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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氏担了一天心,见父女俩回来了忙问:“如何?”
胡老爷把经过跟妻子说了一遍,翟氏松了口气,不禁道:“出家之人本该六根清净,不为名利金银所动,这些老道却昧着良心干这样的事儿,难道就不怕报应。”
胡老爷:“翎丫头说的好,利字当头,还顾得上什么,况且,这世上的和尚老道有多少,哪能都是心存良善的呢,得亏还有个青云观,不然,咱家铺子叫他们说成了大凶之地,哪敢留着,说到底还是恒通当使的坏。”
翟氏:“恒通当跟咱家可算老对头了,之前便再如何,他在冀州府,咱们在安平县,如今这铺子开到了一块儿,难保要争个高下,这恒通当既在冀州府开了这么多年的买卖,门路背景该不容小觑,你可得仔细些,免得他家使什么阴招儿。”
胡老爷:“既做了买卖也不能一味怕算计,真要是前怕狼后怕虎的,什么事都干不成了,放心吧,咱胡家虽不是什么显赫人家,如今也算声名在外,恒通当怎么也该有些忌讳,不敢太过分。”
翟氏点点头,瞧了青翎一眼,青翎跟敬澜过定的时候,陆家请出了冀州知府做大媒,虽说并非刻意到底占了陆家的光,若传出什么不好的名声,岂非不妥。
想到此,开口道:“你表姨说你答应敬澜明年开春就成礼,这满打满算的也就一年光景了,大件儿的便不用你操心,爹娘自然给你准备,可新房里头使的东西,不能都指望着谷雨吧,回头过了门,叫人怎么瞧你这新媳妇儿,便你表姨跟咱家再怎么亲近到底也是婆婆,总得过得去才行。”
青翎:“我是应了他,却有个条件,他考中会试才行,若没考中还提什么。”
翟氏:“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你心里还盼着敬澜落榜不成。”
青翎:“我巴不得他中呢,只这考会试的举子千千万,若这般容易就中,也不会有那么多屡试不第,头发都花白的读书人了。”瞥见青翧在门外对自己使眼色知道有话说,站起来道:“娘说的是,我这就回房做针线去。”转身就跑了。
胡老爷道:“你找几个手巧的丫头,辛苦些,多帮着翎丫头做些针线,能过的去眼不就行了,何必难为她。”
翟氏给丈夫气乐了:“我哪里为难她了,我是为了她好,不指望这丫头跟青羽似的,也得差不多了吧,更何况,翎儿嫁的是陆家,便月容这个婆婆好说话儿,还有别人呢,敬澜上头可还有两个哥哥,娶的都是京里官宦千金,同是妯娌,能没个比较吗,出身上咱家落了下风,旁的总不能也让人比下去吧。”
胡老爷道:“出身如何,若不是他陆家三番两次的求娶,我还舍不得把小翎儿嫁出去呢。”
翟氏:“这可是混话,闺女大了,你还能留她一辈子不成。”
胡老爷:“不留一辈子,也能多留几年,更何况,翎儿哪儿比不得别人,能娶翎儿是他陆家的造化。”
翟氏:“好,好,我可说不过你,你闺女哪儿都好,上天入地南寻的好闺女,行了吧。”不想胡老爷认真的点点头:“本来就是。”倒叫翟氏哭笑不得。
想起青青,胡老爷低声道:“青丫头今儿如何?”
翟氏:“说到青青,这回还真叫人瞧不明白了,这丫头天生了这么块胎记,最忌讳别人说三道四的,前些年就因为周宝儿说了句丑八怪,跟翎丫头闹了这么多年别扭,这会儿那张巧嘴如此败坏她,说了那么些难听的话,我是真怕这丫头想不开,特意叫婆子跟春分盯着,不想只大哭了一场,倒仿佛没这事似的,瞧脸色神态反而比之前开朗了些,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胡老爷:“回头你私底下问问春分,这丫头自小伺候青青,脾气秉性比咱们当爹娘还要清楚些,想来能知道些什么。”
翟氏:“我也这么想的,只是这事儿得背着青青问,若叫她知道反而不好,倒是青翧,这一天也不知哪儿疯玩去了,刚一回来就找他二姐,在门外头跟翎丫头挤眉弄眼,不定两人又要淘气呢。”
胡老爷笑道:“这个你就放心吧,便青翧淘气,翎儿也有分寸。”翟氏心说,在这当爹的眼里,闺女就没一点儿不是,连自己亲闺女的秉性都忘了,小时候那个淘气劲儿,青翧都是这丫头的徒弟呢,这两人凑到一处想不淘气都难。
要不怎么说知女莫若母呢,比起一味觉得自己闺女天下无敌好的胡老爷,翟氏还是相当中肯的。
青翎一出来,青翧就拉着她到一边儿道:“我跟明德今儿整整跟了那媒婆子一天,只要不下雨,这婆子天天都会去安平县城根儿底下的一个小酒馆里头吃酒,吃的醉醺醺的才往家走,她家离着城根儿不远,走道半个时辰就到了,我跟明德商量了,干脆趁着这婆子吃醉了酒,弄个麻袋一套,狠狠揍她一顿也出出这口恶气。”
青翎摇头:“揍一顿不妥,万一给人瞧见,认出你跟明德来,必然更信了那婆子的谣言,回头一传十,十传百,青青这刚好些,回头再听见什么难听的话,得多难过。”
青翧挠挠头:“那要不还依着我之前的注意,挖个坑,只不过怎么把这婆子引过去是件难事儿。”
青翎:“这个倒容易,只是摔他一脚也没什么意思。”眼珠转了转,在青翧耳边儿嘀咕了几句,青翧眼睛都亮了:“二姐这个主意好,对了,一说这个我倒想起来了,这婆子从酒馆出来道儿上正好有个沤粪的池子,那个臭哦,我跟明德都是捏着鼻子过的。”
青翎:“这倒正好,你们也不用挖坑倒粪了,你跟明德如此这般……”
青翧一边听一边点头,姐俩商量好了,也等不得明儿了,决定今儿就动手,叫德胜跑了一趟给明德送了信。
瞅着天一擦黑,姐俩就从胡家后门出来了,德胜早把马车套好了,只等姐俩一上车,就从小道往县城去了。月亮大,照的道儿上明晃晃的,并不难走。
到了地儿,青翧叫德胜把马车找个背静却能远远瞧着道的树林子里头躲着,姐俩奔着青翧说的地方。
是田边儿的小道儿,捋着道边儿挖了个沤粪的池子,上头用麦草棒节儿盖着也没用,离老远就能闻见一股一股子的臭味。
青翎掏出帕子当成口罩系在脑后,就这都得捏着鼻子,走过去,就着月光的亮儿掀开边儿上的麦草垫子,嗡的一下,那股子臭气差点儿把青翎熏晕过去。
青翧道:“二姐瞧什么呢?”
青翎:“我是想看这个粪池子有多深?”
青翧:“白天我跟明德仔细瞧过,估摸得有一人多深。”
青翎:“要是真么深,张巧嘴掉下去哪还有命。”
青翧:“坑挖的深,粪可没这么多,估摸着刚上了肥,也就还剩下半坑粪,淹不死人,不过熏不熏的死就不知道了。”
姐俩正说着,就见明德手里抱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一大捆树枝子跑了来。
青翧:“你砍这么多树枝子做什么?”
明德道:“我回去仔细琢磨了,想让那婆子上当就得把这粪坑上头弄结实些。”
青翧白了他一眼:“你傻了,结实了,那婆子能掉下去吗。”
青翎眼珠一转就明白了,敲了青翧一下:“你才傻,明德这个主意好,行了,赶紧弄吧,不然可来不及了。”
三人也不嫌臭,撩开粪坑上头的麦草垫子,把树枝子交错的支在底下,再把麦草垫子盖好,几人刚收拾完,就听见一声鸟叫,是跟德胜越好暗号,知道张巧嘴来了,青翧道:“快,咱们躲那边儿去。”不远有个农人为了歇脚搭的窝棚,正好三人藏身。
青翧走了两步见他姐没动,却从腰里的荷包往外掏什么,忙道:“二姐您掏什么呢,那媒婆子可来了。”
青翎:“我掏银子。”终于掏出一个一两的银元宝,目测了侧距离,丢到粪坑上头,这才跑到窝棚里头等着。
果然,没一会儿就见张巧嘴一摇三晃的走了过来,嘴里还哼哼戏词儿,唱的荒腔走板,到了近前儿,大概闻见了臭味儿,捏着鼻子,嘟囔:“非在这儿挖粪坑,想臭死老娘不成……”骂骂咧咧的就要过去。
明德急了低声道:“二姐,这婆子长了一对直溜眼,根本不往旁边瞅,可怎么好?”
青翎:“这个还不容易,咱们提醒她一下。”说着,把地上刚才捡过来的小砖头,摸了块大小合适的,对着粪坑的方向丢了出去,啪的一声响。
张巧嘴眼瞅快过去了,听见动静,吓了一跳,忙站住脚:“谁,谁……”四下看了看,除了道边儿的杨树呼啦啦的响,什么都没有,摇摇头,琢磨是自己吃醉了不成,正要举步往前走,又听见啪的一声响。
张巧嘴这回确定自己不是吃醉了,听得真切,是从道边儿粪坑哪儿传来的声儿,虽说臭,也忍着往粪坑走了几步,月光下瞧见有块东西闪闪发亮,故此又走了两步,伸长了脖子仔细瞧那粪坑上,顿时大喜:“哎呦喂,怪不得人都说粪是财呢,今儿合该着老娘发财啊,不知谁丢在这儿的银子,倒便宜了老娘,我说怎么总听见有声儿呢,这是财神爷给我提醒呢,今儿得财神爷照顾,有此横财,等回去老婆子就给财神爷好好上一桌子好酒好菜,让财神爷好好享用一番。”
说着也不嫌臭了,伸手去够银子,可那银子在粪坑当间儿,任她转了一圈,站在哪儿都够不着,左右看了看,想找个树枝子,可惜没有,刚青翎几个把周围能使唤的树枝木棍都丢粪坑里头去了。
张巧嘴找了两圈没找着合适的家伙什,一眼瞧见道边儿的大杨树了,便想折个树枝子下来,把银子拨过来。
偏偏那几颗杨树虽长得并不规整,下头的树杈却叫人砍走了,就剩下一个个瘤子疤,张巧嘴抬头看了看,索性豁出去了,把自己的衣裳掖了掖,吐了些唾沫在手上搓了搓,就开始爬树。
奈何这婆子奸懒馋滑,吃的太肥,远没有年轻时灵巧,费了半天劲才爬到了一半,再也撑不住摔了下来,坐在地上哎呦哎呦直叫唤,那样儿滑稽非常。
青翎几个险些没笑出来,忙捂着嘴,张巧嘴半天才缓过来,抬头看了看树,有心放弃,可偏过头一瞧银子,哪里舍得。
想起什么,索性跪在地上,对着粪坑磕起了头,一边儿磕头一边儿嘟囔:“财神爷哎,您老既然指点着我发财,就别为难老婆子了,老婆子以后必然多给您上香上供,不白了您这老神仙……”
乱七八糟的祷告了一阵,方才爬起来,看了看粪坑上的银子,试着伸脚往上头踩了一下,觉着落脚倒还算结实,又用了些力气,没漏下去,胆子大了起来,一只脚整个踩了上去,咔嚓响了一声。
张巧嘴吓的又缩了回来,盯着银子看了一会儿,倒是想出个主意来,把裤腰带解了下来,比量了比量。
青翧小声道:“这婆子真真狡猾,莫不是想把裤腰带拴在树上,拽着去拿银子吧。”
明德恨声道:“栓了也没用,等会儿她一踩上去,我就去割断她的腰带,看她还怎么上来。”说着从腰里抽出一把小刀来,在月光寒光烁烁,咬着牙:“这婆子胡说八道,我恨不能割了她的舌头。”
青翎跟青翧自然知道明德是为了青青,若不是怕蹲大狱,估摸宰了这婆子的心都有。
张巧嘴见腰带不够长,又把两条绑腿解了下来,系在一起,栓好试了试,终于满意了,一手拽着裤腰带,一边儿战战兢兢的踩到了粪坑上,虽咔嚓咔嚓的响,到底没掉下去。
张巧嘴胆子大了不少,慢慢蹲下,倾着身子去够那块银子,眼看就要摸着了,忽的咔嚓一声,啊……张巧嘴叫了一声,急忙去拽手里的腰带。
明德哪会让她上来,过去就把腰带割了,张巧嘴咕咚一声掉粪坑里头去了。
三人这才悄悄的回了胡家,转过天儿张巧嘴掉粪坑里的事儿,就传遍了安平县,青翧明德一大早就跑出去了,到了晌午才家来,一进家就跑青翎这儿来了。
青翎正在窗下绣百子帐,青翎不觉得这东西挂上能好看,她还是喜欢素净些的帐子,这样花里胡哨的瞧着乱,可这是新嫁娘必须绣的,根本不是为了自己使,是给别人看的,让别人瞧瞧新娘子如何如何心灵手巧,这样的帐子,鸳鸯戏水的被面,还有百年好合,金玉满堂等等,名目繁多。
青翎现在终于理解,为什么她姐从十二跟表哥订了亲之后就开始天天在屋里绣啊绣的,一直绣到出嫁都没完事儿,自己这一年的确有点儿短,而且,自己可没大姐那么大的耐心,天天就在屋子里做针线。
好在她有个好丫头,她这一犯愁,谷雨就从箱子底儿翻出了许多已经做好的东西,大到屏风小到鞋面帕子一应俱全,足足三大箱子。
青翎纳闷的道:“这是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不知道?”
小满:“等二小姐知道黄瓜菜都凉了,谷雨说既然二小姐不想,奴婢们就得替小姐想着,这几年谷雨做的针线大都是预备着二小姐出嫁时候使唤的,只不过,这百子帐跟鸳鸯戏水的被面还是得二小姐自己绣,不然可人笑话了。”
青翎也只能认命,估摸这两样自己就得绣上一年,这会儿青翎万分后悔,早知道这么麻烦,就不答应陆敬澜了,往后拖几年,准备这些也从容些,不用这般死赶活赶的,而且,这些是给外人看的,便不至于巧夺天工,也不能马虎,从吃了早饭就坐在这儿绣,一上午都没动地儿,累的腰酸背疼的,人都僵了。
青翧一进来,愣了一下,好奇的凑过来瞧了瞧:“我还是头一回瞧见二姐这般认真的绣花呢,这是二姐绣的?”说着伸手来摸……
青翎一巴掌打了下去:“你这满手的泥,摸脏了,我不是白绣了。”
青翧嘿嘿一笑:“我不是瞧着新鲜吗。”谷雨也怕给青翧弄脏了,忙过来收到一边儿。
小满端了茶上来,迫不及待的问:“二少爷二少爷,那张巧嘴怎么着了?”
青翧喝了口茶:“你这丫头问的新鲜,我也不是张巧嘴她爹,管她怎么着了做什么?”
小满:“二少爷就知道糊弄奴婢,我刚可听福子说了,外头都传遍了,张巧嘴掉粪坑里头差点儿让粪淹死,您昨儿跟二小姐天一擦黑就偷跑出去,干什么去了可瞒不过奴婢。”
青翧道:“张巧嘴掉粪坑是她缺了大德的报应,跟我什么干系,不过,今儿我跟明德路过正好瞧见,那些人捞张巧嘴,在粪坑里泡了一宿,那个臭啊,闻着风能臭出二里地去,打了足足十桶水,都没冲干净,抬回家一路谁见了谁捂鼻子,哈哈,笑死我了……”
青翎也忍不住笑了一声:“明德呢,没跟你回来,他去铺子也有些时候了,也该着歇息个一两日,家去瞧瞧姑姑姑父。”
青翧道:“这小子自打去了铺子就跟魔怔了似的,只要得了闲就跟在胡掌柜屁股后头问东问西的,哪舍得歇,一门心思学本事呢。”
明德的心思青翎如何不知,是想着早些学出本事来,能配得上青青,这小子别看平常嘻嘻哈哈的,心里什么都有,也能付辛苦,虽说应了他去铺子,到底是胡家的表少爷,按说不用跟伙计似的,可听胡掌柜说,明德在铺子里极勤快,什么脏什么累干什么,青翎听得出来胡满贵对明德的夸奖并非客套,而明德跟青青……
青翎微叹了口气,就凭明德这份自小到大护着她的心,若她嫁给明德,必会安稳幸福,女子这一生求得不就是这四个字吗。
由明德不由想起了陆敬澜,他对自己何尝不是如此,自己跟青青果然是姐妹,看似性子不同,却一样爱钻牛角尖。
正想着,就听青翧道:“刚福海遣人过来送信儿,说要接我去京里玩几日,一会儿我就跟爹娘说去舅舅家,若娘不应,二姐可得替我说话儿。”
青翎点点头:“对了,昨儿我跟爹在冀州府遇上了温子然的事儿你可知道?”
青翧道:“说起这个,二姐跟爹跑玉华阁做什么去了?”
青翎:“这话奇怪,玉华阁是馆子,去哪儿自然是吃饭去了。”
青翧笑了起来:“玉华阁可不是寻常的馆子,去哪儿的清一水都是达官贵人,吃的是饭,找的却是乐子。”
青翎挑挑眉:“什么乐子?我跟爹就吃了饭,那厨子的手艺倒真好,只是价钱有些贵,我斟酌良久给了一百两银子,瞧那伙计的脸色,便知这一百两银子一顿饭在玉华阁极为平常呢。”
青翧:“那是,玉华阁的厨子可是宫里的御厨,专门伺候万岁爷的,一顿饭一百两银子算什么,二姐,我也是认识了慕小九才知道,咱家的买卖实在算不得什么,慕小九随随便便开个馆子,便日进斗金呢。”
青翎目光闪了闪:“你是说玉华阁是慕小九开的?”
青翧:“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是听他跟温子然说话,应该是他的买卖。”
青翎暗暗点头,熊孩子还是挺有头脑的,知道开这样的买卖:“你说玉华阁不是吃饭的地儿,有别的乐子,什么乐子?”
青翧目光有些闪烁,忽然想起跟自己二姐说这个有些不好:“那个,其实也不是什么乐子,就是温子然从南边弄了十二个小丫头来,一人有一样出挑的本事,什么弹琵琶,唱曲儿,拉胡琴的都有,有客人来吃饭,若吃的闷了便叫出来凑趣儿。”
青翎恍然,怪不得门口的伙计瞧见她们父女会那般表情呢,估摸没见过跑去玉华阁正经吃饭的,即便玉华阁的厨子厨艺再高,也不过是个噱头,那些达官贵人去吃饭是假,找乐子才是真,说白了,就类似于现代那些私人会所,打着吃饭的名义什么事儿都干,饭钱是一百两,别的可就没数了。
青翧道:“我瞧慕小九吃穿的排场家里应该不缺银子,不知怎么会开个馆子。”
青翎暗暗摇头,青翧跟慕小九年纪一边儿大,可心机手段却真差了十万八千里不止,少不得自己先得点拨他一二。
想到此,便道:“你瞧着慕小九的排场大,不像没钱的,实际上,他比谁都缺银子。”
青翧不信:“不能吧。”
青翎:“你瞧见的吃喝花用排场等等,之于老百姓是大花销,之于有些人却不是,这些人吃喝不愁,排场极大,不缺银子还罢,若缺就是了大银子。”
青翧忍不住道:“多大的银子?”
青翎:“那要看他什么地位官职,要做多大的事儿了?”
青翧愣了愣:“慕小九不像能干什么大事儿的啊,成天就是玩。”
青翎:“对于某些人来说玩也是大事,更何况,他玩着就能开个玉华阁,若不玩还不知要干什么呢。”
青翧挠挠头:“这么说来,慕小九家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青翎摇摇头:“这个二姐也不清楚。”
青翧忽然道:“二姐你别当我真傻,我知道二姐肯定知道慕小九是什么来历,只是不想告诉我对不对,二姐不说,必然有不说的道理,其实我就是跟他玩,管他什么来历呢,咱们这就去爹娘哪儿吧,福海明儿可就来接我跟他一道回京呢。”
姐俩刚进外间就听见里头翟婆婆的声儿:“这才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呢,张巧嘴必然是缺德事干的多了,才有这番报应,看她以后还胡说八道。”
翟氏却道:“好端端的怎么会掉粪坑里头了,这事儿真真蹊跷。”
翟婆婆:“小姐管她蹊跷不蹊跷呢,反正我这心里痛快了,真真儿解气。”
青翎跟青翧互相看了一眼,暗暗好笑。
进了屋,翟氏打量青翧一遭,皱了皱眉:“一大早的又跑哪儿淘气去了,瞧这身上都成土猴了,立冬快着拉二少爷出去,拿掸子掸一掸,省的弄的哪儿哪儿都是。”
立冬忙应了,去案头的掸瓶里抽了掸子出来,推着青翧出去在廊下给他掸干净了,方才进来。
翟氏道:“说吧,到我这儿来有什么事儿?”
青翧不禁道:“娘这话说的,儿子是想娘了,过来给娘请安的。”
翟氏瞥了他一眼,:“这么说是没事儿了,那从这会儿起可不许说了。”
青翧一着急忙道:“那个,有点儿小事儿。”
屋里人都笑了起来,青翎抿着嘴笑,青翧什么德行,娘还能不知道吗,耍这样的心眼子,哪会有用。
翟氏也笑了起来:“说吧什么小事儿,若是淘气的可不成。”
青翧:“不是淘气的,是我想舅舅了,上回去的时候瞧着舅舅咳嗽的有些厉害,脸色也不大好,我跟大哥临走的时候,舅舅一个劲儿不舍,嘱咐我们若得空多去京里看舅舅。”
青翎不可思议的看着他,这小子还真长本事了,说起瞎话来眼睛都不带眨的,自打前些年那场大病过去,舅舅的身子每况愈下,尤其咳嗽,每年春秋两季都要闹上好久,身子不康健,脸色怎可能好的了,这小子说的根本就是废话。
可这样的废话在娘跟前儿却最是有用,娘跟舅舅本就感情好,又经了大难,比旁的姐弟更要亲近的多,这是家里丢不开手,不然,她娘早去京里瞧舅舅了,今年赶上大姐出嫁,有些忙,即便如此,年前也抽空去了一堂,住了小半个月才回来,故此,青翧用舅舅的身体做借口,最是有用。
果然,翟氏叹了口气:“论说你舅舅的年纪也不算大,却偏偏落了这么个病身子,这几年吃药调理也没见大好,反而越发弱了,倒叫人揪心,既你舅舅想你,你去京里住些日子也好,顺便也能瞧瞧你大姐大姐夫,只是记得,别淘气惹你舅舅着急。”
青翧:“娘放心吧,我跟舅舅说说家里的新鲜事儿,舅舅肯定欢喜,娘既答应了,那我明儿一早就动身。”
翟氏一愣:“明儿早上?这么着急作甚,胡管家明儿跟你爹去冀州府,只怕不得空送你,再说,我也得打点些东西给你舅舅。”
青翧:“我有个朋友明儿去京城,正好捎带我过去,家里大忙忙的,也省的胡管家再送我了。”
朋友?翟氏:“这阵子忙乱,娘还没底细问你呢,上回你带回家那个京里的朋友,家里是做什么的?”
青翧瞄了青翎一眼:“那个,听他说是做生意的。”
翟氏:“什么生意?”
青翧眼珠一转:“好像是开馆子卖吃食的,底细的我也不知,刚认识不久,扫听这些不好。”
翟氏琢磨,既是做生意的应该不要紧,便道:“你如今也不小了,男子汉在外头交朋好友的也没什么,毕竟多个朋友多条路吗,对你以后也有好处,只是需格外谨慎些,咱不算计别人,也不能叫别人算计了,既如此,我这就收拾东西,有我给你舅舅做的两个马甲,你正好捎过去,你舅舅的身子不好,怕风,开春了一早一晚的穿穿,能护着后心,省的着了凉。”
说着进了里屋,不一会儿拿了个包袱出来,递给青翧:“嘱咐你舅舅,凡事往开处里想,身子好些能出去走走,便出去走走,别总在屋子里闷着。”
青翧一一应着。
青翎想起年前跟爹娘去看舅舅的时候,舅舅的样子,瞧着真有些不好,也就提起表哥跟大姐的婚事的时候有些精神,明明比娘亲还小两岁呢,瞧着颇为苍老,鬓边上都有些灰白,莫说娘亲,就是自己瞧着都心酸。
估摸也是觉得身子不好,才急着让大姐嫁过去,跟舅母的关系也极冷淡,话都极少说,夫妻做到这个份上,真不知还有什么意思。
从娘屋里出来心情有些憋闷,不想回屋里,便去了后头桃林,前几日还是满枝的桃花,远远瞧去一片粉色的艳霞,绚烂之极,今儿枝桠间钻出些翠绿的叶子,地上落了厚厚一层桃花瓣儿,春天就快过去了吧,倒叫人忽的生出几分花落春尽的忧伤。
正想着,忽听有人说话的声,像是春分跟青青,仿佛提到了自己,若冒然出去,姐妹间不免尴尬,左右瞧了瞧,见那边一颗桃树生得粗壮,旁边还有块大青石遮挡,便闪身躲到了后头。
刚把身形掩好,就见青青跟春分走了进来,两人手上提着小竹篮,想是来摘桃花的。
春分是得了夫人的吩咐,来探三小姐心思的,虽说自己自小跟着三小姐,可有时候也猜不透三小姐想的什么,就像这回张巧嘴的事儿,春分先头以为天都塌下来了,三小姐最听不得人家说她,当年周宝儿一个丑八怪,就跟二小姐闹了好几年别扭,更何况,外头那些话,可比丑八怪难听多了,说的小姐简直一无是处,这如何能受得了,想不开寻了短都可能,故此,这几日春分睡觉都得睁只眼,生怕出差错。
可就没想到,这回不过哭了一场就过去了,且,瞧三小姐的神态,倒仿佛比过去平和的多了,春分也想不明白啊,便觑着今儿的空道:“那年周宝儿说了小姐一句,小姐就怨了二小姐好几年,这次外头……”说着顿了顿,有些不敢往下说。
躲在树后的青翎也暗道,这丫头怎么提这个,青青不定要恼了,哪想竟然猜错了,就听见青青幽幽叹了口气:“你是想问这次外头那么多难听的话,怎么我反倒不闹了对不对?我闹什么呢,有什么可闹的?我其实一直嫉妒二姐,二姐那么聪明懂事,谁见了都喜欢,我就把这些喜欢都归诸于自己脸上的胎记,觉得若不是我长了胎记,那些属于二姐的喜欢都该是我的。
我甚至觉得,敬澜哥哥也该喜欢我,那副字我明知道是因为二姐的关系,敬澜哥哥才会写,却一直自欺欺人的认为就是写给我的。
我总是想跟二姐比,觉得自己如果没有胎记,应该处处都不会输给二姐,周宝儿一句丑八怪,我记在二姐身上,是因为我知道怨周宝儿没用,周宝儿根本不会让着我,我总觉得老天对我不公,爹娘对我不平,所有好的都给了二姐,我什么都没有。
但如今我才知道,自己即使没有脸上这块胎记,我也成不了二姐,外头那些谣言即便是张巧嘴不怀好意散播出去的,却也让我清醒过来,因为是爹娘兄姐跟前,才会由着我任性别扭闹脾气,而在外人眼里,若没有我两个姐姐姐夫,没有我大哥,我这个胡家的三小姐,便配周宝儿都是高攀的。
我不是不闹了,我是终于想明白了,靠着家人护持,我才是胡家的三小姐,若没有家人,我什么都不是,我竟然还跟二姐争抢姐夫,现在想想,我都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春分,我糊涂了这么多年,终于明白过来了,可是连跟二姐说句对不起都开不了口,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