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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如此的念头冒出来,陈师爷马上就内心紧张起来。他陡然感觉浑身发热,手心冒汗,身上的长衫也好似千斤重担压着。
华家桂是个乡下土财主,得罪了他,最多是少捞点油水,日子过得紧巴点,可要是得罪了远近闻名,被众多富翁和官员家属都奉为神名的神医潘升职,那自个,另有马大人和他手底下一群人的日子岂不是都难过了吗?
陈师爷的发呆和愣神,让他跟马大人再也不在同一节拍上。马大人的悉数问话,全是朝着把潘剑冬整趴下,让华家桂吐一口憋气的方向去的。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充满了攻击力。——他的内心明晰,自个悉数的审讯,都得对得起华家桂送他的那套“四扇屏”。
“那潘什么,你别以为你自个主动跟着官差们回来,我就能从轻发落你。这自古至今,‘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这倒好,专门冲着人家要命的地方踢,这动机,就你这动机,实在是太可恶了。这摆明了就是想要让华老爷家断子绝孙呀……”
马大人的话题一讲到潘剑冬踢中了华聪慧裆部的事,底下的差人一个个都悄悄按住嘴巴,不让自个笑出声。
马大人盯了他们一眼,又接着讲道:“你讲,就你这行为,不挨几十板子,不关进牢房住上十天半月的,我能饶过你吗?”马大人对着潘剑冬拍桌子盯眼睛,唾沫星四溅,完全进入一种自我觉得良好的状态。那种迭迭不休的讲话方式也像极了一位打开话匣子的演讲家。
“大人,那他华聪慧大庭广众调戏未婚女孩,咱们就该坐视无论吗?朗朗乾坤,堂堂大清王朝,就能容得下如此无德的事情?”潘剑冬回应道。
“什么有德无德,女孩生得漂亮,人人见了都喜欢,只是想贴得近点看看而已。你不也跟人家挨得很近吗?要如此讲,大人我也该给你来一脚?是不是?”马大人的理论完全不像是官家的理论,倒像是两人斗嘴时找出来攻击双方的语言。
坐在一旁的华家桂,听了马大人如此的话语,倒是越发来了精神,眼睛也放射着激情的光芒。马大人看到华家桂的神情,更跟打了鸡血一样,越审越有劲儿。甚至忘却了他和陈师爷约定俗成的配合方式——不管哪个案子,在审的过程中,都要选在适当时,与陈师爷进行沟通,以防有什么漏忘到的事情,影响到以后的仕途和前程。
对于马大人那些没头没尾没水准的提问与判定,潘剑冬和豆豆,一直都在据理力争。
一场唇枪舌战,还在持续进行中。
……
当陈师爷心中的猜测越来越清晰,他意识到必须马上提醒马大人。不能一面倒的偏袒华家桂,万一潘剑冬就是潘升职老爷家的公子,那这案子,审问的方向就完都是个错误!
陈师爷几次试图在马大人与潘剑冬、豆豆的一来一往中插话,一会儿轻声咳嗽,一会儿搬动椅子,刻意发出声响,以此引起马大人的注意。弄得连旁边的差官个个都看出来了,马大人却好似演戏进入角色一般,对身旁陈师爷的反应完全提不起注意。
陈师爷的努力,最终没能让自个插进嘴去。
此路不通,陈师爷只得再想新的法子。
最后,他感觉搞小动作马大人是肯定不会关注到自个了,干脆就在记事簿上,洋洋洒洒写了几个特大个的字,接着,用力地把它推到马大人眼前。还在他面前晃了几晃。
马大人被陈师爷的举动给弄迷糊了,他侧过脸来,看了看那几个大字——“大人,一定要问问他,他的阿爸是谁?”
马大人当明白陈师爷写下如此一句是什么意思。他只是按照惯常思维,以为陈师爷是在提醒自个:要把这案子往大里扩,吓唬吓唬潘剑冬,想办法把他家里人也给拐带到案子里面去,好让他家老爷子送些银子来疏通关系,趁机敲诈一笔。
马大人高兴地冲着陈师爷点点头。还伸出大拇指举了举。也高兴地在记事簿上写了一句:你这主意不错。我这就把案子往大里扩,非得把他爹他妈他们一家子都给弄进来。
陈师爷一见马大人写下的这句话,就明白他会错了意。急得直抓自个头发。
马大人却自以为是地又指着潘剑冬讲道:“那潘什么来着,你的这个案子,现在看来,可是有多人同谋的嫌疑。讲讲你的家里人,比方讲你阿爸,阿妈,有没有指使你,刻意编个理由去华家村,打着看病义诊的幌子,去骗老百姓钱财,还趁机跟这个华豆豆狼狈为奸,为当年华豆豆那个畏罪自杀的爹爹华荣鸣报仇?另有,你们是不是提前设计好了,刻意伤害华聪慧,想让华家桂老爷家断子绝孙?”
“大人,您这全是哪来的一套理论呀?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阿爸,为人传统正派;阿妈,也早就离开人世了,他们如何会指使我出去干坏事?我做的事,跟我阿爸一点关系也没有。再讲,我也没做坏事,给病人义务看病,是坏事吗?是,的确我是踢了华聪慧一脚,这件事,做得有些过火。可那不也是他伤害豆豆在先,我为了保护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才冲上去踢他的吗?要是我不上去,豆豆被他那样了,可如何办?”
“是的,大人,剑冬哥讲的全是实话。就是华聪慧欺负我在先,剑冬哥保护我在后。这,我可以为他做证!”豆豆也在抓住全部机会为潘剑冬辩白。
还未等马大人答话,陈师爷听了两人的答复,先深深地舒了口气。
马大人没有对自个的话会意,这本来已经让陈师爷有点失望,可阴差阳错,没想到马大人的问话倒也让潘剑冬刚好答复出了自个内心的那个疑问。
陈师爷的大脑又在飞速的运转着——潘剑冬并没有讲出自个的阿爸究竟是谁,那就讲明他的阿爸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不会是什么大人物。像以往那些有钱有势家庭的少爷、小姐,一进衙门口,哪一个不是先把自个三姑六舅七大爷给搬出来?
陈师爷内心讲:“看来我是想得太多了,都成了职业病了,一看见姓潘的,行医的,马上以为是潘升职老爷家的公子。一直听讲潘家少爷在法兰西留学没回来,看来的确是我联想太丰富了。现在这世道,如何会有如此走正道的富家少爷?看来,他也不过是一个到处乱蹿,骗俩小钱的游医,会讨小姨妈欢心而已。”
内心有了如此明确的判断,陈师爷就不再担心潘升职老爷的问题。他也就放开胆子,又在记事簿上写了一行大大的字体:“大人,您就往狠里审,非给这小子点厉害瞧瞧,也让华家桂老爷再给您出出血!小的们也……”
马大人心中会意,就侧过身来,也在陈师爷的身边耳语:“如此的话,就是你不提,老爷我也内心有数。要不然,这次你来审,我在旁边监督?”
“那情感好了,小的可就大着胆子审了。大人你可千万给我掌好了舵。”
“没问题,陈师爷你开审就是了。”讲完,陈师爷和马大人都笑了。
在这个圈子里混的人,自有他们的一套不成文的规矩。马大人明白,陈师爷也清楚,手下的一干兄弟也个个心知肚足。
对于那些没钱没势没背景甚至穷到连一点散碎银子都拿不出的人,马大人向来不会心慈手软——就比如当年的豆豆爸。衙门的尊严也往往在这部分人的身上得到彰显。而他的这些手下,也都清楚得专对着如此的人开刀。
而对于那些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全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尤其是这种家庭的少爷、小姐一旦出了事情,一般全是直接找马大人通融,省去了全部中间环节。马大人的酒量是被他们越灌越大,姨太太也是让他们越送越多,腰包更是在一次次如此的合作中越来越鼓。宅子、地、银子、老婆,样样都不缺。无论是在城里,依旧到乡下,条条大街,处处村落,大凡有头有脸的家庭跟衙门口打上交道的,就没有几个没给马大人上过供,结了深厚交情的。手下的一群人在如此的跑腿出公差中,也往往能小小的赚上一笔贴补家用。
另外的一部分人,则是那种地位相对高点的普通老百姓,比真正的穷苦人家家道殷实,又比不得大富人家家财万贯。摊上事了,没得关系直接跟上面的大人挂钩。就往往从马大人最得力的帮手——陈师爷这里入手,绕一绕弯子,让马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稍微抬抬手,送师爷一个顺水人情,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跟着自个混的人,若只跟着自个分一小杯羹,肯定是吃不饱的。马大人倒也乐得给师爷和下面的当差的一个机会,让他们好好在这部分人中赚上一笔,也好拢住人心,自个又没有任何损失。反正如此的人家就是呕出吃奶的劲儿也没多大油头,满足不了自个的胃口。
马大人让华家桂当庭旁听,让他弄清了自个怎么使出浑身解数,对潘剑冬和华豆豆连威逼带吓唬。华聪慧又并没有真正受到太大伤害。马大人这也算是给足了华家桂面子,等于报了那“四扇屏”的情意。
如今,陈师爷两次在笔记簿上写下的大字,表明了他的态度和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