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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座房子已经塌了。下头就算有地道,要清理干净废墟进入口,只怕没有几天是不行的。”
看到韦钰一边说,一边微微一笑,对面几个人简直觉得他这笑容可恶至极。居中而立的纪清风刚刚和韦钰死拼过一场,却没有占到任何上风,反而让韦钰的调虎离山之计炸塌了地道,他简直恨得牙痒痒的。他作为纪家蓄养的死士,也不知道执行过多少出生入死的任务,其中就包括当年截杀李承睿、张虎臣和朱名安。可即便被张虎臣杀得麾下死士损失惨重,他也不像眼下这般心中颓然。
因为张虎臣不过是一介勇士,可面前这个人简直是妖孽!他半辈子叱咤风云,却没想到这次栽了这么一个大跟斗,竟然让一个醉汉在自己身上附着了追踪的秘药!若非如此,韦钰怎么可能轻而易举找到他的落脚点?
“外头是强攻劲弩,里头是已经垮塌的地道入口,各位还想负隅顽抗吗?”
韦钰负手审视着面前这七八个黑衣人,脸上依旧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听说在卢正怡那儿,有两个刺客当着谢骁儿的面自尽了,你们这会儿也不妨试一试,我听说咬毒丸自尽是非常方便的,只要后槽牙轻轻一合,那么毒液就会顺着你的喉咙口无声无息地下肚,只要数到三,你就能轻轻松松去见阎王了。当然,死的时候会有些痛苦,可相较于活着受罪,这份痛苦还是很值得的。”
每一个人都认为韦钰是想要劝降,却没想到对方竟是仿佛聊天似的说着如何自尽,一时竟是一片死寂。
作为死士,他们不是被纪家从小养大,就是家人妻小全都在纪太后手中,没有别的选择,对于关键时刻舍命保住秘密的规矩也早就麻木了。可是,越是这样可以随时牺牲,他们的日常生活就越是放纵,因为没有人能时时刻刻在刀尖上跳舞,在最危险的地方刀头舔血之后,也需要用最疯狂的方式发泄出来,否则他们早就熬不住了。所以,在这种不虞被外人发现,和纪家毫无关系的窝点,他们早就除去了口中用于自尽的毒丸。
因为那毒丸稍不小心就会咬破,到时候入口就死,绝无幸理。谁能想到,韦钰请罪推辞了缉拿凶犯之事后,谢骁儿明明已经拿住了“刺客”,韦钰竟然还会在这种时候准确地摸到这里来!
突然,纪清风瞳孔猛地一收缩,随即厉声喝道:“他是在拖延时间,别上当了!”
“说得没错,我就是在拖延时间。”
韦钰哈哈大笑,随即手中长剑一挥,就只见四面高墙上,倏然间冒出一片人头,弯弓拉箭,竟是百十把弓箭对准了纪清风等人。足尖点地的韦钰轻轻松松跃到了墙头,这才神情冷淡地说:“我数到三,若不降,那你们就去死吧!”
纪清风当年能用言语故意逼着李承睿心神不稳跌落河中,避免了和张虎臣的一场死斗,就是因为他有心保命,可他却没想到十三年后,自己竟然面对比当年那个杀神更加险恶的绝境。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沉声说道:“韦大人应该知道,狗急尚且能跳墙,更何况我们这些死士?你这些部属全都是千挑万选出来的,难道你连一个说话的机会都不肯给我们,宁可让你的部属拿命来赌?”
“走狗说自己是狗,还真是贴切。”韦钰眉头一挑,嗤笑一声道,“你想说什么,和我谈条件?我只要捉拿刺客,不论死活,只要能从你们的身上找到相应证据,那就够了,反正谢骁儿也没能抓到活的回去,我要是比他能干太多,他岂不是颜面全无?至于我部属是否会因为围剿你们有损伤……呵呵,既然选择了在军中搏出路,怎么能惜命?再说,他们需要听你们这些亡命之徒说什么?听你蛊惑人心吗?”
在又是一声大笑之后,韦钰突然沉声数道:“一!”
纪清风没想到韦钰竟然根本不想抓活的,竟然如此直截了当断绝了自己最大的期望,顿时心下一沉。可是,当听到韦钰哂然一笑,又吐出一个二字的时候,他知道此时已经不能犹豫了。他当机立断地鼓起双颊,一下子发出了一声尖厉的呼哨。那呼哨就如同魔音灌脑,墙头上的弓弩手们竟是忍不住恍惚了片刻,就是这片刻功夫,纪清风就厉声喝道:“分散逃,逃不出去就自尽,绝不能活着落到韦钰手里!”
“果然还有一手。”
韦钰喃喃自语了一声,却在看到几条人影四散逃开之后,丝毫没有理会其他那些突围的家伙,独独挑了纪清风逃遁的方向追了上去。下一刻,就只听到空中箭镞破空声不绝于耳,惨叫声,刀刃交击声,闷哼声,求饶声……各式各样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将这小小的民宅变成了一座血肉杀场。
纪清风到底心志刚硬,哪怕这座三进宅院已然团团围困,他仍是一路杀到了最外墙,可是,当他跃上高高的外墙,看清楚迎面仍然是锋利闪亮的箭镞时,他终于知道今日面对的是天罗地网。可下一刻,他就看到了那个装束和普通将士一样,但被众人簇拥在当中的少年。只是扫了一眼,他的目光就如同被黏住了似的,心底也翻起了惊涛骇浪。
纪太后那时候暗中下令的时候,就说过秦王承谨和昔日的怀敬太子李承睿长得一模一样,可他下手的时候是在凉王府内院的西阁,那时候为了防止被发现,他生怕有些敏锐的人会留心到视线,因此躲藏的地方完全无法偷窥,直到最后出剑时,方才看准了自己真正的目标,却没看清承谨的正脸。
当时,他也想要顺手将高廷芳铲除掉,可他万万没想到高廷芳的反应会这么快,这么坚决,只不过是片刻的迟疑,他竟然失了手,而后又发现真气运转不灵,疑心中毒方才落荒而逃。
从这一点来说,他不是个合格的死士,因为贪生怕死的死士是最下等的。可是,纪太后如今实力大不如前,所以不得不留下再次没完成任务的他。可是,不是说秦王承谨被皇帝留在了宫中贞观殿吗?怎么会出现在这?
当转头看到韦钰一手提剑,徐徐朝自己走来时,纵使纪清风半辈子出生入死,却仍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感觉。想到这里,他面上流露出一丝决然,伸手探入袖子中,突然伸手砸出了两个圆球,随即趁着浓烟弥漫的一瞬间拼命往外间逃去。
“姜明,穷寇莫追,护着秦王!”
承谨也看到了墙头那个露头之后又缩回去的刺客,当听到韦钰这一声提醒时,他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会成为刺客的目标。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整个人低头伏在了马上,随即却只听到砰砰两声,面前不远处竟是烟雾弥漫开来。紧跟着,他就只觉得旁边有人扑了过来,直接带着自己滚下了马背。
下一刻,他的那匹坐骑发出了一声哀鸣,一时间四周乱成一团。当他终于完全恢复了感知能力,被人从地上扶起来的时候,他方才看到已经倒在血泊之中的坐骑。而在坐骑旁边,赫然是满脸冷冰冰的韦钰。
可还没等他开口说什么,韦钰竟是一甩袖子,倏然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秦王殿下,将军走了,只怕要靠您来收场。”
听到姜明这话,承谨只觉得自己又当了一回累赘,可来都来了,就这样当个摆设回去,他又实在是不甘心。扶着膝盖站直了身子,他轻轻一咬嘴唇,随即沉声说道:“传令下去,清查敌我损伤,收拾弓弩,还有用过的箭矢,然后一一造册登记。搜查所有房屋,看看是否还有遗留下来的线索。对了,本坊戒严,禁止人进出。”
这是韦钰之前就教过他的,可此时说出来,承谨却只觉得心中异常不是滋味。如果不是事到临头让首恶跑了,韦钰怎么会什么都不说就一走了之?
承谨丝毫不知道,当韦钰似缓实疾地离开之后,他就找了个地方脱下外袍,换了头巾,等到离开这座陶化坊时,这位刚刚才经历过一场厮杀却仍旧俨然贵公子的东都新贵,看上去却如同一个寻常读书郎似的,混迹于满大街的行人当中,显得悠闲而又儒雅。
纪清风能够用那样声东击西,金蝉脱壳的方式脱身,确实很有几分急智。但那个机会,也是他拱手送给对方的。他不想一口气把纪太后手中的牌全都砸掉,因为没了牙齿的纪太后那时候就会缩进乌龟壳中,再也不出来。他需要的是一点一点耐心拔除那头病狼的爪牙,同时不断砸石头去刺激她,撩拨得她再也克制不住,然后跳出来殊死一搏。
而到那时候,就是将纪家连根拔起的最好机会!
就在韦钰心中盘算如何放长线钓大鱼时,却冷不防身后有人突然拽住了他的袖子。陡然浑身绷紧的他缓缓回过了头,等看清楚身后的人是谁,他的眼神方才一下子锐利了起来。
“没想到是我吧?”苏玉欢不闪不避地直接和韦钰对视,随即轻哼了一声,“你衣服换了,人却没换,就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得你!高大哥让我来找你,我本来还想跑一趟翊卫府的,没想到居然这么巧能在大街上碰到你。”
韦钰眉间一紧,本能地想到了高廷芳的身体状况,却不得不竭力掩饰声音之中的焦切:“他又有什么事?”
“什么叫又有什么事?他要是不到东都,说不定还能多活几年,全都是被你们害的!”苏玉欢气急败坏地骂了一句,随即才想起正事,遂气咻咻地说,“高大哥打算择日送江陵郡主回去,托你挑个时候在皇上面前提一提。”
“这是高廷芳的意思,还是郡主的意思?”
没听出韦钰的语气有些冷,苏玉欢就恼火地说:“廷仪姐姐不肯,之前才和高大哥吵了一架,可高大哥心意已决,这才让我出来找你。”
见苏玉欢说完扭头就走,韦钰默然伫立在那儿,心中再也没了刚刚那点志得意满。他不知道这十三年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昔年挚友冒名顶替成了自幼多病的南平王世子,而且身体竟然如此孱弱,也不知道人是如何与江陵郡主结识相恋,可如今高廷芳分明是身边最需要有人相伴的时候,却狠心要送江陵郡主回南平,莫非他已经预感到了接下来东都的风雨飘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