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鄱阳郡狱,李笠在‘单间’里闭目养神,他被关在这里近一个月,吃得香、睡得好,但晒不到多少太阳,感觉白、胖了一些。
李笠入狱,护送李笠到郡廨告状的少年们,多有被关进来的,大伙聚在一起,每日谈笑风生,好不热闹。
现在,被关进来的少年们已经出狱,留下孤零零的李笠,让他觉得很无聊,于是开始轻声吟诗:
“秋气苍茫结孟津,复送巫山荐枕神。”
“昔时慊慊愁应去,今日劳劳长别人。”
这首诗,是李笠在鄱阳郡学门口搞‘市场调查’时,听一群学子念诗时听到的,其名为“送西归内人”。
还听到学子议论这首诗的创作背景,知道诗作者是当朝一名皇子。
那年,一名文艺青年范满满的皇子,在荆州刺史任上,遇到了一名散发着知性光辉的美貌文艺宫女,两人一见钟情。
皇子排行第七,家中父兄称为“七官”,宫女姓李名桃儿,为宫户出身,被‘七官’唤作“桃儿”。
在荆州任上,两人相依相伴,只恨春宵苦短,不知不觉中,数年转瞬即逝,‘七官’任满回京,自然要带着‘桃儿’去建康,长相厮守。
但这是违禁的,因为宫户不得擅离户籍所在地,并且有人知道了内情。
当七皇子带着李桃儿抵达建康时,其兄长、排行第五的皇子“五官”,写的弹劾奏章也送入皇宫。
所幸,太子是五皇子同母兄,和七弟一向关系不错,得知五弟如此整七弟,赶紧好言相劝,并在皇帝父亲面前为七弟说好话。
七皇子无奈之下,只能让红颜知己西返荆州故乡,从此两人再无法相见。
此女即为“西归内人”,而两人泪别时,七皇子为红颜知己做了“送西归内人”这首诗。
李笠品味完这首诗,开始脑补“续作”。
当然要有续作,因为李桃儿这个美貌、善解人意的‘西归内人’回到荆州后,紧接着到任的新任荆州刺史,就是拆散鸳鸯的五皇子、庐陵王萧续。
李桃儿‘西归’后的下落,不为外人所知,但既然身为荆州宫户,自然要为坐镇荆州的宗王服务,那么....
搞不好,做兄长的五皇子也看中了七弟的红颜知己,先把两人拆散,然后...
若真如此,七皇子、湘东王萧绎的心情是怎么样的?
自己的红颜知己,被兄长逼走,然后兄长再乘机‘笑纳’。
无数个夜晚,七皇子面对孤灯,黯然神伤,而朝思暮想的红颜知己,此时可能含泪在五皇子身下承欢,还变换着各种姿势。
如此煎熬的滋味,想来足以让一个男人气得要发狂。
再狗血一点,说不定五皇子在用力耕耘的时候,还会问曲意承欢的佳人:我和七官,谁更厉害?
“咳咳...”
边想边用碗喝水的李笠呛了水,咳起来,赶紧收回思绪。
这‘续作’纯属他的虚构,再虚构下去,就可以写成虐心的作品,名为《狂傲皇子强占我》。
李笠放下碗,靠着墙壁,琢磨着。
他要给王府那边一个惊喜,现在惊喜来了,而且是巨大的惊喜:庐陵王萧续,以詹良命案为由头,把湘东王、鄱阳王弹劾了。
鄱阳王府典府丞冯帧,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州郡官吏,大概觉得他李笠一个鱼梁小吏,是一个可以随意处置的蝼蚁。
却没想到,蝼蚁可以借势,利用宗王之间的尖锐矛盾,来个四两拨千斤。
李笠通过不同渠道打听时事,知道了一些宗室之间的恩怨情仇,这些恩怨情仇闹到人所共知的地步,可想而知相互间的矛盾有多尖锐、激烈。
庐陵王萧续,和当今太子萧纲是同母兄弟,这兄弟二人,自幼和七弟萧绎关系很好。
但是,当长兄、昭明太子去世,天子不立昭明太子的儿子(嫡长孙)为储君,却让老三萧纲做了太子,皇子皇孙、宗室们的心态剧变。
庐陵王萧续,也许是为了维护太子的地位,为了日后太子即位后,能够镇得住宗室们,自己化身疯狗,疯狂撕咬着弟弟、侄儿和宗室们。
湘东王萧绎,因为‘西归内人’一事,和萧续决裂,昔日的亲密兄弟,形同路人。
与此同时,表现出色的鄱阳王,也被萧续盯上了,宗室诸王、侯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人所共知,所以,李笠能加以利用。
鄱阳王府(鄱阳城王府)的人,欺人太甚,不讲道理,不讲证据,一心要他死,如同下棋不守规则,悔棋、耍赖,无所不用其极,就是要他输。
李笠的对策就是掀棋盘。
从王府逃出来后,李笠自己主动入狱,让彭均的伙计潘宝偷偷带着贾成去江陵告状,用谁也想不到的办法,把整个棋盘都掀翻。
他这只蝼蚁吹了一口气,吹得恰到好处,到最后便能形成一场天地为之色变的风暴。
这场风暴下来,鄱阳郡廨不敢有丝毫枉法的念头,而鄱阳城王府,恐怕会变得‘干干净净’。
昔日那些在鄱阳城里横行霸道的王府中人,一个个,全都要完蛋!
想到这里,李笠就觉得痛快,他已经听到风声,即将有一场巨变在鄱阳发生,于是重复起那晚从王府逃出来时,发下的誓言:
“不把别人当人是吧?你们就不要做人了!
。。。。。。
郡廨,湘东王府谘议参军徐君蒨正在提审李笠,不久前,他收到姊夫、湘东王的亲笔信,信中行文十分‘生动’,仿佛姊夫从信里跳出来,对他破口大骂。
因为詹良中毒身亡一案,湘东王被庐陵王弹劾,天子让湘东王上表自辩,徐君蒨能感受到姊夫的怒火,不敢怠慢,要赶紧把命案审理清楚。
虽然李笠已经被提审数次,但徐君蒨还是决定再审一次,以表明自己的‘态度端正’,不然姊夫又要不高兴了。
徐君蒨看着眼前这个小吏,问:“你和贾成从王府翻墙逃出来,天亮前躲在何处?”
“回上官,小人和贾成躲在郊外,待得天亮,到城南码头,和许多等着受人帮佣的少年们求助,他们听说小人受了冤屈,要到郡廨伸冤,便如影随形。”
“那么,你在郡廨门口,主动入公廨等候发落,怎么贾成不一起进去,反倒是自己跑了?”
“回上官,我俩商量了一个办法,为防万一,小人在郡廨伸冤,贾成去寻阳,在州廨伸冤。”
“实在不行,贾成就去襄阳,在雍州州廨伸冤,毕竟大王是雍州刺史,而贾成是王府的仆人。”
“李笠,贾成是如何去的寻阳?”
“小人不知他如何去的,不过小人当时的想法,就是让贾成在城外码头搭乘过路客船,先去鄱口,再去湓城,转去寻阳。”
“李笠,王府典府丞冯帧对你的指控,你有何辩解?”
“小人是冤枉的,冯典府冤枉小人,小人无法自辩,按理,既然他说小人为凶手,也该是他来找证据,而不是让小人来找,谁主张,谁举证。”
徐君蒨本来是例行公事的问话,听李笠说了句“谁主张、谁举证”,不由得多看了李笠几眼。
李笠之名,徐君蒨去年年底就听过,发生在鄱阳郡的‘鱼腹藏书’,李笠就是当事人,所以这个案子上达州廨后,徐君蒨便有所了解。
所谓的‘鱼腹诗’,亦真亦假,不过徐君蒨觉得,此诗极有可能是李笠自己写的,所以,他认为此人心术不正,定然是奸滑小吏。
到了今年年初,鄱阳郡又出大案,鄱阳王府放债的掌柜吕全,诬告不成反坐,丢了性命。
而这个本来是铁案的案子被一个人给翻了,那人就是李笠。
相关卷宗,徐君蒨后来看过,李笠这个小吏接连受了鞭挞和测罚,硬是不认罪,才有了鄱阳内史柳偃的破案。
鞭挞和测罚,许多成年人都熬不住,而连半丁都不是的李笠,居然扛下了,这还是其他人都已经招供的情况下硬扛。
徐君蒨对此犯了嘀咕:骨头这么硬的人,心术真的不正么?
现在,徐君蒨听得李笠“谁主张、谁举证”的说法,觉得这个小吏蛮有意思的,于是来了兴趣。
“李笠,这六个字,你从哪里听来的?”
“上官,小人以为这不是应该的么?”李笠把手一摊,他见这‘徐参军’一表人才,说话又好听,感觉是个好官,便尝试‘讲道理’。
“譬如,小人说同村王甲偷鱼,那么,应该是小人拿出王甲偷鱼的证据,而不是让王甲拿出自己没有偷鱼的证据。”
“若王甲说不是自己偷的鱼,却说是隔壁赵乙偷的,王甲提出如此主张,也该是他拿出赵乙偷鱼的证据,否则,就是诬告。”
“噢,你到是蛮会说话。”徐君蒨点点头,和一同提审的鄱阳郡长史裴匡交谈几句,又问:“那么,本官接下来,要给你说的六个字,挑挑错了。”
李笠赶紧回答:“上官,小人斗胆,小人话还没有说完。”
“好,你说。”
“上官,还有特情,不适合‘谁主张、谁举证’,譬如...”
“譬如,小人那日在王府表演‘油釜捞钱’,一应用具是王府提供的,若小人在表演过程中双手被滚油灼伤,那必然是王府备下的油有问题。”
“小人作为被害人,若主张对方有错,即认为对方是加害人,那么,该是对方给出证据,证明用的油,不是真的油。”
“此即为‘谁主张、谁举证’的‘倒置’...”
问案时,徐君蒨知道李笠在王府表演过油釜捞钱,现在闻言兴趣大增:“果然油釜捞钱里的油有问题?”
旁边的裴匡干咳一声,徐君蒨意识到自己失言,满堂官吏都看着自己,急中生智,哈哈一笑:“哈哈,你这‘倒置’二字用得不错,不错。”
见着李笠说话中气十足、双眼未有游移不定,一脸义正辞严的模样,徐君蒨心里有了数:看来,鄱阳王府典府丞冯帧确实是诬告。
不过,这个小吏有意思,很有意思。
忽有吏员入内,向两位主官禀报:“方才驿使来报,台使已抵达湓城,不日便到鄱阳,又报,鄱阳世子也会于近日抵达。”
“台使/鄱阳世子来了?”
众官吏纷纷交头接耳,徐君蒨和裴匡交换了一下眼神,心中明白,这个案子,必然要尽快结案。
台使,即建康台城(皇城)来使,前不久发生在鄱阳的一个小小命案,居然把天子的两个儿子、一个侄儿牵扯进来。
天子向来宠溺儿子、宽容宗室,人所共知,如今一个小案闹出轩然大波,徐君蒨及郡廨官吏们已经能想到天子有多么不快。
而徐君蒨通过自己的方式,知道天子对此案的态度:真是太不像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