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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稍晚,皇帝与沈宁一齐到了昭华宫,借由探望之名,对孟雅做最后的交待。

    “这是无尘配的假死之药,可让人三日龟息不亡,朕会让人在盖棺之前为你服下解药,换下替身,彼时自有人送你出宫。”东聿衡说道。

    孟雅双手接过,盈盈下拜,“臣妾多谢陛下成全,旦望陛下多多教导大皇子,臣妾感激不尽。”

    “朕心中有数,朕虽允了你在民间可自己作主,但你也要时时牢记自己身份。”

    “是,臣妾领旨。”

    东聿衡又说了两句,便要离开,沈宁让他在外头稍候一会,与这有缘无份的姐妹话别,“你放心,你宫里的人我都会安排好,等事一了,我便让绿翘出宫去找你。”她顿一顿,“民间毕竟不比皇宫,你要小心为上,安全第一,到外头游玩千万要多带些侍卫。”

    沈宁愈说愈不放心。孟雅其实与乐华郡主大同小异。她低估了古代贵女的不运动程度,乐华郡主别说骑马,就连走个八百米都会喘,虽说她的毅力终究打动了黄陵,但在她离去之前,她依旧没有学会骑马。

    “你出去后,要先适当锻炼身体,别一开始就想着去丛山峻岭。”

    见她说得巨细无遗,孟雅失笑,“我知道的。”

    “如有难处,你就传信儿回来。”

    “你放心,我还有陛下御赐的保命牌子,没事儿的。”孟雅所指的是一块只能用一次的“如朕亲临”御牌。

    “那便好了。”

    沈宁凝视着她,抿了抿唇,上前抱了抱她,道一声“保重”。

    孟雅已很久很久没有与人肢体相触,差点忘了一个怀抱有多么温暖,她僵硬地回抱了她,也说了一声“保重”。

    回到春禧宫,沈宁还有些惆怅,却见东聿衡一如往昔,准备换身衣裳去新设的工房去雕木。

    “惠妃走的时候,我见你都有些难过,为甚皇后要离去,你却好似不甚在意?”

    东聿衡道:“惠妃是逝了,皇后不过假死,二者哪里能比?”

    ……男人的思维果然和女人大不一样,沈宁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心中的一个疑问终是没问出口。

    孟雅是他的少年皇后,陪伴他多年岁月,不知他是否曾爱过她?

    女人总想这些,但沈宁比一般女人聪明之处在于,她可以控制住自己的嘴巴。其实这些问出口了也不过是往事,除了平添烦恼再无裨益,这样的好奇心,不要也罢。

    于是她转回来继续这个话题,“可是还不是同样地这一辈子都看不到了?”

    “朕的忠臣良相,良师益友,多少曾经一别后便是永别,朕若日日伤怀,恐怕也无心国事了。对于远行之人,只需祈愿其一生安好,你便少了悲伤了。”

    这话莫名地触动了沈宁,不仅是因孟雅,还有异世而处的父母亲人。

    “可是,总会怀念啊。”沈宁轻叹一声。

    东聿衡看她一眼,知她心中所想,故作不知地说道:“朕倒不以为你还有闲功夫怀念悲伤,待此事一过,你便将为帝后。你莫非以为皇后也像皇贵妃这般清闲?”

    “啊!”沈宁被他转移了注意,顿时一张脸皱了起来。

    东聿衡见状勾了勾唇,自个儿弯腰套了一双半旧的靴子,站直了说道:“朕去工房了。”

    “我也要去!”

    “那还不换衣裳?”

    “等等我……”沈宁七手八脚地行动。

    窸窸窣窣片刻,只听得殿内试探问道:“聿衡,不如……让皇后空置个一两年?”

    “没有皇后,谁来暂统六宫?”

    “……、……”

    隔两日,皇后“病情”加重,不治身亡。

    东明奕与顾元珊赶进宫来,只见了孟雅最后一面,亲眼见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东明奕跪在床头,执着孟雅的手低头久久。

    沈宁此时与东聿衡也在昭华殿中,她长长叹息一声,虽为东明奕感到难过,但也没有太多不安。或许经历了这么多事的她也是心硬了,认为这样也应是最好的结果。东明奕要为储君,自是要苦其心智,劳其筋骨。

    东聿衡让沈宁去对外头跪着的嫔妃皇子公主宣布噩耗,各自回宫换衰服。

    沈宁再看一眼孟雅,点头离去。

    东聿衡瞟向床边还一动不动的东明奕,道:“大皇子也与皇子妃去罢。”

    东明奕置若罔闻,跪在一帝的顾元珊抹抹眼泪,轻轻唤一声“殿下”。

    片刻,东明奕抬起头来,眼眶泛红。他看向似是面不改色的东聿衡,不禁问道,“父皇,母后病亡,您却连一丝悲伤也无么?”他眼中似有质疑,“难道母后伴您多年,就没有一点夫妻情分?”

    东聿衡板着脸瞪他一眼,背着手沉声说道:“你母亲与朕少年夫妻,贤良淑德,多年来一直与朕患难与共,朕,敬重你的母亲。”

    东明奕闻言似有触动,缓缓垂下了眼皮,哀痛说道:“儿臣,失礼了。”

    东聿衡摆摆手,“去罢。”

    东明奕与顾元珊依言告退,东聿衡上前两步,看着床上那张安详的睡颜,眼中闪过复杂光芒,轻叹一声,转身离去。

    次日,礼部奏上丧仪,宫中自大皇子以下从成服之日起,服斩衰一年,十二月而除。诸王、世子、郡王及诸王妃、公主等闻讣皆哭,行五拜三叩头礼,闻丧第四日成服,斩衰十二月而除。文武官员着素服、乌纱幔、黑角带,清晨宫门外哭临,行五拜三叩头礼,各服斩衰,不饮酒食肉,服衰服十二日,命妇闻丧,第四日各服麻布长衫,麻布盖头,清晨入宫,哭临三日,皆去金银首饰,素服十二日。百姓三十日之内暂停音乐、祭祀、男女婚嫁,外省略简。

    发引日,礼官跪奏升大升辇,司礼监、礼部、黑甲军葬仪以次前行,大皇子哭送灵驾。

    皇陵未成,皇后暂入后妃陵墓。谥号“孝静淑慎诞圣皇后”。

    孝静皇后“离世”两月,朝臣便奏请皇帝再次立后。如今后宫惟宝睿皇贵妃一宫独大,却有朝臣遵循均衡之道,以皇贵妃无子为由,请立三皇子生母云妃。

    皇帝一律以哀思未过,不忍再立为由,全都驳回不批。然而私底下,他已叫人翻遍皇宫珍宝,找尽绫罗绸缎,只为沈宁的凤冠与冕服作准备。

    这日皇帝拿回一颗拳头大未经雕琢的红宝石给沈宁看,“朕瞧着这颗正好,镶在你后冠的正中。”

    “太大了,戴在头上也一步也走不了了,选小颗点儿的罢。”沈宁却道。

    “孝静皇后都戴得了,你还戴不了?”

    “她的后冠没这么大颗。”

    东聿衡道:“是比这个小点儿。”他一时明白过来,揽着沈宁搓揉一番,“宁儿自跟了朕,从未主动要过什么宝贝,朕不想在这件大事上还委屈了你。”

    “我成了你的皇后,这件事本身就是最令人高兴的事。这些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还是一切从简罢。”

    “放心,朕不会逾了祖制。你的常服后冠的珍珠,朕已经选好了,”东聿衡亲她一口,从袖中拿出两卷文策来,“这是孝静皇后的冠服典制文书,朕一会与你研究研究,看看作甚变动。”

    “皇后的冠服不是一样的么?”

    “你是你,她是她,为甚要一样?”东聿衡挑了挑眉。

    沈宁打开看了看,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繁体字与数字就犯了愁,“这些也是要咱们自己改动的么?”

    “唉,你怎地连这事儿也偷懒,罢了,放着一会朕来看。”

    沈宁靠在他身边,似笑非笑地道:“聿衡,我怎么觉着,你好似比我更注重这些,你是不是很高兴啊?”

    东聿衡闻言,清了清嗓子,“这哪里是高兴不高兴?朕摊上你这不管事的,也惟有抽空儿多操些心。”

    沈宁其实戳中了他的心思,却也不全然正确。他不是很高兴,他是极为高兴。

    当一切尘埃落定,他也终能细细品味沈宁终成为他的皇后的欢喜。费心思操持着这些事儿,他不仅不觉得累,反而自心底油生出一股成就感来,这种喜悦甚至不亚于攻克城池的振奋。

    “你不怎么高兴啊?我可是高兴得快死掉了。”沈宁揽住他的脖子,蹭蹭他新生的胡渣,“为了让那天顺顺利利的,我已开始背诵立后的行程了。”

    “傻子。”东聿衡笑着捏捏她的脸颊。

    来年立春过后,宝睿皇贵妃册封为后,后世所称“睿贤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