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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谦看霍氏进屋,敛了怒气站起身,朝着霍氏弯腰拜了一礼道:“傅太太,又叨扰了。”
霍氏笑道:“哪里哪里,我可巴不得你常来。”
邵谦只是淡淡含笑。
霍氏请了邵谦坐下,自己则坐在傅正礼旁边位置上,陈丰家的上了茶,霍氏叹口气道:“我也知道你是奉命前来,可我家老爷久不入京城,对京中时局一时也辨不清楚。自来滁州,与京中贵胄一概再无来往,以他一己之力,也是孤掌难鸣,怕是辜负了圣上的期望。更何况,像我们这种远在滁州的书香之家,却是宁愿孤芳自赏清高些,也不愿意长袖善舞去争名夺利。在滁州这安乐窝待得久了,空会纸上谈兵,也想不出实策。”
邵谦笑笑:“傅太太未免也把傅大人贬低得一无是处了,当年傅大人的《平倭十二策》被太上皇说是叛国,可当今圣上认为是抗敌良策。土木堡之变,圣上能保全京城安危,也是谋臣提议《平倭十二策》,果然战事大捷。以傅大人才学,不该只屈就于滁州,当效忠于庙堂之上。”
傅正礼呵呵地笑:“我家太太说我纸上谈兵并非谦虚,据我所知,土木堡之变全仰仗邵大人力挽狂澜,勇守居庸关,一己之力独撑危局,将京中时局扭转乾坤。”
话虽是奉承,但傅正礼却也看出邵谦是个难得的人才,虽然邵谦是个武夫,但他年纪轻轻就见识过人,不像右都督石亨等武将空有蛮力,邵谦可谓是智勇双全。
可以说,当年瓦剌入犯京城咽喉居庸关,邵谦在这场战争中功不可没,先是立排万难诛杀妖言惑众的宦官王振。又当京中粮食与士兵无法调派时,他想出良策,让受召军队进京支援时,士卒各自取粮,并运送至京。如此一来,通州的粮食将由十余万士兵运送入京。临危不乱又临机制胜,比他纸上文章更有实效,且顺利解决京中士兵调配及粮食问题。
战事大捷后,因太上皇被瓦剌俘虏,太子不过三岁,一时国无君主,邵谦担心庙堂内斗,当即从诸位藩王中力辅郕王为帝。大战后邵谦在朝堂名气大升,京中倒也无人反驳。短短一月,朝堂改头换面,郕王成为新帝,太上皇则还被俘瓦剌。而改变这场京中时貌之人,并非别人,正是眼前的邵谦。
傅正礼想到这些事,对邵谦更多了分敬佩。
仿佛这一刻,傅正礼心中压抑的抱负寻得知音抒发,只是他曾发誓再不入内阁,大丈夫重誓守信,不然何敢在庙堂上振振有词。
当下决然拒绝道:“不怕邵大人笑话,这些年久居滁州,只想平静守住滁州百姓,早已没了往日雄心壮志。”
邵谦笑道:“进则尽忠,退则思过。我也明白傅大人绝非是贪享安逸之人,古有诸葛孔明三顾茅庐,为表诚意,我改日再来。方才商议之事,还请傅大人代为转达。”说着就站起身,对霍氏道:“傅太太往日闺中有女中诸葛之称,望多劝解傅大人。”说完拱了拱手,大步迈出去。
圣上请傅正礼回京,主持内阁支持他,一是因傅正礼才华横溢,民间贤德有名,二则是因为霍氏,她父亲孝廉国公代表的是老顽固派,倘若傅正礼肯进京,孝廉公又怎么会不支持他女婿?若是顽固派倒戈,圣上也可安心。
看着邵谦走远,霍氏忐忑的心稍微放松,看傅正礼沉着脸面无表情,她安慰道:“老爷,邵谦有备而来,拖延也非良策啊!我父亲送书信过来,叫我们万不要松口。”
傅正礼抬眼看着霍氏:“你什么时候知道邵谦的意思?”
霍氏平静地道:“那日他来内院请安,我在左稍间接待他,他虽没有明说,但我已经猜到了他的意思,后来写信到京中与我父亲商量,才明白了始末。只是这些事老爷为何要瞒着我,不早些告诉我……”
“是你一心想把女儿嫁给他,我能把话怎么说?”傅正礼扬起脸道,“再说你操劳家事本就忙碌,我也不想你为这些朝堂局势烦心。”
霍氏听了,脸上有些笑意:“夫妻本是同林鸟,你我夫妻二十载,谈这些做什么,大难临头,我们其利断金,定能解决这次危难。”
傅正礼疑惑道:“你想到什么主意?”
霍氏坐下来,慢条斯理地道:“老爷不愿进京我明白,但事实摆在眼前,圣上派了邵谦前来,意思明显不过,就是我们不从也得从,倘若果断拒绝,只怕傅府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可再拖延下去,邵谦也并非是个有耐心的人,但他为人耿直,也绝非不讲道理。这事我们当从长计议。”
傅正礼点了点头,静静地听着,只听霍氏继续道:“依我看,这第一,我们要表明立场,明面上支持圣上为帝。太上皇被软禁南宫已成事实,圣上不愿再放他出来,便是百官反对,圣上也不听一句。老爷不妨为此事写一篇文章,意思是圣上此举明智,老爷素是文章圣手,在士族中多得拥护,想来也有部分人肯听。则其二,未免圣上觉得文章敷衍无效,我打算把女儿送进宫选妃……”
此言一出,傅正礼一拍桌子站起:“简直是胡说八道!”
霍氏看他薄怒,拉着他袖子道:“老爷且先听我把话说完。自古庙堂与后宫千丝万缕,我们不愿进京,那就只有送一个女儿进宫了,她就代表了我们投诚示好,这样也不至于被逼进京,卷进波澜诡谲的朝堂庙宇。而我父亲也是赞同我这个主意……”
傅正礼一挥袖,断然拒绝道:“太太你自小就在京中长大,那紫禁城你也是进去过,后宫是杀人不见血的地方,你把沫儿送进去,岂不是让她只有死路一条……”
“府里这么多女儿,不一定非要是沫儿啊!”霍氏听他以为自己要送景沫进宫,心中微有喜色,老爷果然最疼爱的还是景沫。
傅正礼眉头紧锁:“你也知道朝堂波澜诡谲,瞬息万变,不管是哪个女儿,我都不愿送进宫。在宫中得宠还好,若不得宠,一辈子就老死在紫禁城中,你怎么忍心让女儿进去受苦。”
霍氏扶着额头道:“我哪里愿意,但事已至此,老爷你还有别的办法吗?老爷是我们家的顶梁柱,这要到了京中,今上又是个心狠的,连兄长都肯软禁南宫,我怕你到了京,立在风口浪尖处,就再也不能……”说着,就伏在桌上哭诉道:“老爷,你说,除了我这法子,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吗?”
傅正礼看霍氏红肿的眼睛,忙拍着她肩膀,安慰道:“我明白我明白,邵谦说你是女中诸葛不假。我一直没想到对策,太太便为这个家考虑周全,都是为夫无能啊!”
“老爷千万别这么说。”霍氏反道,“老爷是有宏图大志的人,当年离京,我半句话不说就跟过来。看着老爷从县令做到知府,当中艰辛旁人不知,我这枕边人又怎么不明白?眼看着滁州经济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外头无不赞老爷乃当世青天,我就知道我霍韶华没有看错人。韬光养晦这些年,老爷都忍了,我相信总有一日,老爷定会重新站在庙堂之上,只是如今并非时机啊!小不忍则乱大谋,老爷便听我一言,送一个女儿进宫。”
傅正礼听到这里,脸上变化莫测,但霍氏说得句句在理,他委顿地靠在椅上,长叹道:“太太打算送谁进宫?”
霍氏想了想,瞅着傅正礼脸色道:“能进宫的全是嫡女,景沫性子恬静,不爱争与,进宫不懂争宠的话活不下去。景汐年纪又太小。唯一的嫡女那就只有景月……”
“不行!”傅正礼一口拒绝,“景月是老二的女儿,她的婚事你怎么能全权做主,这件事要商量老二夫妇才行。”
霍氏道:“我想老二他们也不会拒绝,老爷想想,老二是个有才华的,只是仕途一直不顺,若是景月能进宫,届时也可帮衬老二官场顺畅。她心思玲珑,主意最多不过,在宫里头肯定能平平安安。而且景月是个气性高的,平常人家看不中,能到宫里为妃也是她的造化。再说有我父亲在京中帮衬,只要她聪明点,进宫得宠约莫不成问题。”
傅正礼听着不由一愣,从邵谦来意到了解整件事,不过十来日光景,短短时间,霍氏不但谋划好了,而且选人铺路都在掌握。一个身处内宅的妇道人家,竟比他还深谋远虑。
他嗤笑不已,又想到她在闺中的名声,女中诸葛倒也贴切。
好一会,傅正礼都默不作声,思虑良久才道:“只要二房同意,那就照太太所言。”
这话听得霍氏心中大喜,正要张口时,傅正礼又突然道:“说到景月的事,我想景秀和邓睿的婚事还是作罢吧!”
霍氏听言,瞬间变了脸色。
但却没有多说,傅正礼又与她商量了邵谦所提议看慰难民之事,霍氏欣然应允。
送走傅正礼后,霍氏冷了脸色道:“真是没一桩省心的事,原知晓邵谦来滁州的本意,是要劝老爷进京,可这个时候,进京未必能讨到好,我就想让景月试试,看她的长相能不能讨得邵谦欢心,若是能成,那咱们与他联姻,也可请他在今上跟前美言几句,打消这个念头,可邵谦根本无意,景月又如此不中用,那只有让景月进宫选秀,示意投诚。可你听老爷刚又说得什么胡话,说要把景秀和邓睿的婚事作罢,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还嫌事态不够乱吗?”
“太太息怒,当心身子,您有头风病,别气着又发作了……”陈丰家的也不知如何多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