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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惠帝决断了太子与孟倩娇之间的公案, 御口一开就让先前被留牌的三十六名秀女各自回家去等候宫里的旨意。
颜姝与梁漱月一道出了宫, 至武安侯府前的大街才各自分开,一个回侯府,一个回颜府。
颜桁与苏氏早候在花厅, 等见到三四日未见的女儿从门外袅袅婷婷地进来了, 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苏氏将颜姝拉到跟前,细细地打量了一回,瞧好精神尚好,安了心,仍是忍不住心疼道:“清减了一些。”
“娘,女儿无事。”原先她在宫里也觉得提心吊胆,然到头来,除了那一次在御园意外撞见太子黎煜外, 竟是风平浪静得令她产生一种错觉,好似她此番被征召进宫就是去赏花赏景而已。
她眉眼舒展, 语气轻快,苏氏与颜桁对视了一眼,眼底都露出了一些淡淡的笑意。
皇宫那地方等闲哪有好相与的人?女儿在宫中如此安生, 想来该有人预先打点过了。而能将手伸到宫里, 且又念着自家女儿的人, 除却那位与衡阳王交好的温时慕不做他想。
想起温羡,颜桁与苏氏便想起了另一桩事来, 正待与颜姝说道一回, 可这口才刚刚开, 外头竟就传来了御旨下达的通报声。
众人俱是一惊,一时都没料到这御旨所为何来。
直到王公公笑眯眯地念完了旨意,将明黄的绣着龙纹的卷轴对合,双手奉到一脸茫然的颜姝手中,口道“恭喜姑娘,姑娘大喜”时,颜桁才登时反应过来,而苏氏更是迅速备好了红封。
这是沾喜气的事,王公公也不推辞,乐呵呵地将红封纳入袖中,拱手对颜桁与苏氏道:“恭喜侯爷和夫人,得此佳婿。”他是在云惠帝跟前伺候的老人,自是知道今上对温羡的重视,这桩婚事颜家女虽说不得高攀,但绝对没有半点儿委屈。想到那一晚温羡连夜进宫求旨赐婚时言真意切的情状,王公公脸上更是堆了笑,“来日咱家可要讨杯喜酒吃,也沾沾喜气。”
“自然自然。”颜桁笑着应了,又要留他在府里用茶。
王公公摆了摆手,指指一旁一个小太监手上托盘里盛着的两卷圣旨,笑辞道:“这可还有两道圣旨等着呢,咱家改日再来叨扰侯爷。”
颜桁亲自送了王公公到大门口,见他也不登轿,竟是直接转了方向,领着仪仗直接就去了隔壁的尚书府,不由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花厅里,颜姝还呆呆地捧着那道明黄烫手的圣旨,半晌才有些无措地抬眸看向苏氏轻轻地唤了一声:“娘,这,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上一回在饮月阁,她也没有应承他那一句,怎么这赐婚的旨意直接就砸了过来呢?
不是说心存抗拒,只是单纯地觉得有些意外。
苏氏将她手里的圣旨取过来,展开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召了翠喜到跟前,嘱咐她仔细寻了锦盒收好后,才拉了女儿的手,轻轻地拍了拍,道:“娘的阿姝长大了。”从前娇娇小小的一团,一眨眼间就到了说亲的年纪,苏氏看着女儿懵懂的目光,笑着与她说了前日温羡登门一事。
颜姝被召进宫参加采选,温羡知道这事有人察觉了他的心思开始盯上她,一番计较后还是决定要将心上的小姑娘放到自己跟前小心呵护,于是在去求赐婚前,先到武安侯府征求颜桁与苏氏的首肯。颜桁与苏氏在出了采选这茬子事以后,一直在后悔上次没有答应温羡的提亲,恰巧这时温羡又主动提起,颜桁就没有再拿乔,言道温羡若能求了指婚,这亲事便定下来,当然还有一个条件就是,大婚必须在颜姝及笄以后。结果可想而知,温羡一一答应了下来,也的确让云惠帝亲自下了赐婚的御旨。
“阿姝啊,这婚事如果你不愿意,只管与爹说,爹总有法子给你周旋的。”颜桁不是个轻言失信的人,但他也绝不愿意委屈自己的女儿,这桩指婚但凡颜姝露出一丝半点儿的不情愿,他大不了不当这劳什子武安侯,直接去找云惠帝拒婚。“温家小子长得凑合,就是忒文弱了些,阿姝你看不看得上,直说就是。”
“你说的都是什么话!”苏氏瞪了一眼才从外面进来就口无遮拦的颜桁,又看着颜姝道,“不过你爹说的也对,终身大事,爹娘还是想听听你的意思。”
颜姝低眉垂首,白皙的小脸飞红,一时倒不知该作何应答,只觉得羞人得紧。
虽她不说,那一副娇羞的小女儿姿态落入颜桁和苏氏的眼中,二人对视了一眼,俱是了然。
还要说什么呢,这摆明就是看上了隔壁那个小子了呗。
尚书府里,温羡恭恭敬敬地接下赐婚的圣旨,才要谢恩起身,就被王公公笑眯眯地拦住了,“温大人,别着急,陛下这里还有另外一道恩旨呢。”说着抖开小太监双手递过来的另外一道圣旨,清了清嗓子,才开口念道,“上谕:今吏部尚书温羡,天惠聪颖,屡献良策,功绩卓越,堪为百官典范,特擢升为左丞相,赐黄金千两,钦此。”
王公公上前一步,将圣旨放入温羡手中,扶他起身,满面堆笑,道:“恭喜温相,双喜临门。”
这突如其来的升官旨意令温羡意外极了,只他面上仍是一派淡然神态,轻笑着将岑伯递过来的荷包塞给了王公公,见他乐不可支地收下了,才邀他往花厅用茶。
王公公品着上好的雨前龙井,半刻似是恍然般开口与温羡道:“咱家差点儿忘了一件顶顶重要的大事了。”见温羡的目光落了过来,他便笑着道,“这相府的宅邸,陛下让咱家亲自问问温相的意思,说,这城中任意一处,相爷只管挑拣。”
温羡淡笑,执壶为王公公添了茶,才不疾不徐道:“还请老大人替我谢过陛下好意,如今这宅子住着已是极好。”
王公公算是看着温羡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见惯了他眉目清冷的模样,这会儿见他眼角染笑,心思一转,立刻就会了意,“咱家明白了。”那武安侯就一掌上明珠,温大人这是想着两家比邻,日后便宜呐。“这天色也不早了,咱家也该回去给陛下复命了。”
见温羡起身要送,王公公连忙笑着止住,只道:“温相请留步,不必送,不必送。”
等到王公公离开以后,温羡便折身去了竹里馆,封官与赐婚的两道圣旨,一道被随手扔在书案上,另一道则被他小心翼翼地锁进了紫檀木刻花的长形锦盒中。把锦盒收好,温羡向东而立,看着那扇紧阖的窗扉,嘴角翘起。
云惠帝一共下了三道赐婚的旨意,一是将安国公的嫡长女赐予太子黎煜为正妃,婚期就定在二月初二;二是将兵部尚书之女卢鸣筝指给了衡阳王为正妃,婚期则定在了八月下旬;第三就是将武安侯之女许给了吏部尚书哦不应是新鲜出炉的丞相温羡。
三道赐婚的旨意传了出来,在信陵城中掀起了不大不小的风浪。
安国公府的孟倩娇会成为太子继妃已经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而衡阳王黎煊和温羡的亲事更是让众人猜不透云惠帝的心思与打算,至于京中其他闺秀听说那温润如玉的衡阳王和貌胜潘郎的温尚书都定了亲,一时都捧着心哀叹不已,更是对那好命的兵部尚书女和颜姝艳羡不已。
坊间热议三道赐婚的旨意,朝堂百官则是对温羡坐上丞相的位子议论纷纷,其中有支持者,中立者,但更是不乏反对质疑者。
第二日早朝,云惠帝将将落座就见下面朝班里走出来一人,朗声道:“臣请陛下再思立丞相一事。”他手持玉笏,腰背挺直,“温大人建州救灾虽劳苦功高,但跃居相位实难服众,还望陛下三思。”
“臣附议。”
“臣附议。”
三三两两的朝臣出班,不一会儿就有十多个人提出了反对意见。云惠帝眯着眼扫过去,除了一开始站出来的齐大人,剩下的基本上都是前丞相的人了,不由皱眉摇头。
他将目光缓缓移到站在前排的温羡身上,见他神色淡淡,如昆山冷玉,竟是不气不恼,便颔首开口点了他的名,“温卿,怎么看?”
温羡应声出列,拱手施礼,继而却淡笑道,“臣资历虽浅,但也并非饭袋酒囊,今忝列左丞相一职,自当不负陛下厚望。”
云惠帝满意地点了点头,扫一眼那些提出异议的朝臣,徐徐道:“旨意是朕拟的,尔等如今是在质疑朕?”
虽无怒意,但天威慑人。
众人顿时伏下.身,口称不敢。
此时一直没有开口的定国公温恢站了出来,“臣等不敢疑议陛下圣裁,只这丞相……”
“臣觉得这丞相定得好!”自从封侯上朝以来,颜桁从不冒头说话,这会子看一帮子人联起手来欺负自家未来女婿,本就气闷,等温恢也出来说话了,素来护短的他立即就开口打断了温恢的话,落地有声地道,“温羡虽然年轻些了,但这正是他的优势啊,我黎国要强起来,总不能老玩那些陈旧的老套路,温羡为相,臣以为,定能引活水,兴朝纲。”
“好!”颜桁话音才落,云惠帝当即赞了一声,他看了一眼脸色不大好看的温恢,又看向满堂朝臣,缓缓开口,“武安侯所言恰和朕意,丞相一事不得异议。”他笑了一声,忽而又道,“再者而言,温卿入朝以来,破贪腐,达民情,屡献良策,尔等言他资历不够,朕只问一句,前有贪腐,后有建州雪灾,你们这些资历深的人有谁站了出来?”
云惠帝的诘问令众人默然,不敢再说,默默地退回了原班。
温恢心有不平意,可顶着天威也不敢多说。
左丞相一事就此定下。
等过了两日,云惠帝又擢升了内阁阁老姜行止为右丞相,设左右两相,互补互督,才彻底平息了朝堂议论。
身在太史司编修史册的宋仁从书山书海里出来回到府中,后知后觉地听说了消息后,当即就气得吐了血。
竖子何德何能!
温恢听说宋仁气得吐血了,带着宋氏登门探视,被拒之于门外。
宋仁原话,妇人之仁,养虎为患,不成器的东西,休想看老夫笑话!
温恢吃了闭门羹,站在宋府门外,脸色阴沉。
宋氏察言观色,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温恢的衣袖,才想为自家老父辩解一句,就教温恢不耐烦地挥开。看着温恢拂袖而去的背影,宋氏攥紧了手,心里慌了起来。
宋仁这时候跟温恢翻脸,如果温恢迁怒她与温谦,那温谦还能拿到世子位吗?
——
转眼到了二月初二这日,太子黎煜迎娶孟倩娇的阵仗虽然不比前番迎颜婉如太子府般浩大,但也足以令信陵百姓叹为观止。
饮月阁二楼雅间临街的窗户前,颜妙趴在窗口,目送安国公府送嫁的花轿远去,忍不住冷哼道:“真是出乎意料,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孟倩娇嫁进太子府。”太子的眼光还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后半句颜妙没有说出口,但是一旁的颜嫣和颜姝包括梁漱月都明白她的言下之意。颜嫣想的要比颜妙多一点,她颇有些担忧地道:“我比较担心泽儿。”和孟倩娇的无盐齐名的是她的骄纵性子,任谁说,她都很难相信孟倩娇会善待先太子妃留下来的小黎泽。
颜姝与梁漱月都曾亲眼见识过孟倩娇的蛮横,此时听了颜嫣的话不由跟着点头附和。
颜妙背倚窗栏,看向三个愁眉苦脸的妹妹,笑了一下:“放心好啦,我前些天可是听祖母提起过,说宫里淑妃娘娘要把泽儿抱进宫里去教养呢。”说着,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其实最可怜的就是泽儿了。”
亲娘离世,父亲又那么快地就有了新人,这以后长长的路,可有谁能护着她呢。
“都闻新人笑,哪听旧人哭。大姐姐人走茶凉,还能有谁记得她?”
长街上喜乐连天,锣鼓声、鞭炮声一声连着一声,响彻整座信陵。衡阳王府里,黎煊独立廊庑下,看院中桃花媗妍,神色落寞,半晌,风吹落红成阵,他伸手接住一片随风翩翩而来的花瓣,嘴角微勾一丝苦涩笑意,轻轻地唤了一声,“婉婉。”
今日太子娶亲,来日他也逃不过。这空荡荡的衡阳府终究要迎来新的主人,久悬未定的衡阳王妃到底也不是那个她。
如今众人皆道黎煜薄幸只闻新人笑,可他何尝又不是个负心人。
而今才道当时错,心绪凄迷。
红泪偷垂,满眼春风百事非。
情知此后来无计,强说欢期。
一别如斯,落尽梨花月又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