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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这些,冯子京的笑容淡了淡:“都是过去的事儿来还提什么?”怀清从客居出来,曾思廉低声道:“姑娘莫介意,子京兄也是寒心了,当年他在淮扬道任职,修建通江渠,却因河道官员贪污,好好的防洪堤坝,修成了筛子眼,子京兄多次参奏此事,均被扣下,还诬他一个办事不利,削官罢职,不是当时的御史耿大人力保,恐这条命都要搭进去。”说着长叹一口气。
怀清心说,怪不得冯子京是那般表情,原来个中竟有这些缘由,看来若想请动此人,非她哥出面不可。
怀清回家跟她哥一说,怀济大喜,今儿在山上看了大半天,越看越觉得怀清说的有理,半山本有个天然而成的积水池,雨水丰沛之时,山泉顺势而下,汇聚在半山的积水池里,再往下便是山下的唐河,这是一个天然水道,若像怀清说在此处筑堤建闸,旱时可用来积水灌溉山中的药田,涝时开闸放水,水经由积水池流入山下的唐河,也会避免山洪暴发。
若果真能成,南阳百姓今后便再不会为旱涝所苦,这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只不过这懂水利之人着实难寻,不曾想,下午自己还在山上发愁呢,到了晚上家来,怀清便说找着人了。
怀清把冯子京的事儿跟怀济说了:“自来才高志大,这位冯子京一身本事,孤傲清高些,也应该,更何况,他还有前头那样的经历,对官场寒心也可以理解,哥只莫提官场,只说百姓疾苦,诚心相邀,想来他会答应。”
怀济道:“正该如此。”
转天一早,怀济便去了守备府,不想却扑了空,曾思廉道:“今儿一早天没亮,子京便回家去了。”
怀济忙问:“先生家在何处?”
曾思廉道:“张大人寻子京兄是?”
怀济:“不瞒曾大人,怀济想在伏牛山修坝建闸,涝时泄洪,旱时积水,也免得南阳的老百姓再为旱涝所苦。”
曾思廉愣了一下:“张大人果不负南阳百姓一声青天之名,着实令在下钦佩,子京兄自罢了官,便随妻子回了丈人家,现在汝州城外的虎头村居住,恐张大人去了寻不见,不若在下陪张大人走一趟吧。”
怀济忙谢了,曾思廉道:“张大人莫跟我客气了,刚上任时,之所以不跟张大人往来,实是怕了,在淮扬道上,只因我不肯跟那些人同流合污,才被排挤来南阳,若非老母年事已高,思廉倒恨不能也跟子京一般,拼着头上这顶乌纱帽,也要参奏那些贪官一本,到底思廉不如子京兄。”
怀济道:“皇上圣明,常说为官当清,便有些害群之马,怀济相信,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们早晚一天会得到应有的结果。”
曾思廉叹道:“若天下的官都如张大人一般,何来官场之弊。”
两人说着,到了汝州城外的虎头村,问了村民,方知道在前头街当的胡同里,两人刚找着门,就听见一阵骂声:“白瞎了你还是个老爷们,养妻活儿都不能,反倒靠着老婆的娘家吃饭,我爹娘哪辈子没做好梦,摊上你们这个倒了八辈儿的女婿,替你养着老婆孩子,亏你还有脸家来,还说有多少多少朋友,让你去借几个银子给孩子瞧病,你倒好,出去一天一宿回来,镚子没有不说,倒给你自己抓了两服药,儿子还病着呢都不顾,莫非你想绝后不成。”
曾思廉这才明白,昨儿冯子京去是想借银子的,虽知子京的日子过得不顺遂,却也未想到这般拮据,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却让个婆娘挤兑成这般。
曾思廉不禁来了几分火气,几步上前把门推开,冯子京一见好友,不免满面通红,却又见后头还跟了个生脸的人,更觉得羞愧难当,却极力维护住体面道:“你这婆娘一早起来撒什么泼,没见来客了,还不泡茶。”
那婆娘哼了一声:“茶,还当你是老爷呢,饭都快吃不上了,哪来的茶?”撂下话一甩脸子往灶房去了。
冯子京颇尴尬的道:“妇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思廉兄不要介意才是,这位是?”
曾思廉道:“这是南阳知县张大人,昨儿给子京兄瞧病的,正是张大人的亲妹子。”
冯子京忙道:“失敬失敬了,张大人请屋里坐。”
三人进了堂屋坐下,冯子京的婆娘从外头提了一壶白开水进来:“家里头穷,买不起茶,两位大人凑合喝点儿水吧。”说着顿在桌子上出去了。
冯子京叹道:“内子脾气不好,张大人多担待。”
张怀济道:“尊夫人如此,倒是真性情。”
曾思廉道:“你我多年的兄弟了,有了难处张张口又如何,哪用得着受这般窝囊气。”
冯子京却自嘲的笑了一声:“不瞒思廉兄,跟过去在淮扬道上比起来,子京倒宁愿受妇人之气。”
怀济不禁莞尔,怪不得怀清说这位冯先生性子古怪呢。冯子京看向张怀济:“不知张大人此来是?”
张怀济方站起来一躬到底:“怀济此来是想请先生帮忙,在伏牛山修筑堤坝闸口,以造福南阳百姓。”
不听这话还好,听了冯子京蹭一下站起来道:“在下一介村夫,这筑坝建闸之事,请恕在下无能,若张大人为此而来,恐要白跑一趟了。”
从虎头村出来,曾思廉道:“因当年之事,子京兄心灰意冷,此事恐有些难。”
怀济道:“有道是有志者事竟成,怀济明日再来。”
曾思廉愕然:“张大人还来?”怀济点头 。
陈皮不忿的道:“姑娘您是不知道,算上今儿,咱们大爷都去虎头村三趟了,那冯子京硬是给大爷吃了两天的闭门羹,人家诸葛亮多大的贤才,刘备也不过三顾茅庐,这位冯子京倒比诸葛亮还难请呢,奴才瞧意思,这人是吃了秤舵铁了心,咱们大爷再去一百趟也没用。”
怀清道:“越是难请,才说明人家越有本事,若随随便便就能拉来,定是庸才,这样,明儿我跟着哥去一趟。”
甘草忙道:“姑娘不说明儿启程去邓州吗,再说,大爷去了三趟都吃了闭门羹,姑娘去了有什么用?”
怀清道:“去邓州之事,缓个几天也不妨事,至于我去,陈皮刚不说,冯先生的孩子病了吗,我这个郎中去了,他不能拒之门外吧。”
次日一早,怀济兄妹到了虎头村,怀济下了车,就往冯家门前一站,也不叩门,也不出声,倒像个门神,怀清忍不住笑了,想来天天有位知县大人守门,冯家也算出了名,怪不得刚一进村,就有人指着他们窃窃私语呢。
怀清上前叫门,叫了半天没见开门,却听里头传来冯子京的声儿:“张大人请回吧,南阳的事儿在下帮不上忙。”
怀清道:“冯先生是我,来瞧令公子的病。”
冯子京一听是张怀清的声音,不免有些踌躇,张怀清的医术自不必说,自己这水肿的老毛病人家一副药就给治好了,自己那天回来还想是不是请她给儿子瞧瞧,可张怀济要寻自己筑建闸口,自己不应张怀济,怎好去请他妹子。
不想张怀清今儿自己上门来了,冯子京琢磨,莫不是给她哥当说客来了,正想着,他妻子不干了,瞪着他道:“叫你给儿子请郎中你不去,如今郎中来了,你还关在外头,是不想你儿子好了怎么着。”说着拨开他打开门。
见怀清是一个小丫头,不禁愣了一下:“你是郎中?”
甘草在一边儿道:“别瞧我家姑娘年纪小就轻看了,我家姑娘可是药到病除的神医,南阳县里大大的有名呢。”
怀清忍不住咳嗽一声,白了甘草一眼,心说,这丫头吹牛的功力到见长,不过甘草这么一说,冯夫人倒信了,因耳闻是有这么个人,忙打开门道:“原来是神医,快请进。”怀清也未管她哥,直接进去,瞧冯子京儿子的病。
冯子京的儿子今年八岁,却得了烂腿症,怀清看了看两条腿,脓疮溃烂一块一块的,都快烂到了膝盖。
冯夫人道:“也不知怎么,就得了这么个病,这都好几年了不见好,郎中也来了不少,外敷的,内服的,擦的,抹的,熏的,不知折腾了多少过子,只不见好,流脓打水的看着都叫人心疼。”
怀清又号了孩子的脉:“这病起之时,在何处?”
冯夫人道:“孩子病了三年,三是年前立夏前后病的,那时节,他爹还在淮扬道的河防营任职,我们家的院子临着河,倒是记得那阵子景儿常跑去河边儿摸泥鳅,回来弄的两条腿儿都是泥。”
怀清点点头:“这就是了,令郎此病是受湿气而起。”
冯夫人忙道:“可能治?”
怀清点点头:“不难治,却有些麻烦。”
冯夫人道:“只能治好景儿的病,麻烦些又怕什么,姑娘,不,张大夫尽管开方便是。”
怀清道:“不用开方,我说你记着便可,用松香不拘数,慢火煮,一炷香为度,取出松香,换水再煮,如此换八次水,煮八炷香时候,方可去松香之毒,再研细末,入猪油,捣烂调匀,敷于患处,可记下了?”
冯夫人喃喃低语了一遍道:“记下了,我这就去药铺买松香。”
怀清道:“且慢,这是外敷,若想痊愈,还需配上二妙丸。”
二秒丸?冯夫人点点头:“我这就去买药。”说着飞快跑了出去。
怀清起身告辞,刚走到院门,就听怀冯子京道:“姑娘就这么走了?”
怀清转身笑道:“我就是来给令郎看病的,至于我哥的事,想必冯先生自有考量,不过,怀清却也有句话要问先生。”
“姑娘请讲。”
怀清道:“何为君?何为官?何为民?孟子说,民贵君轻,先生以为然否?怀清告辞。”
冯子京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半天方回屋。
怀济当日回来县衙跟怀清道:“若请不来冯先生,恐此事难成。”
怀清道:“哥哥何必忧心,冯先生不过一时想不明白,待他想清楚自然会来,哥哥只需耐心等候便是,自古到今,这有本事的人,哪有如此轻易便能请到的。”
怀济点点头:“倒是哥心急了。”
次日一早,张怀济刚起来想着收拾了再去虎头村,不想还没出门呢,牛蒡就跑进来道:“大爷,外头冯先生来了?”
怀济大喜忙迎了出去,见冯子京鞋袜俱湿,不禁道:“莫非先生上山了?”
冯子京点点头:“常听人说若无伏牛山的数百倾药田,南阳百姓如今还吃不饱呢,子京便想去看看。”
张怀济叹道:“药田虽好,若不能解决旱涝,恐也无用,先生请。”
两人进来落座,冯子京也不客气,直接道:“伏牛山半山有一天然而成的积水池,可做蓄水之用,若修堤坝闸口,倒是颇有地势之利,能想出在此地筑堤拦水,大人之于水利之事,也颇通啊。”
怀济笑道:“先生谬赞了,不瞒先生,此是舍妹想出来的,舍妹常往伏牛山采药,上下地形甚为熟悉,说那积水池依着山势,若建闸口,旱时储水,可灌溉药田,涝时可开闸泄洪,水道直通山下唐河,能尽量避免山洪暴发,一举两得,若此事成,可保南阳百年内再无旱涝之患。”
冯子京倒是没想到是怀清出的主意,他以为那丫头是个郎中,不过细想想,又觉不该稀奇,若不是昨天她那几句话,自己今儿也不会站在这儿了,那丫头嘴不利,心却利,几句话说的自己竟无言答对,民贵君轻,官更轻了,自己因为被贪官所害,便心灰意冷,置天下百姓于何处。
自己这一身本事,就这么带到棺材里,可对得住对自己寄予厚望的恩师吗,若天下间的官吏都跟自己一般,那么老百姓将如何,自己负的不是君,却是天下百姓。似张怀济这般,一心为民方配为官,自己难道不该助他吗,只不过,有些事还需说在前头。
想到此,冯子京道:“一个闺阁少女,却知这些,实在令在下佩服。”
怀济道:“舍妹常出去走动,又喜看杂书,只是主意虽多,却也一知半解,还需冯先生这样的能人方可。”
冯子京道:“在下既来了,自然就应允了此事,不过有些事大人需知,筑坝建闸不是小工程,必须朝廷准许方可,据在下所知,若张大人逐级上奏,到了工部,怎么也需几月,工部再审,再查,再议,便都通过了,还要跟户部协查,上奏皇上御批,皇上准了,户部方能拨银子,纵然一切顺利,等银子到南阳县,最快也要一年。”
一年?怀济皱了皱眉:“难道没有捷径?”
冯子京道:“捷径虽有,却相当于无。”
怀济忙道:“请先生点拨。”
冯子京道:“若张大人有门路直接奏请皇上御批,不用逐级上奏,倒简单的多,且户部也要有门路疏通 ,不然,户部若压着银子不拨下来,一样不能开工,若张大人可解决上述诸事,子京随唤随到。”
张怀济送冯子京出了县衙,回来在书房又愁上了,这可真是过了一山还有一山,若照冯先生所说,此事恐难成啊。
正想着,忽听陈皮道:“大爷您愁什么啊,这事儿搁别人身上难如登天,搁大爷身上,却不难呢。”
怀济抬头看着他:“怎么讲?”
陈皮道:“姑娘明儿便要去邓州城,大爷不若给叶大人写封信,把这事儿说明白,这是为了百姓的大好事,叶大人说不定会奏请皇上,此事不就成了吗。”
怀济眼睛一亮,是啊,现成的捷径自己怎么忘了,立刻让陈皮磨墨,写了信交给陈皮又道:“便皇上准了,户部哪里该当如何?”
陈皮:“奴才可听说如今四皇子协理户部,四皇子是少东家的表兄,咱们姑娘跟少东家常有来往,垫句话儿有什么难的。”
怀济一愣:“四皇子?怀清认识四皇子?”
陈皮道:“大爷您还糊涂着呢,上回您生病,跟少东家一块儿来的哪位,您当是谁,可不就是四皇子吗,俗话说,脸熟好说话,凭着这点儿,怎么也不会为难大爷的。”
怀济侧头看着他:“你倒是比我知道的还多。”
陈皮忙嘻嘻一笑:“大爷您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当父母官,奴才两只耳朵可是天天竖着,什么事能瞒得过奴才啊,这事儿您交给姑娘就放心吧,一准能成。”
怀济忽想起什么,目光闪了闪道:“要不明儿你跟着怀清去……”
陈皮眼睛一转,嗤一声笑了:“大爷您莫不是惦记若瑶小姐了,想让奴才帮您去瞧瞧?”
怀济俊脸一红:“胡,胡说……”
陈皮嘻嘻一笑道:“奴才可没胡说,不过大爷尽管放心,若瑶小姐说不定也惦记大爷呢,要不然,能给大爷做鞋?奴才听甘草说,您脚下这双鞋就是若瑶小姐帮着做的,瞧这针脚密实的,若是往常的鞋早踩坏了。”
怀济脸一热:“还不把信送去,再胡说,一顿板子打的你屁股开花。”
陈皮一听要打板子,忙一溜烟跑了,怀济愣了一会儿,从脚下把那双鞋脱下来,仔细看了看,忽觉心里一阵暖,却又想起若瑶是叶府的大小姐,怎会嫁于自己,不免又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