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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平虽只三州之地,却水系丰沛,又有大江之险,因此国人会凫水的占了大多数,每年水师挑人,常以善泳为先。首府江陵城东面,有太白湖广袤二百余里,与南面楚国的八百里洞庭并称,水色清明,深可见底。然则太白湖不比西面清江水涌浪急,滩险连连,更不比南面长江水面宽阔,俨然天险,常有覆舟之危,所以南平水师挑选新军之后,常常在此放舟训练。此时此刻正是正午,犹如明镜似的太白湖边,便只见水中一条白影如同灵活的游鱼一般自由穿梭。岸边两个人影正在那里焦急等待,见那白影飞快接近时,两人同时欢呼了一声,眼看人从水中一跃而起,稳稳当当落在了他们面前。其中一个蒙着左眼的少年急忙捧着软巾跑了上去,不意想却被身边那个面无表情的少女一个箭步抢先递上巾栉,顿时气得一跺脚:“疏影,你又和我抢!”
疏影斜睨了他一眼,唯有眉毛轻轻挑了挑:“凫水你比不过我,端茶递东西你也比不过我。”
“我才刚学会凫水三天,有本事咱们比别的!”
见少年气得脸都抽搐了,疏影却别过头去:“就算比打架,洛阳你也打不过我!”
“你你你……气死我了!”
“世子殿下几次教你凫水的时候,你死活不肯下水,上次是我干脆把你扔了下去,你还在那还大叫救命呢!”
见这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小家伙大眼瞪小眼,下一刻似乎就要从吵架变成打架,水中上来浑身湿淋淋的男子顿时无奈地重重击掌道:“都给我住口!”
“我都说多少次了,把世子殿下这两个字收起来!”懒得调解他们的争端,再一次强调了这个最重要的问题,可是,见两人那唯唯答应,显然没把这话往心里去的样子,李承睿不禁更加头疼,“江陵郡主如今常来常往,她的兄长可是南平王世子,万一她听到你们叫我世子殿下,你们让她怎么联想?”
“可师父和杜大哥都说一定要叫世子殿下,再说您本来就是……”洛阳低声嘟囔,直到发现面前的李承睿沉下了脸,他才闭上嘴不再多说。
疏影则轻轻哦了一声,而后认认真真地补充道:“世子殿下放心,在小郡主面前我肯定不叫。”
见洛阳听了这话,竟然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李承睿只觉得异常无奈。他摇了摇头,三下五除二擦干了身上水渍,随意系好了头发,这才披上洛阳拿来的外衣,转身往湖边那座草屋走去。当他就快到门口时,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侧头望去,他就看见远处隐有烟尘,不多时,一骑绝尘飞奔而来,而更远处分明跟着至少百来骑人。
“大哥!”
第一骑人越来越近,最终滚鞍下马。就只见那赫然是一个姿容秀美,约摸十八九岁的少女。她身材颀长,一身火红色的衣裙在阳光照射下分外耀眼,腰侧却不见一贯悬挂的宝剑。当她快步冲到李承睿跟前时,竟一把抓住了他的臂膀,焦急万分地说道:“大哥,父王说是要见你!”
李承睿顿时一怔,然而,抬头望见那顶多只余下两三百步的黑压压骑兵,他不禁苦笑道:“廷仪,你父王要见我的阵仗是不是太大了些?”
江陵郡主高廷仪扭头看了一眼追兵,脸色不禁微微发红:“都是我不好。楚军压境,我实在忍不住,主动请战,又说了大哥你给我出的主意,结果父王不让我去,却让冯叔叔出马,最终成功击退了楚军北境水师。父王摆宴庆功之后,对我盘根究底,我一个没留神说漏了嘴……我不是故意的,可大哥你这两年帮我在太白湖操练新军,却从来都不肯在人前露面,我实在是不想埋没你的才能!南平虽然是小国,但父王却最重视人才,他一定会重用你的。”
瞬息之间,那些骑兵便已经接近到几十步开外,那滚滚杀气迎面而来,犹如实质。李承睿已经能看清楚最前头主将的帽上红缨,当发现其一声令下,上百人倏然勒停,显然训练有素时,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重用?呵呵,十二年了,他一个连真正的名字都不敢告诉别人的“死人”,只能闲云野鹤一般隐居为生,哪里还有龙腾之志?
瞧见那上百骑兵的主将撇下其他人,单枪匹马往这边风驰电掣地过来,江陵郡主见李承睿似乎在发呆,不禁把心一横,主动快步迎了上去。等到对方终于勒马停下时,她便有些气恼地问道:“冯叔叔,父王是让你来请人的,不是让你来抓人的,你带这么多人来干什么?”
被称为冯将军的,正是南平水军大都督冯骥远,虽说统领水师,但他弓马娴熟,麾下黑蛟卫水战了得,陆战同样不马虎,乃是南平王麾下最得力的大将。此时见主君最宠爱的郡主出言嗔怪,他跳下马背,却只是瞟了江陵郡主一眼,目光旋即落在了她身后不远处的年轻人身上。
见对方约摸二十四五,身材挺拔,此时一件外袍随意披在身上,满头黑发用一根简简单单的丝绦束起,周身上下别无半点配饰,分明理应寒酸至极,可人仅仅是站在那儿,他就只觉得一股清逸脱尘之气拂面而来,仿佛和这太白湖湖光水色合为一体,宛然一道风景。
冯骥远眼神微微一缩,随即竟不理会江陵郡主的质问,左手用巧劲在腰侧佩剑的剑格上轻轻一顶,就只见宝剑突然离鞘而出,他右手倏然前探握住剑柄,整个人如同大鸟一般腾空而起,连人带剑朝着那年轻人疾射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李承睿头也不回,对身后洛阳和疏影低喝了一句全都不许出手,自己仍是不闪不避地站在那儿。当那劲风呼啸而来,锐利的剑锋直指鼻尖,眼神微凝的他方才开口说道:“久闻冯大都督之名,幸会了。” 利刃迎面而不动声色,冯骥远顿时在心里对人给出了一个不错的评价,然而,举着宝剑的他却连手都没抖一下,沉声说道:“郡主乃王上的掌上明珠,这还是第一次在王上面前推崇别人,所以王上难免有些好奇。小子,你若是要前程,之前那场大功,我可以都算在你头上,只要你一会儿见到王上的时候不要痴心妄想。”
李承睿见江陵郡主满脸焦急地赶了过来,他便打手势让其先不要开口,这才淡淡地说道:“李某闲云野鹤,并不在乎什么高官显爵,冯大都督好意我心领了。至于南平王召见,更是大可不必,建言献策的是江陵郡主,打胜仗的是冯大都督,与我这个山野草民何干?”
“大哥!”江陵郡主面色一连数变,到最后终于一咬嘴唇,直接闪身挡在了李承睿身前。见冯骥远先是一愣,迟疑片刻方才回剑归鞘,她方才义无反顾地说,“冯叔叔,大哥助我良多,你不能这样对他!父王那里有我去说,你回去吧!”
冯骥远眉头一皱,目光掠过李承睿背后那一男一女两个侍从,眼神中流露出些许犹疑,随即方才似笑非笑地说道:“郡主,王命难违,王上下了死命令,我就一定要把他带回去!你不用担心,这小子能够出主意击退楚军水师,足可见智谋不错,在我的突袭之下又能面不改色,武艺我是不曾试出来,可他这胆色显然也很不错。如此人才,说不定能够打动大王,把你许配给他呢?”
“冯叔叔,你刚才还说什么不要痴心妄想,现在却又胡说!”
见江陵郡主双颊飞霞,却立刻转头去看身后的李承睿,冯骥远心中暗叹一口气,嘴上却说道:“这些年各国一拨又一拨派使臣到咱们南平求娶你,王上却是不管不顾一一回绝,你自己也眼高于顶,一个都瞧不上,如今终于有人能让你放在心里,王上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为难他?不过是丈人挑女婿而已,你有什么好担心的?有你一块护送他去王宫,难不成还怕我吃了他?”
李承睿还来不及说话,就看到江陵郡主看着自己的眼神中,隐然带着期盼和不安,却犹犹豫豫没有开口相求,他一时心软,只能低声说道:“好吧,我去就是。”
他又略想一想,转身对后头满脸雀跃的洛阳和疏影说,“你们就不用去了,留下来看家。”
此话一出,洛阳顿时不乐意了:“几间破草屋而已,有什么好看的,世……是小郡主重要,还是这破房子重要!”
疏影见洛阳总算硬生生把世子两个字给吞回去,素来如同冰雪一般的脸上也露出了浅浅的笑意,随即就低声嘟囔道:“公子有了小郡主,就不要我和洛阳了?”
江陵郡主常来常往,知道李承睿看身边这两个侍从如同弟妹,兼且早已和他们相当熟稔,听到两个小家伙竟然如此打趣自己,她顿时又羞又气,可偏偏那是心上人的人,她只能恼火地拿眼睛使劲瞪了他们几眼,随即才对李承睿说道:“大哥,带上洛阳和疏影吧,免得他们在这里枯等,回头又淘气!”
李承睿只是觉得南平王的召见未必是好事,这才想把洛阳和疏影留下,可他们全都不愿,江陵郡主又帮着说话,他也只得无奈答应。等到洛阳欢呼一声,不多时就去牵出了三匹马来,他翻身上马背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已然住了三年的草屋。
这十二年来,据有中原的唐国皇帝很少上朝,常常在宫中养病,纪太后和韦贵妃在宫中分庭抗礼,朝中大臣也是不附纪氏,便从韦氏,唐皇竟是仿佛傀儡。最初那几年,他和张虎臣曾经带人几次冒险潜入东都,可狡诈的仇人连着闹出了数次假太子风波,几个冒牌货不但容貌和他昔日极其相似,更能够说得出很多荣王府旧事,每次都是反复勘问方才露出破绽,每次都是牵连大狱,血流成河,以至于“怀敬太子”之死终于再无余地。
三年前,就连唐皇都已经下了明旨,若再有自称怀敬太子者,杀!也正因为如此,张虎臣把报仇和查清真相全都揽在自己身上,悄然离开,而他虽满心愤懑,可终究不愿意再牵累昔日那些王府旧属,妥善安置了他们之后,就带着洛阳和疏影隐居在了这南平首府江陵城东的太白湖畔,却不意想两年前和江陵郡主阴差阳错相识相交,彼此竟都有了几分倾心,可谁都不曾捅破那层窗户纸。
如今南平王召见,他还能够继续这样蒙混下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