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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了热水的壶身烫得吓人,胖师兄怕阮墨烫坏手了,便让她把茶壶放在托盘里端着。
回去的路上凉风习习,正巧能将蒸腾的热气吹散一些,阮墨慢悠悠地一步步走着,有几分心不在焉。
方才胖师兄的话,虽觉着不大可能,却让她不禁回忆起之前偶然撞见的一件小事。
那日,她完成了抄习任务后,便与单逸尘一同下了藏书阁,在大门处分别。岂料快到房间了,才发现她把夜里该背习的书卷落在阁里,只好调头再走一趟。
到藏书阁门前时,听见师父训责徒弟的声音,她转身便躲在假山后头没有出去,省得忽然面对如此尴尬的场面。
“为师说了多少回,宁可答错了,也不可为了通过考核而作弊,你瞧瞧,自己做的是何事!真是……哎,阿尘,你来得正好,明日起让阿木也跟着你一齐在藏书阁内待着,你指点墨儿时,顺带监督着这小子。”
“师父。”是单逸尘的声音,一如既往清淡沉静,“我仍在探查上回未能解决的病症,精力有限,指点师妹一人足矣,望师父谅解。”
“为师的意思你也不听了?”
“并非不听,实属难为。习医不可马虎,若无法全心对待,我宁可不教。”
“你……哎,这犟脾气也不知哪儿学来的。那好,你好好教墨儿,这小子为师领回去教训罢了。”
“谢师父体谅,师父慢走。”
“得得得,为师不用你送了,赶紧回房歇息去……”
第二日,她照常前来,藏书阁依旧只有他们二人,不见那位被师父责罚的师兄,可见他的拒绝确实起了作用,师父也没有当真为难他。
如此说来,那位胖师兄所言,似乎并非全无道理啊……
记得初入梦之时,师父曾两回对她挤眉弄眼,做出些奇怪的神色。事后细想了想,她便明白了,估摸着师父是怀了撮合她和单逸尘的心思,才多番将他们凑在一起。上山采药是,参加考核是,连受罚也是,真是……用心良苦。
单逸尘向来尊敬师父,即便现在发现他并非事事听从师命,也只是实在无法完成的情况下,其余绝大多数时候,他还是鲜少会违背师父之命。
这么说,有师父在,真让她捡了不少便宜呢。
而且,几日下来,明知师父不会监视他是否尽责,单逸尘也不曾将她丢在此处不管,她待在藏书阁多久,他便也待多久。虽有不耐,但态度不似先前冰冷,今日更是……非但纵容她打瞌睡,还给她披了外袍……
她想,虽谈不上喜欢,至少,现在的他,总归是对她有几分好感了。
藏书阁的大门近在眼前,阮墨抿着唇角微弯了弯,一丝浅淡的笑意不自觉漫上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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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了两杯热茶,通体舒畅,阮墨回头看了眼坐在案前一动不动的男人,提壶又倒了一杯端过去,轻轻放在他的手边,这才重新跪坐在蒲团之上,拿起笔继续抄习。
单逸尘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垂下眼睑,终于抬手翻了一页久久未动的医书,正渐渐看入神,枕在案上的左臂却被人轻戳了戳。
他双眸微转,看向不知何时凑过来的小师妹,声音沉沉道:“何事?”
“这个……师兄你帮我看看……”阮墨摊开一页书,指着那块灰不溜秋的石头图画,不解地皱着眉道,“‘阳起石’?是石头吗?”
他淡淡扫了一眼,道:“药石。”
“咦,原来石头也能入药?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呢……”她若有所思地将书卷挪回面前,翻了翻前后页,除了一句“不宜单用”,并无过多描述,便问,“那它有何作用?为何这里没有记录?”
“温肾壮阳。主治肾阳虚衰,与鹿茸、附子等同用有助欲之效,常作催情散用。”
“那师兄可曾用过?药效如何?”她习惯性地多问了一句,一抬首,对上那张面无表情的冷脸时,才惊觉自己问的是什么话,忙捂了嘴道,“额,师兄……我不是……”
他面不改色,声音冷清,未见半分不自然:“用过。甚佳。”
可这话听在耳里,阮墨却不如他那般淡定了。
催情散是什么?
用通俗点儿的说法便是……春|药。
而这个男人居然说自己用、用过它?
还、还药效甚佳?!
说不清心中复杂的思绪为何,她咬咬牙,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那师兄用后,额,那个……如何解决?”
话音刚落,她又后悔了。
她为何要问如此羞人的问题啊……
难不成,还得让他告诉她,是同的哪个姑娘、如何解的药效……还要不要脸了?!
“解决?”单逸尘眸光一沉,目光落在她充满纠结和某些不明情绪的小脸上,顿时俊脸一黑,沉声道,“不害臊,净胡思乱想!”
阮墨懵了:“……啊?”
他抬手按了按抽痛的额角,真想看看这小师妹脑瓜壳儿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用此药,是为治病者的不举之症。你……以为什么了?”
额,我以为……你用在自己身上了。
“没……对不起,师兄你……莫要放在心上……”她可没胆子说出实话,边道歉边一点点退回书案的另一端,避得远远的,羞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单逸尘在心里叹了口气,料着她不该是故意的,也懒得与她计较了,合上书卷站起身:“时辰到了,去用饭。”
“是……那个,师兄先去,我收拾好了便跟上。”
她暂时还无法直面,这个刚在自己的脑海中,以某种不可描述的模样出现的……男人。
“嗯。”他应了一声,无声离开了藏书阁。
白衣翩翩,长身玉立。
阮墨望着他渐远的挺拔背影,不知为何,忽而轻轻松了口气。
是因为他说,那药不是他用,所以也不曾与其他姑娘……?
等等,不对,她为何要因为这种事松口气……
真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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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去四日,为期十日的禁足终于结束,依照师父之言,阮墨在大师兄的监督下重新进行考核。
相同的时间,相同的考题,但这回倒比上回顺利得多了。她不但在规定时辰之内,独自完成了十张药方子,还基本未让单逸尘开口提示,全凭十日来的刻苦背习。
师父笑着赞了她好几句,连一向冷淡的单逸尘,也拍了拍她的头,唇角微勾地说了两个字:“不错。”
……额,好吧,确实是简单了点儿。
可这个男人向来寡言少语,而且原本还对她如此不喜,能有如此变化,即便只是短短二字的肯定,也已经够她满足的了。
之后的日子里,阮墨并未懈怠半分,该去学堂听讲便去学堂,该去藏书阁翻阅医书便去藏书阁,晚饭后回了房也仍旧继续背习师父教授的内容。虽只过去短短不足一月,因着她的刻苦用功,医术可谓是突飞猛进,远比过去习医的一年真正学到的要多得多。
当然,要真算起谁的功劳大,说什么也绝不能少了那位大师兄。
每至夜里戌时左右,单逸尘的房门都会被准时敲响,听小师妹讨好地叫一声“师兄”,问他能否进来问些事儿。
起初他以为她又摊上麻烦事了,要来找他帮忙解决,便想着几句话打发了她。结果一开门见她笑眯眯站在门外,怀里抱着两三卷医书,歪着脑袋说要请教他几个问题,那些溜到嘴边的拒绝又说不口了。
她总是问得十分详细,有浅显易答的,也有稀奇古怪的,颇有一股刨根问底的劲头,有时他也需思考片刻才能解释清楚。
不过,看着她能如此上进,他的心里是有几分高兴的。
作为师父的大徒弟也好,作为医谷的一份子也好,他总归是希望大家都潜心于医术,将来出师后,能悬壶济世,造福百姓。
过去的阮墨曾让他失望了一回又一回,然如今的她,却令他觉得自己仍可以对她抱有一些期待。
是以,本着这样的心,他慢慢地教导她,不明白便讲到明白为止,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回过头却发现自己竟未觉一丝不耐烦,反而隐隐觉得,她才进来不久,便起身离开了。
这种感觉……似乎不太妙。
可他不曾想,之后还会有更不妙的。
有了这第一日的先例,第二日、第三日……便都顺理成章了。
久而久之,甚至渐渐成了他的一种习惯,即便偶尔有事待在了别处,一到时辰也会想起此事来,然后便再也无法沉下心来,只得暂且放下手头上的要务,赶回自己房间一趟。
不对劲……
当真是不对劲得很。
单逸尘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抬首望向窗外高挂枝头的弯月,深邃的黑眸中暗藏着几分困惑。
但目前还有一事更为不对劲。
戌时已过,夜色深重,遥遥望见她的房间灯火莹莹,想来是仍在温习,为何不过来寻他请教问题了?
他记得今日晨课上师父讲授的医理颇为难懂,好几个师弟课后都凑在一起讨论,她却匆匆收拾了书册走出学堂,拖着步子回房去了,也不见她问过师父……难不成她是全听懂了,故而没有问题需要请教他?
不,若是如此,她便不会在往常已然睡下的时辰里,仍点着灯不歇觉。
单逸尘静坐半晌,终是觉着放心不下,起身出了门,往她的房间迈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