便合了折子,笑眯眯地看向温羡道:“哦?温卿要朕指婚?那温卿如今觉得朕的沐阳公主如何?”
云惠帝从未放弃招温羡为皇家驸马的念头。
温羡一如从前一般,神色寡淡地以高攀不上婉拒,只这一回添了一句道:“陛下曾应允臣,若有心上人,则特许恩典,不知陛下此言臣可否当真。”
意料之中的婉拒让云惠帝心里无奈比恼怒多,他眯眼看着温羡,哼了一声:“君无戏言。”他手叩龙案,“究竟是哪家的姑娘竟然将朕的沐阳公主给比了下去,说来听听。”
温羡直起身腰,虽是跪在地,却如修竹苍松般直视云惠帝探究的目光,声音朗朗地道:“臣慕武安侯掌上明珠日久,今得武安侯松口,方敢来讨陛下恩典。”
“武安侯的掌上明珠?”云惠帝琢磨了一下,“你说的是那颜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