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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夫人近来觉得特别奇怪。那个讨她厌的媳妇竟然一天比一天瞧着脸色红润起来,明明她没叫大夫进府,也严令下人不许给她送药。
即便暗中叫人去盯梢,却也没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她可不信谢凉晴会自己个儿好起来,就算是回光返照都没持续那么长时间的。
事有蹊跷,但是自己又抓不住原因。这让李老夫人感到无比的烦躁。
“老夫人。”二道门上的婆子进来向李老夫人福了福身,“前日被咱们辞了的门房,唤作阿福的,说是有事儿想要见一见老夫人。”
李老夫人眉头一皱,“他来做什么?难道还想求爷爷告姥姥地让我把他重新召回来?让他滚,有多远滚多远。”
婆子踌躇了一下,方才阿福是给她使了银子的,否则她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来触李老夫人的霉头。看在银子的份上,婆子决定还是再给阿福说几句好话。“老夫人不是正在犯愁吗?不如就把他叫进来,指不定他就是来替老夫人解忧的。菩萨不是说了么?这世上的事儿啊,就论个巧。倘使他真是为着差事来的,不消老夫人说,老奴即刻捂了他的嘴轰出去,再不叫他进来。”
李老夫人眼珠一转,冷静了下来,细问道:“他是怎么和你说的?”
婆子见她有松口的趋势,忙胡诌道:“他倒是没同我仔细说,只道是有和谢家那个填房有关的事儿,要向老夫人禀报。”
反正就算等会儿阿福来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也能把这些全推到阿福身上去。说是他为了能见上老夫人而故意同自己乱说的。银子还是出不了她的钱袋子。
一听是和谢凉晴有关系的,李老夫人立刻就让看门婆子去把阿福带进来。
阿福在二道门上不停探头看婆子有没有回来。今儿他为了能进来,各处都使了不少银子,他的家底本就不厚。这么一来,几乎耗了个精光,都快把他给心疼死了。
不过一想到等自己得了李老夫人的青睐后平步青云,调进外院,这些没了银子会加倍回来。阿福的心里头美得直冒泡。
正心里头想着呢,阿福就看到了婆子从内宅回来了。他不敢踏进二道门里去,只得隔着门槛在外头抓耳挠腮。还不等婆子走到近前来,便急吼吼地喊道:“嬷嬷,老夫人怎么说?”
婆子皱着眉数落他,“小点声!你以为府里是外头大街上啊?”见阿福闭了嘴,方道,“跟我来吧,老夫人说了要见你。”
不过她还不放心,看着阿福这毛手毛脚的样子,忍不住又叮嘱道:“我跟你娘认识一场,也就提点你几句。老夫人如今心情正不好呢,你进去了之后旁的什么废话都甭提,就说谢夫人的事儿。跟着我进去了之后,老老实实地低头,听见了没有?”
她一边带着阿福往里头走,一边道:“这里面哪一个丫鬟都不是你该看的,要是敢抬头去瞄一眼,小心老夫人叫人把你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这般连吓带唬的,才算把阿福给震老实了。老老实实地把头低到最低,紧紧跟着婆子一步不离。
阿福跟着婆子到了正院,李老夫人正端坐在屋内喝茶。
原想跟着婆子往屋子里走,阿福却被婆子给狠狠瞪了一眼,“在原地老实站着!”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跟只鹌鹑一样安静。
婆子也并不进屋,只是走到廊下,朝里头道:“老夫人,阿福来了。”
李老夫人点点头,放下手里的茶碗。
“那老奴就先回去二道门守着了。”婆子禀清了事儿,就回转了。临走前还不忘瞪了眼阿福,“老实点!”
阿福被她吓得抖了三抖。他抬头,想去看屋内的李老夫人,但因为隔得远,所以只能看清屋里头几个影影绰绰的人影子。屋里头并不比外头亮光,所以有些暗,越发看不清李老夫人了。
李老夫人半晌没等到阿福的话,有些不耐烦了起来。“你不是有事要说吗?还不快说,我可没这等闲工夫陪着你耗。”
阿福忙着脸上堆起笑来,往前走了两步,立即就被廊下守着的嬷嬷喝止,“站那儿,不许往前走!”
略尴尬的阿福立刻停住了脚步,酝酿了一下,在肚子里把来之前的腹稿再重温了一遍,开口道:“老夫人,我、我家宅子边上这些日子来了老头子,把府里一直想买的宅子给买下了……”
李老夫人“砰”地一下拍了记桌子,“有完没完!我要听的是这些吗?不想说就快点给我滚!”
阿福被吓得霍地一下跪在地上,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个老头子,好像是京里头来的,跟谢夫人是认得的。”说完他擦了擦一脸的汗,背上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衣服。
哦?谢家真的派了人过来?李老夫人的脸色凝重了起来。“你,仔细说说看,是什么个情景。”
阿福这下来了劲,“哎,是这么回事。那天叫我出了糗的老头子,就是那个人。所以我娘出门的时候给瞧见后,就留意了。那人买了宅子的第二日,就问我娘咱们城里头的大夫哪个好,说是要给女儿治病。我娘跟着进宅子里去一看,床上躺着呕血的正是谢夫人身边的翠浓。我也不晓得那老头子是怎么把翠浓给从府里偷出来的……”
阿福贼眉鼠眼地不断朝屋内瞟着,“我想,应当不是老夫人叫他给翠浓看的病,就想着,是不是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
那日踢伤了翠浓的嬷嬷凑到李老夫人的耳边道:“这几日,的确没在那位跟前看见过翠浓。”
李老夫人嘴角一撇,总算知道了是什么回事。恐怕那个老头子武艺并不弱,否则七老八十了怎么把个人给背出去。还能不叫她那嬷嬷知道,必是在她之上的。
李老夫人心里暗忖,既然能把翠浓给带出去,必定能把大夫从府外给带进来。谢凉晴的目标太大,轻易弄不出去,而且那样的身子,就算出了府也跑不了多远。她只要派人去一瞧,见不到人,即刻下令全城搜索,哪里还有抓不到的?
向来,他们应当是打着把谢凉晴给养好了之后,再将人一并带走。
李老夫人冷笑。没那么容易!李家丢不起和离的脸,也不会和谢家撕破脸来个休妻。谢凉晴必须死在李家!这样她的儿子才能重新娶个新的嫡妻,生下嫡子来承嗣。
李老夫人高深莫测地看着跪在院子里头的阿福,缓缓道:“不错,钟嬷嬷,赏他点银子。”
阿福受到了钟嬷嬷递过来的银子,欣喜若狂地赶忙将袋子打开来往里看了一眼。白晃晃的银子闪瞎了他的眼。
这可比自己送出去的银子要多得多!
还没等阿福平静下来,就又听到李老夫人在屋里接着道:“你很好,是叫阿福是吧。你能这样一心为着咱们府上想,这样吧,即日起你就在前院当个打杂小厮。去把管家叫来,把他带去收拾收拾,讲讲府里头的规矩。虽说你当过咱们府上的门房,但外头的规矩和府内的规矩是不一样的。以后,还要继续像今天这样好好地替咱们效力,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听明白了!”阿福转头看到管家正过来,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来,跑到管家的跟前,腆着脸地笑道,“李总管,以后我可就靠着你了。”
说罢,忍痛从刚刚得了的银子里头拿出一块来塞到李总管手里。
李总管掂了掂,虽说并不多,不过看这小子也算机灵。他也就收下了银子,跟李老夫人告一声罪,带着阿福走了。
阿福前脚刚走,李老夫人就从圈椅上站起来,“走!”
去哪里?不言而喻。
照样是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一如李老夫人过去的排场一样。方向直朝着谢凉晴所住的地方。
她们过来的时候,谢凉晴刚把老薛送来的药给喝了。
药是装在牛皮水袋里头的,这样才能保证药在拿过来的途中不被洒了。这段时候,因为有单大夫的诊治,再加上定时服用药物,谢凉晴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不再像先前那样病怏怏的了。身上也有点力气,可以自己一个人下床走动。这样她的陪嫁嬷嬷就有更多的时间去做别的事情了,不用总是陪着谢凉晴。
所以此时,谢凉晴只一个人呆在屋子里,嬷嬷去了浣衣处洗衣服了。
李老夫人到了这儿,根本就不想进屋子。反正那屋子也就一丁点儿大,一眼就能看到里面。见她的嬷嬷和翠浓都不在,李老夫人心道,莫非谢家那个老头子把嬷嬷也给一并带走了?
但这不应该啊,怎么把个主子留下,下人全都走了呢?
李老夫人冷笑,“看不出啊,你倒还有些情谊,竟独自一个留下,叫你那两个不知礼数的下人先走了。”
钟嬷嬷给李老夫人搬来一张凳子,让她好坐着说话,“你这是打定了主意,准备死在咱们李家了?不错,看在你这心意份上,到时候我会给你风光大葬的。”
谢凉晴坐在床上并不下来。她趁着李老夫人她们没进来,把装药的水袋偷偷塞进被子下头,装作弱不经风的样子,“娘,说什么呢,媳妇我怎么就不懂了?”
从浣衣处捧着一盆子衣服回来的蒋嬷嬷远远就看到李老夫人她们在屋子门口,当下三步并作两步过去,心里虽厌恶十分,嘴上却还是道:“老夫人来了。夫人身子不妥当,不能给老夫人行礼,还望老夫人见谅。”说罢就带着衣服进屋子。
李老夫人此时也不计较蒋嬷嬷的无礼了,她气定神闲地问道:“翠浓呢?那天董嬷嬷把人给踢了,心里过意不去呢,想同她赔个不是。”
一提到翠浓,谢凉晴和蒋嬷嬷就只想破口大骂。翠浓前日才堪堪从昏迷中醒过来,三餐只能吃一点极稀的粥。稍微一喘气就咳个不停,怕是以后都成了个废人了。
谢凉晴硬着声音道:“娘若真想叫董嬷嬷给翠浓道歉,何必这般兴师动众得过来?不晓得的人,还当是董嬷嬷借了娘的威风,要来这儿叫翠浓赔命的。”
李老夫人不接这茬,掸了掸群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问了一遍“翠浓呢?”
谢凉晴扭过脸,“我叫翠浓出府去替我买些东西,此刻并不在府里。娘若是要找她,等她回来之后我叫她去娘那儿一趟。”
“那我就在这儿等她回来。”李老夫人很是强硬,“她什么时候回来,我什么时候走。”
谢凉晴心里头急得不行,翠浓自然是回不来的。但她面上还是沉得住气的,“娘何必在这儿耗着呢,府里头一大家子的事儿等着娘去做决断呢。”
“还跟我装呢?”李老夫人指着自己面前那堵墙,“恐怕翠浓压根就不在府里头,而是在这墙后面的宅子吧?是你们谢家刚买下的吧?”
谢凉晴脸色大变,婆婆知道了什么?!她还想继续争辩,“娘在胡说些什么?宅子后面住的不是王家人吗?怎么会是我娘家买的?”
李老夫人冷哼一声,“还跟我装呢。好,你不信,我这就带着人去那宅子把人给揪出来。到时候人赃并获,看你还拿什么来同我说!”
谢凉晴不顾身体,撩开被子从床上起来,赤着脚就要去追李老夫人。却被蒋嬷嬷给拦下了。
“姑娘!你这般去追,岂不是不打自招?依我看,不若想法子去通知老薛,让他带着翠浓暂且避一避。”蒋嬷嬷看着李老夫人的背影,“老夫人要叫人从府里转到后头去,必会费点功夫,没那么快。老薛动作利索,足够时间把人给带走的。”
谢凉晴被蒋嬷嬷给劝住了。她想了想,从身上的衣服扯下块布来,用火盆里还剩下一点的菊花碳作笔,草草地写了一封信,再用腰带捆在水袋上。她拿着水袋,望着高高的墙。
一定要扔过去!
“砰”的一下,水袋砸在了墙上,并没能过去。
谢凉晴把水袋捡起来,交给蒋嬷嬷,“嬷嬷你气力比我大,把这个扔过墙去。那么大的东西,落在地上必会发出极响的声音。老薛耳力好,必会听见的。”
蒋嬷嬷也并不确定自己就有这把子力气,但还是想试试看。只可惜她扔得只比谢凉晴高了那么一点点。
谢凉晴咬着唇,左右环顾,正好瞧见墙边横放着的一杆坏了的竹梯子。那梯子因少了个脚,所以一直搁在这儿,原是要修的,却一直搁置了。她叫上蒋嬷嬷,两个人一起把梯子竖起来,在墙边靠好。
“嬷嬷替我在下头扶稳了。”谢凉晴再顾不上仪态,把长裙撩起来一部分,在腰间固定好,防止爬梯子的时候踩住。然后咬着水袋一步步地往上爬。
久不用的竹梯子没了人维护,上头全是灰尘,还有些竹子的毛刺。谢凉晴一个不注意,就被毛刺给深深扎进了手里。但她顾不上这些,忍着疼继续爬到最顶上。
梯子离墙顶还是有些距离的,但这点距离已经足够谢凉晴把水袋给扔过去了。
“嘭”的一声,牛皮水袋在墙的另一头落了地。谢凉晴的心也在刹那落下了,她晕晕乎乎地站在梯子上,瞬间头晕目眩地往后头倒去。蒋嬷嬷赶忙放开了梯子去接人。
谢凉晴掉下来的时候正好压在蒋嬷嬷的身上。蒋嬷嬷吃不住力,两个人一同跌在了地上。
“这样就好了。”谢凉晴舒了一口气,“老薛和翠浓就能逃走了。”
墙的另一头,果真如谢凉晴所料,老薛听到了水袋掉在地上的声音。他刚刚喂翠浓喝完药,此时拿了空药碗出来看,只见空旷的院子里,一个绑着白色纸张的牛皮水袋躺在那儿。
老薛走过去捡起水袋,上头那股子药味他一闻就闻出来了。这是他午时刚翻过墙去送给谢凉晴装药用的,里头已经没有了水声,显见是喝完了。他捏着水袋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将空碗往桌子上一放,空出手来解开绑在水袋上的腰带。
等捏在手里,老薛才发现,原来那并不是白纸,而是一块粗棉布。布上用炭笔潦草地写着李老夫人即将过来的消息。
老薛心里大叫不好。将那白布和腰带收在怀里,冲进屋里就把刚睡下的翠浓给叫醒了。“快些醒醒,李家要来人了!”
翠浓本就没睡实,此时被老薛给叫醒,自然立刻就回过味来。只是她还动不了身子,不能走。
老薛拿出方才捆消息的腰带,让翠浓趴在自己背上,用腰带固定好,就疾步走了出去。刚打开大门,老薛就听到巷口传来纷纷扰扰的脚步声。他忙把大门给关了用门闩关好门。对背后的翠浓低声说道:“抓紧了。”
而后从大门处开始跑动,一跃上了墙,借了势后,翻出了宅子的矮墙。
李家和老薛买下的这所宅子中间有一条极窄的小道,堪堪能走一个人。说是小道也并不准确,那不过是下雨天防止屋子里进水用的排水道。这片地方的宅子都用的这条道。
但有了这条小小的排水道,老薛就能躲过前面那条巷子里过来找人的李家人。
他背着翠浓一路疾奔,朝着城东的方向去。
老薛感觉到肩上有些疼,知道这是翠浓在担心,便微微侧了头道:“莫要慌,我先将你藏好了,再回去找谢二小姐和蒋嬷嬷。”
翠浓忍着泪,“嗯!”
老薛一路专挑那种没人走的排水道,避开李家的耳目,随后到了回春堂的后门。他左右环顾,确定没什么人注意他,背着翠浓就翻身进去了。
单大夫今日休息,此时在后院翻晒草药。突然见有人翻了墙进来,刚想大叫有贼,定睛一看,竟是老薛背着翠浓。他上去帮着老薛把翠浓放下来。
“薛大爷,这是怎么了?”
老薛把快滴进眼睛里的汗给抹了,问道:“单大夫,这些日子还求你将这丫头暂行收留。李家怕是已经知道了。”
单大夫与老薛相识时间并不久,这般贸然求助,一是因为单大夫在知道会得罪李家的情况下,愿意诊治翠浓和谢凉晴。二来,单大夫与李家还是有些仇的。那日单大夫之所以会答应老薛去救谢凉晴,乃是因为老薛买下的王家宅子的女主人,乃是他的表姐。彼时救人要紧,单大夫并没有多问。等事情都了了,才向老薛打听。
老薛原当单大夫是特地跟自己打听胡诌的话,后来在城里转了一圈才晓得,他说的并不是假话。而且单大夫与表姐一家关系很是不错。斟酌了一番后,老薛把王家惨遭毒手的事据实相告,并且带着他去了自己埋葬王家人的郊外。老薛将坟墓边上的一个土包挖开,里面是王家人的行李。单大夫从那些行李中确认了表姐一家真的遇害了。
有了这么番血海深仇,单大夫自然恨上了李家。但无论他再怎么恨,只要自己还在南直隶,就没法儿替表姐一家沉冤昭雪。
单大夫示意老薛把翠浓放在空着的草药房内,在翠浓前头把架子全都摆好用来遮掩。
两人出了屋子,单大夫问道:“薛大爷你现在要往那头去?”
老薛道:“谢二小姐还在李府,我得去把人给带出来。”
单大夫深感不妥,将他给拦住,“你如今再去虎穴,怕是有去无回。不若趁着李家还没在城门立哨口,就此先出了南直隶。过些日子再回来。”
老薛摇摇头,“倘若我就此离开,怕是谢二小姐就难过了。我得回去把人带出来。”他向单大夫一抱拳,“单先生侠义肝肠,悬壶济世,总有后报。还请你替我暂时照顾好翠浓那丫头。若我此次侥幸逃脱,自当答谢。”
单大夫拦不住,只得留下一句“稍等”。他转身回了屋子,匆匆出来,塞给了老薛一堆药丸,“李家的手段我也略有耳闻,薛大爷把这些都放在身上,有备无患。”
老薛也不客气,收下了药,道一句,“告辞。”就离开了回春堂。
苏家巷子里外都是李家的下人,老薛一看这情景,就知道自己断不能回去,只得从另一边绕过去,虽费了点时间,却到底顺利见到了谢凉晴和蒋嬷嬷。
谢凉晴一见老薛就急道:“翠浓呢?老薛你怎么不走?”
老薛安慰道:“你们且安心,我将翠浓安置好了。现在就将你们带出去。”
谢凉晴忙把老薛推开,“别管我们,你快走!李家不会放过你的。”
蒋嬷嬷也道:“老薛你若真能带着人走,就把我留下,将姑娘带走。”
老薛一跺脚,“这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这么推来争去的!要走就一块儿走!”说罢他将谢凉晴强制地背在身上,转身对蒋嬷嬷道,“嬷嬷跟着我一道来。”
蒋嬷嬷从枕头底下翻出了几根藏好的簪子,塞进了谢凉晴的怀里,替老薛扶着谢凉晴,“走吧!”
一行三人在李府不断躲避着,几经险情,总算到了墙根。
老薛背着谢凉晴,对蒋嬷嬷道:“我先将谢二小姐送出去,你在这儿等等。”
蒋嬷嬷点头,在他们翻出去的时候把风。不消片刻,老薛就又翻了回来,将她也一并带出去。
到了外头,老薛把谢凉晴重新背在身上。“走。”
情势紧急,已经来不及租用马车了。老薛决定先带着她们出城,到了野外暂时休息一晚,然后再到驿站另外租一辆马车,好利于赶路。
说来他们也是运气,从李府一路顺顺利利地到了北城门。但到了这儿,老天爷似乎并不再眷顾他们了。
三人刚刚出了城,墙上的将领就大喝:“快抓住胁迫李家夫人的贼子!”
原来李老夫人在找不到翠浓和老薛的时候,又去了一趟谢凉晴那儿。到的时候却发现空无一人,褥子都有被翻过的痕迹。她当机立断,派了人去了趟衙门,直言有人抢了李家夫人,要求官府在北城门设卡拦人。
官老爷自然知道事情不可能那么简单,但他却不想就此开罪李老夫人。整个南直隶谁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个事儿精,没事儿都能给你挑点事儿出来。若是叫她不高兴了,一封信寄去京城,让她那做娘娘的女儿在皇帝耳边吹吹枕头风。自己这官运也算是到了头。所以也就遂了她的意,让人去北城门知会一声。
老薛他们出城门的时候,正好是官府派人来下令的时候。
蒋嬷嬷听到墙上官兵喊打喊杀的声音,双腿当即就发软。
“别回头,快走。”老薛催促道,自己脚下也不曾停。
官兵的声音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追上了。
老薛见实在没法子,把谢凉晴放了下来,对蒋嬷嬷道:“你带着谢二小姐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北边儿走,按你们的脚程,一日就能遇上驿站。到时候去租个马车,赶紧回京去,越快越好!”
“你呢?!”蒋嬷嬷扶着谢凉晴,忙不迭地问道。还不等她说完,就看到老薛拔出刀转身冲向了那群官兵。
谢凉晴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从小养在深闺里头,虽也看些史书,那也不过是为了消遣罢了。眼前上演着真正的血肉横飞,让谢凉晴联想起了昔日史书中所说的赵子龙长坂坡单骑救少主。
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同那在赵子龙怀里的婴孩有何区别?
谢凉晴头一次痛恨这样的自己,白白在家里头费了几十年的米粮,到了危急关头,竟连自保都做不到。
蒋嬷嬷咬牙,扶着僵在那儿的谢凉晴,“姑娘,咱们快走,莫要浪费了老薛这一番苦心。”
谢凉晴愣愣地被蒋嬷嬷扶着,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前逃命。身后的厮杀声渐渐远去,耳中慢慢地只留下了山风吹过枯草的声音。
一支冷箭破风而来,射中了蒋嬷嬷的右脚。两人一时不备,双双跌在地上。
蒋嬷嬷疼得额上全是汗,她推了谢凉晴一把,“姑娘快些走,快逃!”
谢凉晴看着蒋嬷嬷腿上不断渗出来的血,手足无措地碰也不敢碰,眼泪一串串地掉下来。“嬷嬷,嬷嬷。”
“快走啊!”蒋嬷嬷吼道,“姑娘身上有我方才给你的簪钗,到了驿站给人一支,足以让姑娘租一辆马车回到京城。”
蒋嬷嬷眼前直发黑,但她还是坚持着把话说完,“到了,到了京城,姑娘记得要让老太爷、老夫人、夫人,回来替我报仇。”她对从来没有独自出来的谢凉晴完全不放心,这可是她一手带大的姑娘啊,怎么放心得下?素日里,就连喝个汤都担心她把自己个儿给烫着了。
谢凉晴一咬牙,丢下一句,“嬷嬷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的。”死在这里,就是没都没有了。不会有人回京去报信。谢家永远都不知道在李家发生过什么事。
蒋嬷嬷虽然看不见谢凉晴,但她听得见自家姑娘的脚步声。急匆匆的,毫无章法,只顾着往前跑。她心有慰藉地合上眼,放松了全身。方才蒋嬷嬷是故意那样说的,她对谢凉晴并没有信心,不知道她能不能顺利地回到京城。但是只要谢凉晴想着要给他们报仇,那就一定会想办法活下去,活到进京的那一刻。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谢凉晴不知方向地不断跑着,她一边抹着泪,一边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停下来。她从来没有走过、跑过那么远的路,两条腿已经快要不听使唤了。
利箭不断地破风而来,这加快了谢凉晴的脚步。一支箭从她的耳边擦过,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谢凉晴无比地庆幸,那些弓箭手因为慌乱而射不中自己。
她要活下去,离开这里。只要离开这里,她就能想法子回京,替翠浓,替老薛,替蒋嬷嬷报仇。
她一定要活下去。
京城海棠楼
谢凉萤的生辰,家里头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再给她大办了,甚至记得的人也并不多。
不过谁都会忘,薛简却忘不掉。
就像前世一样,薛简提前半年包下了整个海棠楼,只为给谢凉萤好好地过生辰。请的人倒也不多,和安和杨星泽是要来的,毕元也受了邀请。谢凉萤还提议,到时候让双珏的妹妹也一道过来,她们姐妹俩已经好些日子没见了。
“都依你。”薛简心情很好,老薛前几日刚送了信过来,说是已经找到了谢凉晴,虽然情形不太好,但他已经找了大夫私底下给谢凉晴看病了。
薛简心里还打着算盘,他还没谢凉萤一道出去玩儿过呢。到时候就寻个由头,让皇帝下旨,让他去南直隶一趟。到时候就公事私办,带上谢凉萤一道去。正好也让她看看病愈的谢凉晴,让她能放宽心。
谢凉萤看着薛简和双珏在写请帖,她支着胳膊,有些无聊地道:“阿简,你说二姐姐在李家,过得好吗?我看大伯母这几天总是唉声叹气的。”
大夫人已经收到了谢凉晴流产的事,但是她在谢家走不开,只得日日在佛前为女儿祈福。因为并不是什么好事,所以她也并不声张,清秋也没听说。谢凉萤自然不知道这事儿。
薛简停了停笔,笑道:“你若不放心,到时候我带你去看看?”
“去南直隶?!”谢凉萤一下子就来了精神。她是生在京城,长在京城的,南直隶虽然有名,却一直没去过。“那你可得说话算数。”
薛简把写废了的请帖放在一边,“自然。”
谢凉萤盘算着,“到时候我跟大伯母商量,带个府里头的点心师傅过去。她肯定会答应啦,让二姐姐尝尝家里头的味道。她大约许久都没尝过了吧?你说,我到时候再带些什么给她比较好?听说李家很有钱,应该不缺东西吧。”
“你带什么,你二姐姐都会高兴的。”薛简道,“对于远嫁的女子而言,能看到熟悉的家里人,没有比这更好的礼物了。”
谢凉晴娇嗔道:“就你会说话。”
“侯爷。”一个云阳侯府的人匆匆进来,“是老薛送来的。”
薛简接过那封信,展开一看,脸色登时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