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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那当铺血案,因乞儿跟伤者都口供了是小伙计粱哥儿杀人,故而发布了通缉布告,四处缉拿这粱哥儿。
谁知这一日,有个挑担的人经过小井胡同之时,无意听了动静,便往内看了一眼,谁知竟见两个人在相斗,还未反应过来,其中一个已经捂着脖子,摇摇欲坠,另一个却倒退数步,转身逃得不见踪影。
那目睹之人战战兢兢靠近,却见倒地之人,喉咙间血如泉涌,喉头格格作响,却说不出一个字,很快便咽了气。
吓得那人踉跄后退,正巧有一队巡城兵马经过,见此人形迹可疑,便靠过来,因才发现了倒地的死尸,虽立刻派人去追踪那凶犯,却并没结果。
一直通报了京兆尹,忙派了人来勘查之时,才发现这死者赫然竟是那在逃的小伙计粱哥儿,地上一把匕首,正是凶器。
京兆尹立刻叫带了那目击者上堂,问起来案发经过,那人道:“那胡同又窄且暗,没看清那凶犯的样貌,只见是极高大一个人……”
再问他更多,却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当下便叫起去。
那主簿道:“大人,如何赶巧儿就是这粱哥儿死了?是偶然杀人?还是……”
旁边的捕头道:“看两人仿佛经过一番撕扯,是不是有凶徒见财起意,失手杀人?或者是粱哥儿走投无路,持刀行凶抢劫,反而被杀?”
京兆尹想了会子,道:“横竖目前已经证实这粱哥儿便是当铺血案的真凶,不管如何,此人已死,且凶器也正在现场,当铺之案倒可以先结了。此案就慢慢地再找凶手就是了。”当下叫写结案公文,并一干卷宗,递送刑部批示。
且说在刑部之中,白樘看了刑部递送的公文等,心底思忖片刻,把公文通翻找了一遍,不见验尸公文,便问道:“尸首可还在京兆尹衙门?为何不见行验公文?”
书吏禀道:“尸首是在,正在查验。先前已经催他们尽快将公文呈上了。”
白樘皱眉不语。那书吏又道:“京兆尹说是当铺一案可以终结了,大人怎么看?”
白樘冷笑道:“尸格还未见到呢,就急着结案了?”书吏是知道脾气的,当下噤声。
白樘又翻看一回,心道:“粱哥儿被杀一事,若说偶然,也太过巧合了些,且倘若是因财杀人,想那粱哥儿不过是个当铺小伙计,难道他的衣着装扮,会引什么人觊觎么?若是行凶不成反被杀,这杀人的手法……”
白樘说到这里,竟想着亲自去看一眼尸首,然而以他如今的身份,其实早不必管这些琐碎事了,也绝少亲临凶案现场。
能叫他亲自出马的,一来是涉及机要敏感之事,二来则是相当棘手、旁人难以侦办之事。
譬如上回蒋府之事,因蒋统领是大内身份,而洛阳周家案情,也是因通判亲自上书诉冤,且又涉及地方大吏,旁人自然畏首畏尾地难办,非他不可。
似这些市井寻常案件,虽也涉及人命,但自有京兆尹、巡检司等地方料理,他不过是负责审办底下送来的各种公文,经手审核定案罢了。
故而刑部这边若不许结案,京兆尹那边儿自也束手无策。
白樘说罢,那书吏忽然想到一事,忙回身到桌上取了一物过来,道:“上回侍郎吩咐说,那冯贵的供词不详细,我便叫他们又问了一次,据他说,去当铺是当这块玉的。”
白樘接过来,却见果然是一块儿佩玉,玉色不算上乘,雕工也称不上精致,白樘翻来覆去看了会儿,道:“这个是他当日身上所带的无误?”
书吏道:“正是当日所带的,那天他因伤的重,便在京兆尹衙门留了调治,底下人都认过的。无误。”
白樘打量这玉佩,道:“……仿佛不值什么钱。”
书吏答道:“这看着最多也不过是几百钱。”
白樘顿了顿,忽道:“这人一大早儿的便赶去当铺,想来……必然是要钱急用,故而等不及赶早去,怎么却只拿这么一个廉价之物?”
书吏也没料到如此,想了会子,试探道:“莫非是这冯贵不识货,以为是个贵价之物?”
白樘听这说得也有些有理,便微微颔首,将此物又放回去。
到傍晚时候,那粱哥儿的尸格便呈了上来,白樘看了一会子,见写得也算仔细,左手有伤若干道,双手腕又隐隐有青紫之痕,致命一道伤自然是颈间的,伤的极深,竟切断了喉管。
白樘看了一回,便传命让尽快找出真凶,再行一并结案。
如此一来,便又是掌灯时分,白樘自出刑部,回到府中,便先去见白老夫人。
还未进门,便听到里头有些怨叹之声,白樘正有些迟疑,就见严二奶奶来到,满面春风地看着他。
白樘垂眸,行礼口称:“二嫂。”
严二奶奶笑道:“在家里,都是一家人,四弟不用这样多礼数,你是要进去见老太太?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老太太恼着呢。”
白樘虽想知道白老夫人因何恼怒,但却并不问,只说了一声“是”,便转身往内,严二奶奶瞅着他的背影,也随之拾步入内。
果然,白樘见礼完毕,只听白老夫人道:“你可知道,清辉今儿在外头伤着了?”
白樘略微讶异,白老夫人道:“你自然是不知道的,你都快忘了有这么个孩子罢了?”
白樘默然无语,此刻江夫人在座,便解劝,严二奶奶也道:“老太太别认真恼了,反伤了身子……是小孩子们贪玩儿,何况四爷公务繁忙,又哪里能抽身顾全呢,这事儿细算起来,倒是我的不是,很该多派几个人随着清辉出入才好。”
白老夫人横她一眼,哼道:“我还没说你,你自己倒是先招认了,不错,我也正想说此事呢,如何不派几个顶用的人手,紧紧地跟着?上回在王府里,无缘无故竟撞了柱子,好端端地脸都青肿了,莫说是我,你们哪个看了不心疼的?只因清辉自己认了,倒也罢了……今儿倒好,变本加厉了……”
白老夫人说不下去,只唉声叹气起来。
江夫人起身,一声不吭,严二奶奶也不吭声。
白樘见状,便道:“老太太不必恼,小孩子们有些跌撞磕碰是有的。”
白老夫人叱道:“胡说,若是寻常磕碰,我自然不恼,亏得你在刑部,你竟自己查去,看看他是怎么伤着的?”
白樘心中知道了几分,便不再做声。
白老夫人盯了白樘一会儿,忽然说道:“因这件事,倒是让我想起另一件来,孩子没有亲娘,到底是不成,别人对他再好,也不如个母亲知寒知暖的,先前你不留心此事,让清辉胡打海摔的,到了如今……不如趁机再周详周详,续一房妻室罢,你屋里有了人,也不至于镇日不着家,总是在外头跟个孤鬼儿一样了。”
白樘垂着头,眉峰微微一蹙,因是老夫人出言,自不能当面儿驳了,老夫人见他沉默,却也不再追逼叱问,便又叮嘱了几句,方叫他去了。
白樘出了上房,问过丫头们,知道清辉在屋里睡着,他便一径去了。
进了门,清辉的奶娘迎了,便道:“哥儿先前吃了药,已经睡下了。”
白樘问道:“到底是怎么了?”
奶娘也有些忐忑之色,道:“今儿哥从外头回来,脸上又带着伤,他虽只说是失足跌了一跤,然而上回已经有过一次了,这次老夫人竟不信,到底问出几分来,竟好像是跟人打架伤了的。”
白樘来至里屋,果然见清辉卧在床/上,白樘来至床边,低头看去,果然见细白的脸上,脸颊上一块儿明显的青。
白清辉本生得雪团一般,如此一伤,格外打眼,自叫人越发疼惜。
双眸微微眯起,白樘顺势坐在床边,默默地看了清辉一会儿,见他的手搁在被子外,便拿了起来,小心要盖起来。
不料一抬手的功夫,却见衣袖底下,手腕上竟有一道青痕。
白樘有些吃惊,将清辉的袖子轻轻撩起,仔细看去,见臂上有数处痕迹,手心更像是蹭破了一样,隐隐渗着血渍。
白樘刑狱出身,只是一看,便知道这些痕迹是从何而来,果然绝不是寻常碰撞留下的。
他不由想到上回在静王府那一次……当时他虽看出来,却只暗猜清辉是跟人动了手罢了,男孩子之间打打闹闹,也不过是寻常事,何况伤的也并不重,因此他并未理会。
可是如今看来,竟仿佛是越演越烈一般。
白樘出神之时,清辉仿佛有些察觉,轻轻一动,双眸微睁,看清楚是父亲,便一惊,忙抽手要起身。
白樘按住他:“不用起来,你自睡罢,我坐一会儿就去了。”
清辉望了会儿,便才缓缓又躺了回去,目光却又斜斜移开,并不看白樘。
室内又是一片静,白樘问道:“是跟谁动了手呢?今儿我不是看你跟季陶然在一起么?”
清辉不答,白樘道:“又是为了什么而动手的?”
清辉越发默然,只是禁不住皱了眉,白樘轻叹了声,道:“好罢,你不说就算了,你太奶奶说,以后要多派几个顶用的人跟着,你自个儿也多留神……”
清辉听到这里,便翻了个身,竟背对着白樘。
白樘见状,略有些无奈,只好说道:“你若不想那许多人跟着,好歹自己上心些,平日里用心些跟教习学些拳脚,不叫你跟人打架,只能防身就最好了。”
白樘因不留心府内的事儿,不过清辉日渐一日大了,习文自在由仪书院无碍,家中却也请了一位擅武的教习师傅,想教导他拳脚功夫。
不过清辉仿佛意不在此,每次教他习武,他都是心不在焉,有时候练个一两招便不肯动了。
白樘也曾问起过那柳教习进益如何,教习只笑说:“四爷只怕也知道,小公子资质倒是极好,然而他的心不在这上头,倒也没法子。”
白樘见清辉卧着不动,也不理睬自个儿,只得起身离开。
等他去后,清辉才叹了口气,从床榻上爬了起来,回头看看空空如也的门口,复又耷拉着脑袋,半晌才伏身卧倒。
因是正月里,不用上学,白清辉一早儿起来,就听人说季公子来见。
两人廊下见了,季陶然一把拉住他,才要说话,忽然见脸上有一块青紫,正要打量,白清辉扭头道:“你早早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儿?”
季陶然才忙道:“你大概不知道呢,那个当铺里杀人的凶手,昨儿已经死了!”
白清辉昨日被围殴,因此并不知此情,忙问究竟,季陶然便把小井胡同内发现杀人之事说了一遍,因叹道:“上次你说此案有隐情,果然杀人的不是那乞儿,而是这人……不过杀人者反而被杀,真是天道轮回。”
清辉问:“已经结案了么?”
季陶然一愣,道:“如此还不结案,又怎么样呢?”
清辉不答话,只低着头沿着廊下缓步而行,一边儿出神思量。
季陶然跟在旁边,正想问他脸上是怎么了,清辉忽然说道:“你方才说,这小伙计是被人一刀割喉而死么?”
季陶然应了,清辉道:“若我记得不错,那殿内的老掌柜也是被人割喉而死。”
季陶然愣怔,然后道:“这个也不算什么,大概是巧合罢了。”
清辉转头看他,忽然说:“可是、那个在当铺内的另一个人,却并不是被割喉的,对么?”
季陶然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你说那个差点儿死了的,叫什么……冯什么的?我不记得了。”
清辉点头道:“上次我们去刑部,正他出来,你如何不记得了?他手捂着胸口,……刑部的人说他被刺了七八刀……你再想一想,他喉咙上可有伤么?”
季陶然当时也没留心看那人,又如何想的起来,便苦笑道:“你如何问这个呢?就算不是被割喉,或许……是因为……他竭力反抗的缘故,故而只在身上留下伤自然也是有的。”
白清辉微微颔首,忽然说道:“咱们再去一次刑部可好?”
季陶然一听,背上嗖地一股寒意:“去做什么?”
白清辉望着他,抬手在他手臂上轻轻一拍,眼底带笑:“走罢,去了就知道了。”
季陶然看着他这般笑,刹那竟有种要上贼船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