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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夜里从温暖的床上爬起来,随即在凛冽寒风中赶到大理寺,大理寺卿卢正怡自然是很想骂娘。
然而,召唤他的不是别人,而是颖王承谦,距离太子宝座最近的二皇子,也是韦党核心韦泰的嫡亲外甥,身为韦党中坚的他自然不敢稍有怠慢。尽管如此,听到颖王将今夜四方馆中之事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之后,他还是暗中叫苦不迭,随即有些恼火地斜睨了一旁没事人似的韦钰一眼。
卫南侯家中这个生母卑贱的庶子不是素来不掺和颖王的事情吗?怎么此次竟然也插了一脚?
接了个烫手山芋固然心里不痛快,但颖王承谦既然吃了秤砣铁了心要给高廷芳一个交待,卢正怡也不敢与其对着干,连忙吩咐下头官吏去收拾一间天牢出来,随即把昏迷不醒的徐长厚给看押了进去。可做完这一切,他还是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提醒道:“颖王殿下,天牢重地毕竟不是普通的地方,这还得禀告皇上才行。否则万一被人弹劾起来,下官倒也就罢了,殿下才是有口说不清。”
见卢正怡一面说一面朝自己看了过来,韦钰哪里不知道这老官油子暗指自己考虑不周,当即似笑非笑地说:“卢大人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殿下既然适逢其会,你说他不把人送到大理寺天牢来,难不成把徐长厚留在四方馆,任由楚国使团的人与其串供?要不然,带回自己的王府去私自审问?可你别忘了,送到大理寺,不过是事急从权,有情可原;可要是带回王府,那就是私设公堂,居心叵测了。你为了自己的官帽子,就想不顾殿下的名声?”
“你……”卢正怡差点被韦钰这大帽子扣得气炸了肺,可看到颖王也满脸疑忌地盯着自己,他不得不抛开那些顾虑,赶紧说道,“下官只是提醒殿下赶紧上奏,绝无推卸责任之意……”
“好了好了!”颖王不耐烦地打断了卢正怡的话,但终究却心里存下了芥蒂。扫了一眼满脸懒散打着呵欠,仿佛打算就此回去睡觉的韦钰,想到今天正是对方替自己立下大功,刚刚在玲珑阁时,高廷芳只提了一句诱饵,又是韦钰顺嘴出了一个引蛇出洞的主意,他实在不放心让卢正怡这么个老头儿执行,不由灵机一动道,“韦钰,卢大人既然不放心,你就留下来。”
“我?”韦钰仿佛有些讶异,竟是指着自己的鼻子自嘲道,“颖王殿下可别忘了,我身上可是没有一官半职。”
“胡说!”颖王板起脸斥了一句,但见卢正怡一脸赞同似的连连点头,他就恼火地喝道,“我记得大哥当初给你求过一个出身!总而言之,你给我好好呆在大理寺,卢大人,韦钰此番全权代表本王,你若不把他放在眼里,那就是不把本王放在眼里!”
颖王突然自称本王,卢正怡登时无可奈何。而韦钰仿佛不大情愿地躬身答应,眼神中却闪过了一丝恨意。
是的,他身上是有一个出身,正七品云骑尉,还是早年荣王世子,不,应当说是怀敬太子承睿替他求来的。但自从承睿死了之后,就没人记得他了。韦钺身为卫南侯嫡长子,除却外间别人称呼一声小侯爷,更是领亲府左郎将,正四品上轻车都尉。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官职远比韦钺低,只是一想到好友惨死,如今某些人却一个个荣华富贵,高官厚禄,他就心里恨得发狂!
四方馆玲珑阁中,此时主屋一楼二楼的门窗已经紧闭,杜至亲自安排好了侍卫,这才回到了一楼房门外。轻轻叩门后,他听到一声进来,立刻推门而入。刚刚还寒意浸人的室内,此时已经烧起了火盆,驱散了几分阴寒,多了几分暖意。手腕上缠着厚厚白布的高廷芳正在专心致志地给洛阳的肩膀上擦着药酒,小家伙不停地龇牙咧嘴,却硬生生一声痛都没叫。而一旁锦墩上坐着的疏影更是老老实实,磕破的额头上也已经缠好了绷带。
见到这幅情景,杜至只觉得心头酸楚,大步走上前之后便单膝点地跪了下来:“世子殿下,卑职请罪……”
“是我亲口嘱咐你一定要把人放进来,也是我任由徐长厚挟持的我,都是我的主张,和你又有何干?”说到这里,高廷芳便忍不住在揉搓洛阳肩膀的时候用了点力气,听到一声抑制不住的哎哟痛呼,他才沉着脸说道,“之前吩咐过你和疏影听到人闯进来就躲着,谁让你们冲出来的?徐长厚是不敢对我如何,可他要是对你们两个痛下杀手呢?”
洛阳虽说眉头皱成了一团,但还是咬着牙说:“就算调虎离山,世子殿下身边怎么可能没人?徐长厚就算再蠢也会觉得不对劲,那时候岂不是穿帮了?我记得世子殿下的吩咐,我只是不放心。我在厮打的时候有避开要害的,谁知道疏影这个迟钝的丫头也冲了出来!”
被骂作迟钝的疏影却没有气恼,而是认认真真看着洛阳说:“洛阳冲出去了,我当然要跟着他。”
洛阳一下子脸上涨得通红:“你……你傻呀,我要是去寻死,你也去吗?”
“我为什么要寻死?”
听着这奇奇怪怪的对话,高廷芳顿时忍不住扶额,见杜至还跪在那里,他就苦笑道:“起来吧,你师父把他们一个个教得这样死板,你可别学他们!”
“可是……”
高廷芳扶着洛阳的肩头站起身,随即把杜至搀扶了起来,这才淡淡地说道:“若真是你违命犯错,我自然会重罚,但我说了,此次你们无错,更谈不上有罪,所以这请罪两个字,给我收起来。我抵达东都不过十日,却已经前后两次吃了大苦头,只要朝廷还要脸面,要威信,接下来就得更加小心翼翼供着我。用这样小小的代价,让我进入皇上的视线,而不是把我当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国使臣,这是很划算的。”
顿了一顿,他又继续说道:“更何况,徐长厚因此中计,竟然闯进玲珑阁意图杀我,此事必然会激怒朝廷,影响到楚国和南平之战,也算是我没有辜负廷仪一番期望。”
门外气冲冲过来的光孝友原本已经伸手要去推门,可当他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双手却不由自主僵在了那儿。良久,他才深深叹了一口气,竟转身就走。
杜至早就听到了外头的动静,此时不自然地站起身之后,他就小声说道:“世子殿下这是说给外头光老大人听的吧?”
“是说给他听的,但也是说给你们听的。”高廷芳笑着松开手坐了回去,这才正色说道,“此次进京,是十二年来最好的一次机会,也许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但除却替我们自己讨回公道,更不要忘了还牵涉到南平的存亡,所以,你们不要心心念念只惦记着这些小细节,大局为重。”
杜至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没有继续纠缠这个话题,而是低声说道:“今日没想到是钰公子突然现身出手相救,世子殿下要不要趁机和他多多接触?他虽说没什么官职在身,可听说皇上常常召见,出入紫宸殿的次数更胜过韦泰和韦钺父子,如果他肯帮忙……”
想到今日故人相见时,韦钰那掩饰不住的光芒,带着颖王过来时却依旧流露出的桀骜不驯,高廷芳摇了摇头:“他今天既然掺和了玲珑阁的事情,必定会比我更加受到关注。相隔远一些,如此对大家都好。”
就和清苑公主一样,相见不相识,反而是好事!而且,他们的身上留着韦家的血脉,他不想去赌,也不能去赌!
大理寺天牢,当徐长厚一下子醒过来的时候,他只觉得脸上一片冰凉,水珠顺着下巴流到脖子里,濡湿了衣服,更是冷得彻骨。他勉强扭转脖子看清楚了四周围的环境,发现三面是高高的石墙,还有一面是粗大的木栅栏,地上铺着层层稻草,分明竟是一间囚室!
虽说没有任何霉味,但一股阴森寒意却仿佛缠绕在身侧,生下来便养尊处优的他竟是打了个寒颤。
因此,当看清楚木栅栏那一边竟是依稀有一个人影时,他用尽浑身力气挣扎着起来,大声吼道:“我是楚国正使,凭什么将我关在这里?”
“这里是大理寺天牢。”木栅栏外,韦钰抱手而立,满脸的讥诮,“楚国正使怎么了?楚国正使就能擅闯四方馆中别国使团的驻地,悍然伤人?再说,楚国正使没了,副使正好可以顶替你这个正使,人家可是气得义愤填膺,八百里加急往楚国送了一份奏报回去,结结实实告了你一状。”
徐长厚爬起身来摇摇晃晃走上前,双手死死抓住了那粗大的木栅栏,那愤恨的目光仿佛恨不得将韦钰吃下去。尽管之前在玲珑阁中动手时,他并没有看清楚韦钰的形容相貌,但这声音他却刻骨铭心。此时此刻,他忍不住怒喝道:“是那个冒牌货安排好的圈套,我是上了他的当!”
“冒牌货?”韦钰挑了挑眉,随即就无所谓地说道,“我不是朝廷大臣,核实使节真假和我无关,所以你这话不用对我说。那位南平王世子很聪明,很大胆,比你这个自以为是的草包强多了!”
徐长厚几乎被韦钰这态度给气得吐血,一时又提高了声音:“你到底想怎样?”
“我不过是受颖王殿下之托,回头审你的是大理寺卿卢大人。”韦钰说着便耸了耸肩,竟是转身就走,还故意摇了摇手作为告别,“希望你在这天牢中能睡个好觉。顺便提一句,这可是整个大理寺天牢中最好的一间牢房,从前关的都是大唐的宗室子弟,皇亲国戚,好好享受吧,别人还没这个机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