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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正堂出来,殷岁晴先回屋中,陶嫤慢慢地在院里踱步。
摇香居门前有一个小庭院,院子里假山嶙峋,还有一个小池塘,冬天池水结冰,偶尔能看到水下游过一个灵活的影子。日落黄昏,夜色一点点降落,她走了一圈,准备跟白蕊走回摇香居。
走到一处假山旁边,忽地从里面走出一个人,拉着她的手腕便拖了进去。
陶嫤正要惊叫,江衡嘘了一声,“叫叫,是我。”
又是他!
这么下去,陶嫤迟早被他吓破胆子。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可他三番五次闯到她家里来,他到底想怎么样?
上回是闺房,这回直接闯进院里来,白天人前人模人样,一到晚上便原形毕露。他骨子里就是个无耻之徒,专干这种偷偷摸摸的事,陶嫤有点生气。
她掰开他的手,“你怎么又来了?”
两人躲在假山后面,他压着她娇小的身躯,正好在盲区。
白蕊回头看不到她,站在原地左顾右盼,不安地问:“姑娘,你去哪儿了?”
陶嫤出声:“我在这里!”
听到她的声音,白蕊忙赶过来,走到假山后面一看,“姑娘怎么到这里来……”
话没说完,对上江衡的乌瞳,她一哆嗦,说话都不利索起来,“魏,魏王。”
白蕊看了又看,总算看到他怀里牢牢护着的陶嫤。姑娘在他怀里就跟个小孩子似的,轻轻松松便被他罩住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魏王为何会出现在国公府?就算他中意姑娘,也不能这么明目张胆啊!
江衡冷静地睇向她,“没你的事,回去吧。”
白蕊为难地看了眼陶嫤,踯躅不前,“可是,姑娘她……”
殷岁晴还在屋里等着她,她要是不赶紧回去,阿娘一定会起疑的。陶嫤试图从他怀里钻出来,伸手去够白蕊,“我跟你走……”
江衡一把扣住她的腰,往自己怀里带,“往哪走?本王就是来找你的。”
说着看向白蕊,极具威严的吩咐,“你家姑娘本王带走了,一个时辰后再送回来。若是殷六姑娘问起,就说本王把她叫去军府询问昨天的状况,要为她主持公道,让她不必担心,时候到了本王会亲自送她回来。”
这借口真是不错,他是为了公事,才不是为了儿女私情。
信他才有鬼呢!
陶嫤怒目而视,本以为白蕊会义正言辞地拒绝,没想到她居然要紧关头退缩了,“那……婢子就这么跟夫人说了,魏王可要记得送姑娘回来。”
陶嫤大惊失色,“白蕊你……”
江衡低笑,“别挣扎了,跟本王走吧。”
他是从附近进来的,有山石掩映,一般人不会注意到这里。他抱着她,毫无预兆地踩着假山跃到墙头,再翻身而下。
陶嫤根本没来得及准备,只觉得腰上一紧,整个人蓦地腾空了。她紧紧地抱住他的脖子,死死闭上双眼,埋在他胸口哀叫:“魏王舅舅慢点!”
他落地很稳,平平安安地把她放到地上,“到了。”
她将信将疑地松开手,睁眼一看,这里正是国公府后面的一条小巷。
*
街上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笼。自从明徽元年起,夜市比前朝开放许多,一直到深夜都有商贾叫卖,很是热闹。
陶嫤走在前头,方才的不高兴一扫而空,注意力全转移到街道两旁的小玩意上。
殷岁晴虽然管得不是很严,但权贵千金平常鲜少有机会出门,即便出门,身后也有一大群人跟着,更别说晚上这样出来闲逛。她是头一回体验,新鲜得很,连带着对江衡的不满都不见了。
正前方有一个卖面具的摊贩,上面挂着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面具,陶嫤快步上前,仰着脖子看得眼花缭乱。她随手挑了一个猴子面具,又给江衡挑了个猪头面具,询问价钱之后,十分自然地说:“魏王舅舅帮我付钱。”
江衡对她这种不分你我的态度很满意,就连付钱都付得心甘情愿。
陶嫤戴上自己的猴子面具,把猪头面具递给他,“你戴这个。”
江衡看了一眼,“不想戴。”
那模样,十足十的嫌弃。
陶嫤不高兴,非要他戴上不可,可是他不配合,她只能拽着他的衣襟拉低他的上身,踮起脚尖替他戴上,“这样就不会有人认出我们了。魏王舅舅要是不戴,我这就回家。”
这会很晚,保不准会碰上什么熟人,要是让他们看见她和魏王走在一起,她就是跳进曲江也洗不清。还是戴面具保险,谁都不认识谁。
听到她的理由后,江衡更不满了,什么叫不会有人认出他们?
就是认出了才好,这样她便没什么可说的,只能老老实实嫁给他了!
不过看她兴致高涨,江衡便没有拂她的心意,直起身牵住她的手,“戴面具可以,不过得让本王握着你的手。”
她拽了拽,没能拽开,“为什么?”
他居然说得头头是道,“街上那么多戴面具的,万一本王认错了呢?”
陶嫤闻言往周围一看,果真有不少男女都戴着面具,其中不乏有猴子和猪头面具的。她扁扁嘴,勉强认同他这个说法,“好吧,那你握着吧。只可以握手,什么都不能做哦。”
江衡一边点头,一边在心里冷笑,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做。
陶嫤见他点头,这才放心地跟他一起走。
两人走在街上,一高一低,一个纤细一个壮实,有点不协调,偏偏两人牵着手,不像父女,倒像是情投意合的配偶。
有几人从他们身边路过,忍不住回头多看几眼。
女的身材纤细,戴着面具看不出五官,但是声音很悦耳动听,绵绵软软地说话时,听得人浑身一酥。倒是那男的有点非同寻常,他明明戴着丑陋的猪头面具,但因气度不凡,面具下一双眼睛漆黑似墨,竟衬得那面具都有点英武起来。
众人心想,真是一对奇怪的组合。
*
陶嫤不知道他们的想法,江衡跟是浑不在意,好不容易把她哄出来一个时辰,只看她就够了,哪有心思顾得上别人。
街上有卖豌豆糕的,陶嫤忍不住嘴馋,便让江衡买了几块,接到手里才发现自己戴着面具,根本没法吃。她不高兴地撅嘴,“跟魏王舅舅出来真不方便。”
居然还怪起他来了?
江衡哑然失笑,伸手去摘她的面具,“谁说一定要戴面具了?就算让别人看到,他们也不敢说什么。”
陶嫤往后一缩躲过去,她抱着油纸包摇头,“我不想被人看到,我怕有人传到阿娘耳里。”
江衡觉得这方面应该好好跟她谈谈,他们跟别人不一样,他虽然是她的魏王舅舅,但可以是,也可以不是。他必须让她先接受他,才能慢慢让陶府,乃至楚国公府接受他,“叫叫,你喜欢魏王舅舅么?”
陶嫤不说话,扭头往远处看。
江衡不让她回避,又问了一遍,“喜不喜欢魏王舅舅?”
她这回点了点头,痛快地回答,“喜欢啊,我也喜欢大舅舅二舅舅和另外几个舅舅。”
也就是说,这种喜欢始终不涉及男女之情。江衡又气又想笑,真是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一年前离别那天,她还要求他不许娶任何人,那个时候难道不是已经默认了么?
他直勾勾地看着她,看得她心里发虚。
扪心自问,她对江衡不是没有感情,他总是在她危难的时候出现,在她心里早就无可取代了。
可是……可是真的能接受他么?阿娘会接受他么?
其实她心里已经沦陷了,否则怎么会轻易跟他一起出来,还允许他牵她的手。
陶嫤酝酿半响,站在灯火阑珊处,眼神飘忽地看着他的胸口,嗫嚅道:“其实,还是有点不一样的。”
江衡蓦地生出希望来,扣住她的肩膀问:“哪里不一样?”
她犹豫半响,紧张得手心冒汗,“我……我不喜欢别人亲我,但是魏王舅舅不一样……”
江衡心里开出花来,春暖花开,天地都放出了光彩,他等着她下一句话,“叫叫,你想过为什么不一样么?”
她点头,“想过。”
他循循善诱,“为什么?”
陶嫤仔细想,仔细想,“因为我……”
正在此时,后头忽地传来一道声音。
“世子,这里人多,您走慢点。”
陶嫤蓦地回神,往旁边看去。
只见段淳从一家茶楼里出来,灯笼的映照下,他神情冷淡,正从她身边走过。他一抬头,恰好对上她惊愕的目光,幸好她戴着面具,他没有认出她来。
他的目光往旁边移了移,落在江衡的猪头面具上,皱了皱眉,继续往前走。
陶嫤松一口气,一颗心都吊在嗓子眼上,险些被他吓死了。
这一晚上真是惊心动魄,她再也不想偷偷摸摸地出门了。
其实更气的应该是江衡,眼看着小姑娘便要跟他承认了,偏偏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坏了他的好事!
此地不宜久留,陶嫤握住江衡的大手,指着前面的曲江道:“魏王舅舅我们去那里看看!”
说着拽着他快步离开。
段淳没有走远,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转身看去,正好看到刚才戴面具的姑娘拽着那个男人,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
曲江上画舫精美,灯火辉煌。
月光下江面波光粼粼,飘着不少河灯,星星点点的河灯点缀了整个湖面,比天上的星辰还要耀眼。陶嫤心血来潮,缠着江衡买了盏河灯学着别人放,可惜她技术不精,河灯没飘多远,便沉入水底了。
她生气地跺了跺脚,“为什么我的河灯是坏的!”
自己不会放,这会倒怪起河灯来。江衡轻笑,顺着她的话说:“下回再给你买一盏好的。”
她满意了,不再纠缠。刚才走得有些累,便站在一棵树下,摘下面具捻起一块豌豆糕放入口中,吃得满嘴甜香,“好甜。”
她舔了舔嘴角,举起一块问江衡,“魏王舅舅吃么?”
江衡不喜欢这种甜腻腻的东西,遂摇头拒绝。
不吃正好,这些都是她的。
她一连吃了三块,每吃一口便要说一句,“好甜好甜。”是为了故意诱惑他。
江衡确实被诱惑住了,不过不是因为豌豆糕,而是因为她嘴巴上沾着的糕屑。他摘下面具,一手扶着她的腰肢,一手撑在树干上,俯身吻住她的双唇。
他把她嘴巴上的豌豆糕全舔了一遍,然后伸入她的口中,跟她分享而食。
这里虽然隐蔽,到底还是有人的,陶嫤怕被人看到,摇头拒绝。他嫌她不老实,索性将她两只手都掌控住,认认真真品尝起他的小白豆腐。
过了许久,他才松开她,像模像样地评价:“确实好甜。”
他找到了吃甜食的办法,如果以后都是她这样喂他,他不介意多吃一点。
陶嫤瞪他,“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嗯一声,却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叫叫,本王还想吃。”
“……不行!”
这边周围有树挡着,确实不会有人注意。
但是不排除特意跟来的人。
段淳立在不远处,借着灯光,看清了那个男人的面容,居然是战场上威风凛凛的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