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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我华夏泱泱, 万国来朝,不想未及千年,竟叫那群夷狄畜类前来放肆!”
这是她醒后说的第二句话。
乔毓满腹怨愤, 坐起身来, 目光往四下里转了转, 终于从家国情怀,转到了人生哲理。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都经历了些什么?
没有人能回答她。
乔毓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只记得一个叫做“乔毓”的名字,以及前不久梦见的,还未曾消散掉的那些命运轨迹。
但这些东西,对于现在她而言, 都没什么实际性的作用。
乔毓看着不远处那扇透风的柴门, 心里有点发愁。
她正一脑袋浆糊的时候, 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年约十四、五岁的女郎进来,那双黑亮的眼睛落在乔毓身上, 霎时间迸发出几分欣喜。
“呀,”她说:“你醒了!”
乔毓饶是心头微疑, 也禁不住被她感染,露出一个笑来。
却听有人冷哼道:“再不醒,我便要丢你出去了!”
那扇柴门又一次被人推开, 进来一个四十上下的妇人, 衣衫陈旧, 两鬓微霜,眼角皱纹厚重的能夹死人。
上下瞧了乔毓几眼,她没好气道:“这位小娘子,我们家贫,可养不起你这等贵人,二娘见你在河边昏迷不醒,非要捡回来,平白多一张嘴吃饭……”
乔毓见她语出嫌恶,倒也不恼,只在心里暗暗嘀咕:我人都没醒,从哪儿多出一张嘴来吃饭?
似乎是看出了她心声,那妇人冷哼一声,语气更坏:“你虽不吃饭,但这几日工夫,只吃药便花了四十二钱,一斗米也不过五钱罢了!”
说着,又絮叨起昨日煮了只母鸡熬汤,说虽不是市集上买的,但送出去卖,总也值六七钱,如此云云。
乔毓词穷了,老老实实的听她念叨。
妇人称为二娘的女郎却有些面红,悄悄拉了拉乔毓,羞道:“说来惭愧,买药的钱物都是出自阿姐,你腕上那串玉珠,被阿娘拆开当了……”
“不然如何,我自己出钱养她?”
那妇人瞪二娘一眼,恼怒道:“既不是我女儿,又不是我媳妇,谁有这等好心,顾看她死活!自己家人都快出去喝西北风了,难为你还这样好心肠,从外边儿往回捡人!”
这席话说的毫不客气,二娘听得眼圈儿一红,低下头去,不敢做声了。
那妇人嗓门儿也大,吵得乔毓头疼,忙止住道:“二娘救我,便是我的恩人,婶婶肯收留,也是感激不尽,更不必说这几日照顾周全,一串玉珠而已,不值什么的。”
她这番话说的滴水不露,那妇人听后,面色倒和缓起来,又剜了女儿一眼,一掀柴门前悬着的旧帘子,转身出去了。
二娘怕她吃心,柔声道:“阿娘就是这等脾性,可心是好的,阿姐不要同她计较……”
若换了个娇小姐,冷不丁听那么一席话,指不定要难受多久呢,但乔毓脸皮厚惯了,根本没往心里去。
说到底,人家又不是你爹你娘,哪有什么义务要无条件的对你好?
那妇人虽嘴上刻薄些,但到底也收留了她,又去买药煮鸡,若换个坏心的,将她拎回家,寻个窑子卖了,想说理都找不到地方。
乔毓笑了笑,又问二娘:“你是在哪儿捡到我的?”
“在村东头的河边,”二娘温声细语道:“我白天去那儿洗衣服,落了棒槌,晚上才想起来,匆忙去找,就见你躺在河边不省人事,便将你背回来了。”
“河边?”乔毓敏感的多问了句。
“是啊,河边,”二娘有些疑惑,不解道:“阿姐,你怎么会到那儿去?”
我也不知道啊!
乔毓心道:我唯一知道的那点事儿,还是你告诉我的!
她有些头疼,又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我是说,此地受哪个衙署管辖?”
“这是长安,天子脚下,当然是归京兆尹管辖了。”
说到这儿,二娘察觉出不对来了:“阿姐,你,你似乎……”
乔毓坦诚的看着她,实话实说道:“二娘,昏迷之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
午间吃饭的时候,屋内的气氛格外沉寂。
二娘姓李,没有名字,因为排行老二,所以就叫二娘。
她母亲姓王,父亲早就过世,上边还有个哥哥,几年前到长安城中的糕饼铺子里去当学徒,老板见他机灵能干,就将女儿嫁给他了。
说是嫁,但两家门第在那儿,其实跟入赘没什么区别。
富户里娇养的小娘子同粗俗的婆母说不到一起去,王氏怕儿子夹在中间为难,便拒绝了搬去同住,跟女儿留在老家,帮人缝缝补补,赚些辛苦钱。
二娘生得一双巧手,刺绣做的不俗,十里八乡都有名气,也有些进项,母女俩相依为命,日子不说是富足,但也不算坏。
可现在,这种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了。
乔毓不记得从前发生了什么,当然也不知道自己家在何方,家里还有什么亲眷。
二娘发现她的时候,也没有在她身上发现籍贯凭据。
这就是说,乔毓现在是个黑户。
更要紧的是,什么样的变故,才能叫一个衣着不俗、看起来出身不低的女郎孤身流落到此,被二娘救起?
或许她家中出了变故,或许她是一个逃犯,往荒诞处想,兴许她正在被人追杀。
乔毓端着那只裂口的碗,闷头扒饭,心里愁苦,一碗饭吃完,拎起勺子想再盛,却发现米盆已经空了。
……她吃的好像有点多。
王氏早就停了筷子,阴沉着脸坐在旁边,对她进行死亡凝视:“这是第四碗了。”
乔毓讪讪的将筷子放下:“我好几日没吃饭了……”
王氏看起来像是想说什么,然而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出口,她起身去了里屋,不多时,又拎着一只花色陈旧的包袱回来了。
“你那日穿的衣服,我帮你洗了,身上带的玉佩珠饰也都在这儿。”
“那串玉珠材质很好,一颗珠子便当了五百钱,你连买药带吃饭,总共算是五十钱,还剩四百五十钱。”
“我留了五十钱,算是辛苦费,剩下的都在这儿了。”
王氏将包袱放在乔毓身侧的矮凳上,说:“吃完饭后,你就走吧。我们家庙小,留不住你这尊大佛。”
“阿娘,阿姐连自己家在哪儿都不记得,你叫她去哪儿?”二娘急的脸都红了。
“你闭嘴!”王氏厉声呵斥女儿一句,转向乔毓时,又柔和了语气:“小娘子,说句托大的话,我与二娘也算是你的恩人,留你到现在,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是不是?
我们家是个什么光景,你也瞧见了,老爷们吹一口气就能散架,你行行好,早些往别处去吧。”
上了年纪的人,总会有岁月所赋予的智慧,王氏一个寡妇,丈夫早逝,能拉扯一双儿女长大,自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乔毓盯着那个包袱看了一会儿,轻轻道:“婶婶,我身子还没好利落,劳烦你再收留我几日,好吗?最多五日,我便会走。”
二娘哀求的看着母亲:“阿娘。”
王氏有些迟疑,半晌之后,终于粗着声音道:“等你好了,马上离开这儿。”说完,便闷头收拾碗筷,一并搁进水盆,端着出去刷洗了。
……
这是坐落在长安城外的一个村落,总共不过几百户人,因为毗邻大慈恩寺,便有人购置了些香烛烧纸等物售卖,往来的香客又多,时日久了,倒是繁盛热闹起来。
乔毓这会儿还是个黑户,王氏怕被人瞧见,生出什么波折来,自然不许她出门,叫闷在屋子里修养,病好了赶紧滚蛋。
乔毓老老实实的躺在那张略微一动,便咯吱咯吱响动的木床上,总觉得自己胸口有些闷。
她咳了两声,又问二娘:“早先你们买的药还有吗,能不能再煎一副?”
二娘秉性柔善,极为体贴,闻言便去橱柜中翻找,不多时,喜道:“有呢,阿姐等等,我这就去煎。”
乔毓隐约嗅到了药气,脑海中忽然冒出点什么来,她从床上弹起来,近前去接过那药包,打开瞧过后,摇头道:“这药不对症啊。”
二娘讶异道:“阿姐,你懂医术吗?”
乔毓仰头想了想,不确定道:“好像曾经有人教过我,记不清楚了。”
“有纸笔吗?”她道:“我开个方子,劳烦你再去抓一回。”
二娘道:“哥哥从前剩了些纸,笔也有,只是没有墨。”
乔毓笑道:“炭笔总有吧?你画花样,想来用的上。”
“有,”二娘应得飞快,去寻了来,欢天喜地的送过去:“在这儿!”
乔毓略经思忖,提笔写了方子,又奇怪道:“我写字,你怎么这样高兴?”
“会写字的人多了不起啊,”二娘托着腮看她,眼睛里全是歆羡:“村前的钱先生写得一笔好字,每日帮人写信,便能叫全家人温饱了。”
乔毓下意识看了眼面前纸张:“你不会写吗?”
“哥哥是郎君嘛,要养家糊口的,”二娘笑的有些酸涩,低声道:“我是女郎,将来总要嫁人,学这些做什么。”
王氏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能叫儿子念书识字,已经很了不起了,如何供应的起第二个孩子。
乔毓看出了她的言不由衷,心中一叹:“我教你吧。”
二娘双眼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阿姐很快便要走了,即便是教,我又能学会多少呢。”
这是个有些伤感的话题。
两人都停了口,没再说下去。
……
傍晚的时候,王氏做活回去,听说乔毓颇通医理,倒是有些讶异:“你还会治病?”
乔毓道:“勉强记得一些。”
王氏神情柔和了些:“这份本事,可比弹琴画画强多了。”
沉默着吃过晚饭,乔毓便与二娘一道去睡,至于王氏,则去了另一间屋子歇息。
现下刚进三月,夜间微有些凉,乔毓就着刚打上来的井水洗了把脸,这才想起来自己醒来之后还没照过镜子,竟不知自己此刻是如何一副尊荣。
二娘取了镜子递给她,忍俊不禁道:“阿姐生的可美呢,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姑娘了。”
乔毓接过那面菱花镜,便见镜中人容颜鲜艳,杏眼桃腮,双目湛湛,略带几分飒爽英气,真如三月盛开的杏花一般灼艳明媚,占尽春色。
她摸着脸,美滋滋道:“我可真好看!”
“是啊,”二娘笑道:“明日便是上巳节,若叫附近的年轻郎君们见了,保管看得别不开眼。”
“上巳节?”
乔毓知道现下是三月,却不知今日是三月初二,目光透过窗户往外一瞧,疑惑道:“既然是上巳节,怎么不曾悬挂红幡祈福?”
“阿姐有所不知,”二娘敛了笑意,悄声道:“皇后薨了,现下正值国丧。”
乔毓惊诧道:“啊?”
“皇后辞世,也有几日了。”二娘徐徐道:“京中停音乐、嫁娶百日,这还是小民,听说老爷们停得更久,要一整年呢。”
说及此处,她神情中闪过一抹惊奇:“也是巧了,我遇见姐姐,便是在皇后薨逝世的第二日。”
乔毓哈哈笑道:“是蛮巧的。”
“唉,”二娘却叹口气,感慨道:“我虽不曾见过皇后娘娘,却听闻她贤良淑德,极为慈悲,更是世间少有的美人。”
女人的本体是八卦,二娘也不例外:“圣上与皇后是结发夫妻,太子、秦王、晋王与昭和公主,皆为皇后所出,竟无异生之子,这样的夫妻缱绻,真是叫人歆羡。”
“哦,”乔毓心说这都可以用来写话本子了,口中却道:“那是挺叫人羡慕的。”
“唉,”二娘又叹一口气:“皇后娘娘今年也才三十有四,怎么就早早去了呢。”
人有生老病死,阎王索命,可不管你尊卑贵贱。
乔毓心里边儿这么想,倒不至于往外说,又跟二娘聊了几句,便一道去歇息了。
窗扇半开,月光隐在乌云后边儿,灰蒙蒙的,看不真切。
乔毓睡不着,便睁开眼开始数羊,数到最后,不知怎么,竟想起二娘说过的那位皇后来。
太子今年十八岁,已经选定了太子妃,现下生母辞世,怕要等上一年再娶。
太子的胞弟秦王要小些,今年十六,王妃还没有人选。
晋王与昭和公主是双生胎,今年十三岁,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的年纪。
不过话说回来,皇帝也才三十六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再过一阵子,指不定就要续娶,到那时候,太子与一干弟妹们的日子,就不一定那么好过了。
乔毓胡思乱想着,忽然心神一凛,哑然失笑。
他们好不好,关我屁事。
自己那点儿事都弄明白,哪来的闲情逸致忧心别人。
她懒洋洋打个哈欠,合眼睡了。
对于好东西,乔毓一贯来者不拒,收下之后,又同新武侯世子抱怨:“二姐姐心胸也忒狭隘,我同她说笑几句,便生气了,竟还闷出病来了……”
新武侯世子作为郎君,很难理解女儿家之间的勾心斗角,这也是世间大多数男子的通病。
一个妙龄女郎,只要不是坏的头顶生疮脚下流脓,即便是刁蛮些,也有她的动人之处。
听乔毓说完,他便含笑附和道:“二娘脾气大,你多担待些便是。”
说完,又去拉她的手:“六娘从小在外长大,怕是吃了许多苦,从前哥哥不知道,以后却一定会护着你的……”
乔毓不露痕迹的避开了他,目光希冀道:“哥哥,你能不能带我出去转转?总是闷在府里,好没意思。”
“现在还不行,”新武侯世子虽喜爱她美貌,却不至于色令智昏,笑容温和道:“明德皇后薨逝,勋贵间宴饮嫁娶都停了,虽说不禁止出门,但还是谨慎些为好,中书舍人许敬宗,便是因为在孝期失礼,被贬到洪州去了。”
乔毓有些遗憾的“哦”了一声,拉下脸来,道:“哥哥事多,我便不搅扰了,碧池,送客。”
过河拆桥也没有这么快的,新武侯世子当场怔住,碧池倒是有所猜测,战战兢兢的上前去,赔笑道:“世子……”
“好吧。”新武侯世子目光微沉,盯着她看了几瞬,复又笑道:“六娘,你好生歇息,我这便走了。”说完,起身离去。
乔毓懒得起身相送,口中却很客气:“碧池,好生送哥哥出去。”
……
张妈妈往葛老太爷处去回话,将乔毓诸多表现一一说了,便垂下头,静立不语。
“我早先猜的果然不错,”葛老太爷目光中有些自得:“连字都写不好,显然不是什么正经出身,也没人仔细教过。”
张妈妈却有些迟疑:“万一是她装的——”
“哪有这么容易。”葛老太爷失笑道:“不擅书法的人想写一笔好字并非易事,但书法大家想写一笔坏字,也没那么容易。有些东西是刻在骨子里的,改不了。”
“老太爷睿智。”张妈妈恭维一句,顿了顿,又道:“二娘不甚喜爱这个妹妹,世子倒是走动颇勤。”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葛家上下,任何风吹草动,都很难瞒过葛老太爷的眼睛,他敲了敲烟袋,悠然笑道:“你猜,六娘知不知道她并非葛家血脉?”
这样的问题上,张妈妈如何敢开口:“奴婢不知。”
“我猜,她是知道的。”葛老太爷面上笑容敛去,淡淡道:“只是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我们需要用到她,她也需要一块跳板,登上那座高台。”
他抽一口烟,眯起眼来,好半晌过去,方才徐徐吐出一口烟雾:“在感情面前,女人是很愚蠢的,有时候,这比利益更能束缚住一个人。”
张妈妈会意的笑,葛老太爷却皱起眉来,神情踌躇,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沉声吩咐道:“叫葛禄往大慈恩寺走一遭,请净衍大德过府一叙。”
张妈妈听得一怔:“净衍大德?”
所谓的大德,乃是对高僧的敬称,纵观大唐,也不过十人而已,且皆为僧官,受命于鸿胪寺之下的崇玄署。
这十位大德官阶不算高,声望却很高,大多留于寺庙之中译经,偶尔会往宫中讲经,很少会出现在俗世之中,故而张妈妈一听,便愣住了。
“昔年在太原,净衍大德曾欠我一个人情,”葛老太爷目光幽深:“我知道他于面相颇有精研,叫葛禄去请他来,助我定一定心。”
……
昨夜刚落了一场春雨,到第二日清晨,空气似乎也格外清新起来。
乔毓叫去花圃中摘了几朵沾露海棠,梳妆之后,簪到鬓边,这才心满意足的出门,往凉亭中去寻葛九娘等人。
葛老太爷坐在不远处楼阁之上,面色沉沉,唯有紧握住拐杖时青筋迸现的那双手,将他此刻的忐忑暴露出来。
他身侧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僧,慈眉善目,神态恬静,目光在乔毓停了会儿,眉头及不可见的一蹙,待她远去,方才垂首,念了声佛号。
葛老太爷笑问道:“大德,如何?”
“女处尊位,履中居顺也。”净衍大德道:“此女有母仪天下之像,贵不可言。”
葛老太爷大喜过望:“果真?”
净衍大德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葛老太爷脸上的笑意,比旭日东升时射出的日光还要耀眼几分,却见净衍大德站起身,施礼道:“尘缘已了,贫僧这便告辞了。”
葛老太爷殷勤挽留道:“大德何妨稍加停留,府上已经备了斋饭……”
净衍大德客气而坚决的推辞了。
葛老太爷不好强留,亲自送他出去,目送那一行人远去,方才缓缓回府。
……
直到登上马车,净衍大德脸上才浮现出一抹异色:“怪哉!”
他身侧的小沙弥不解道:“大德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我今日见到一人,面相极是怪异,”净衍大德自语般道:“像是生,也像是死,像是破灭,也像是新生,天生一股悍勇之气,锋芒难挡。”
“居然有这样的人吗?”小沙弥听得不明所以,好奇道:“若有机会,真想亲眼一见。”
“还是不见为好,”净衍大德摇头失笑:“这种人天性如火,寻常人降服不得,贸然临近,恐怕生灾。”
他自觉说的有些多了,摸了摸小沙弥光滑的头顶,忽然察觉路线不对,向赶车人道:“法慧师弟今日归京,不是说要去接他吗?为何直接返回寺中?”
小沙弥忙道:“大德在新武侯府停留的久了,法慧大德先一步寻了来,正巧有几位中官来请,便进宫去了。”
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方才忘记同大德讲了。”
“进宫去了?”净衍大德微微蹙眉,忽然转头,望向皇宫方向,低语道:“多事之秋啊。”
……
明德皇后薨逝,皇帝辍朝百日,诸多政务自然堆积到了皇太子的案前,好在他虽年轻,却也干练,又有诸多属臣帮持,诸事都料理的井井有条,无人能挑出毛病。
这日清晨,天色微亮,皇太子便起身洗漱,更衣用膳之后,又往显德殿去,向皇帝问安。
日头尚未升起,东方混沌,道路两侧仍点起着灯,远远望去,浩荡而又缥缈。
皇太子到了显德殿外,便见殿内灯火通明,人声赫赫,不觉微怔。
侍从们见他前来,忙躬身施礼,皇太子淡淡颔首,又道:“父皇何在?”
侍从恭敬道:“天色将亮,圣上便起身了,洗漱用膳之后,又协同禁军修习箭术,直至现在。”
皇太子应了一声,便进门去,人一入内,便见军容肃整,声响不绝。
弓弦拉到极致时的紧绷声,弓箭飞射时的破空声,夹杂着中靶时的闷响声,以及不时响起的喝彩声,在宽阔的显德殿前交织成一片。
皇帝身着常服,袖口收窄,手中弓弦绷紧,猝然松手之际,带着尖锐的破空之声,正中靶心。
年轻的禁军们扬声叫好,神情敬慕,极为振奋,反倒是年长些的,因为见过皇帝戎马军中的英姿,并不像年轻人那样激动。
武德九年,突厥寇边,直逼帝都长安,皇帝设疑兵之计,与其签订渭水之盟,虽然使突厥人退去,但终有城下之盟的耻辱在。
此事不过几日,皇帝便召集禁军,道:“朕不欲令你们前去开凿池塘,筑造宫殿,只欲士卒修习骑射,专于技击,望你们横扫前敌,使边关再无祸乱。”
在那之后,皇帝便以显德殿为靶场,每日晨起带领禁军修习箭术,每隔两日,又往御林苑去修习骑射,中靶次数多者,便赏赐弓箭财物,亲自勉励。
显德殿前习箭射靶,这显然不合规矩。
先王制法,有以兵刃至御所者,刑之。
御史也曾上疏言及,只是皇帝置之不理,终究无计可施,只得默许此事。
明德皇后薨逝之后,皇帝辍朝百日,不再理政,每日带领禁军修习骑射的事情,也暂且搁置,不想今日清晨,竟又恢复原态了。
皇帝并未注意到皇太子已经过来了,内侍总管高庸先瞧见,忙低声回禀:“圣上,太子殿下到了。”
皇帝转目去看,皇太子向他致礼,父子二人短短对视之后,皇帝便将手中弓箭递与高庸,往前殿去了。
皇太子自然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