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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明轩看着妹妹,沉重地道;“妹妹,你听了别着急,廷昶他身中剧毒,太医院的御医无人识得这种毒,廷昶他身上的毒不能解,太医说随时都可能……”
傅明轩难过,不愿意把那个字说出来,说出来对妹妹来说太残酷,她妹妹对卫廷昶的感情,甚至超过对他这个亲哥哥,两人今日变成这样子,他知道妹妹心里的痛,如果廷昶就这么去了,妹妹这辈子心里的结都打不开了。
傅明轩话音刚落,傅书言冲出了屋子,杜氏在身后喊;“言儿,别莽撞。”
又急着招呼傅明轩,“明轩,你快跟着你妹妹。”
傅书言跑出房门,差点跟正要进门的吕嫱撞上,吕嫱纳闷,叫了声,“妹妹,你这是去哪里?”
傅书言没搭话,心里就一个念头,到靖安侯府看卫廷昶,吕嫱纳闷,看见夫君从后面追出来,问了声,“妹妹怎么了?”
“廷昶找到了。”傅明轩说了句,跟着傅书言身后追去。
知儿正在西厢房廊下跟上房的一个小丫鬟说话,一抬头,看见傅书言往院外疾走,茫然无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追姑娘去了。
傅书言疾走到外院,牵过一匹马,翻身上马,看门的下人赶紧打开府门,傅书言的马匹刚出府门,扬鞭打马,飞奔。
卫廷昶危在旦夕,这个结果是她想过多少次,她也想过卫廷昶突然出现在她面前,像那日在学堂门口等她,跟她告别一样,时间越久,这种希望越渺茫,卫廷昶活着的可能性随着一日日推迟而降低。
京城经过这次战乱,房舍府邸,街边店铺遭到洗劫和破坏,经济还有待恢复,又遭逢先帝晏驾,举国哀悼,京城里的官员百姓取消一切娱乐活动,四十九日不得屠宰,因此,酒楼、肉铺,勾栏瓦舍,风尘场所暂时关门了,街上冷冷清清,行人稀少。
傅书言心里焦急,街道没有车轿,她打马快跑,一口气马跑到靖安侯府门前,才勒缰。
靖安候府的下人认识傅七姑娘,每次傅七姑娘来,都是乘轿,看见她突然骑马过来,感到惊奇,赶紧招呼着打开大门,傅书言骑马进了府门,到一进院子后,跳下马匹,把马扔给一个小厮,问;“你家世子爷在哪里?”
小厮一脸难过神情,道:“回姑娘,我家世子爷在房里,侯爷和夫人、姑娘都在世子爷房里。”
傅书言小时候经常去卫廷昶屋里玩,通往卫廷昶院子的路很熟,不用下人引路,过了两道门,便看见卫廷昶房屋高出周围的建筑,屋顶的绿色琉璃瓦,在清冷的阳光下闪着寒光。
卫廷昶的院子熟悉又亲切,孩提时候,她曾和卫昭在此捉迷藏,站在院子的一棵柿子树下,看卫廷昶爬树摘柿子,给妹妹们吃。
儿时的记忆是难以泯灭的,简单的快乐,人要是不长大,永远停留在无忧无虑的年纪,该多好啊!就没有后来被情所困的烦恼,小时候扮家家,她知道长大后要嫁给廷昶哥的,她喜欢跟着廷昶哥,廷昶哥走到哪里,她跟卫昭尾随在后面,随着一年年长大,男女有别,不知不觉中疏远了,后来她对高昀产生了情愫,心里觉得对不起廷昶哥,可是人有时不能自己,他们今生注定只有做兄妹的情分,她希望他好好活着,看到他娶妻生子。
傅书言双脚一迈进院子,顿时感到气氛的压抑,上房门口,站着几个小厮和丫鬟媳妇,焦急往上房里面看,等待里面的消息。
傅书言往上房走着,脚有些发软,上了台阶,门口站立小厮丫鬟们,都摒心静气,神色紧张。
众人看见傅书言,低眉束手,退过两旁,自动闪开一条路。
傅书言迈进门槛,有两个丫鬟站在西间门口,傅书言来过多次,知道东间是卫廷昶的书房,西间是卧房。
傅书言朝西间走,心里一个念头,廷昶哥现在还活着,否则这些人就不会等在这里。
丫鬟撩起门帘,傅书言第一眼看见一身孝服的高璟,高璟听见身后轻轻的脚步声,徐徐回头,漆黑的眼眸,看不清情绪。
隔着一道珠帘,傅书言看见珠帘里的卫廉和魏夫人、卫昭,守在床前。
傅书言径直往里走去,走到那一道珠帘前,抬手撩开珠帘,高璟看见少女的素手轻微的抖,唇色苍白。
听见轻微的响动,卫廉和魏夫人、卫昭回过头,魏夫人由丫鬟扶着,绣帕捂住嘴,以免哭声惊扰了儿子。
卫昭眼睛红肿,看见她,轻轻叫了声,“言妹妹。”手握住嘴,差点哭出声。
傅书言走到床前,看见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卫廷昶一动不动,似乎睡得很沉,傅书言两只衣袖轻微地抖动,俯身探出右手,放到卫廷昶鼻下,卫廷昶气若游丝。
屋里的几个人都看着她,傅书言在床沿边坐下,轻轻地拉过卫廷昶的手,手指搭在卫廷昶的脉搏上,傅书言努力使自己静下来,抑制住手抖,卫廷昶的脉搏微弱,生命体征仿佛随时可能消失。
过一会,傅书言手离开卫廷昶的手腕,倾身近距离仔细观察卫廷昶的,卫廷昶的脸色泛黑,脖颈处□□的肌肤有紫斑,傅书言注意到卫廷昶包扎的手臂,她轻轻拿起卫廷昶受伤的手臂,一圈圈打开缠绕的白布带。
魏夫人看见她的举动,想上前阻止,被卫廉拦住,几个人静静地看着她接下来的动作。
傅书言打开卫廷昶包扎的手臂,伤处已发红肿胀,中间有一块黑,傅书言低下头,仔细看,那是个箭伤,伤口少量渗出乌黑血水,伤口已经处理过了,处理伤口的人应该懂医术的,看箭伤已有段时间,可是伤口不封口,显然卫廷昶中了毒箭。
傅书言小心翼翼地把伤处重新包扎好,果断站起身,对卫廉和魏夫人道;“廷昶哥中箭,箭上淬了一种剧毒蛇的毒液,廷昶哥极度危险,随时可能停止心跳,事不宜迟,我写个药方,马上把药找齐了,给廷昶哥用上,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魏夫人终于忍不住了,太医院的御医都给儿子下了无法救治的断言,魏夫人看见傅书言想起儿子因为她离家上战场,心底的怨愤再也控制不住,道;“太医院的御医都说不能治,你看几本医书,能懂多少?竟口出狂言,我儿子都是你害的,不是你廷昶能去送死吗?你害得廷昶连命都快没了,还要在他临死前折腾他,不让他走得安心。”说吧,魏夫人失声痛哭。
傅书言心急,卫廷昶已经命悬一线,不能再耽搁了,她撇开魏夫人,对卫廉道;“卫伯父,我想救廷昶哥,不想看着他死,请卫伯父相信我一回。”
卫廉看见妻子痛哭,犹豫,左右为难。
突然,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卫侯爷,还是答应让傅姑娘一试,也许她真的能救廷昶。”
卫廉看说话的高璟,尽管跟妻子一样不相信傅家这个丫头,可不好驳了璟世子的面子,只好道;“好,傅姑娘,死马当活医。”
卫廉命丫鬟取来纸笔,傅书言快速写了一个药方,看三哥傅明轩这时进门,交给三哥道;“哥,快去抓药,廷昶哥很危险。”
傅明轩知道妹妹懂医术,据妹妹讲自己看医书,他不大信,人命关天,他知道妹妹不是轻狂之人,半信半疑,可还是照着做了,一路小跑,到前院牵马,上马出了侯府大门,一路疾驰,直奔最近的药铺。
傅书言转身回到床前,掀开卫廷昶胸前的衣袍,看卫廷昶浑身出紫斑,蛇毒蔓延血液里,看样子中毒已很久了,一般蛇毒最迟在两三日之内发作,致死人命,看卫廷昶中的箭伤,似乎已半月有余,如果不是有人给他用药,卫廷昶根本支撑不了这么久,但那个给他用药之人,只能延缓他的时间,不能排除他体内的毒素,救不了他的命,这种毒蛇很少见,中原地方是没有的,因此,太医院的御医们纵是见多识广,也不知道这种蛇毒。
傅书言的药方,只能先维持卫廷昶的性命,至于体内的毒素,慢慢清除,这还庆幸卫廷昶身体健壮,能支撑到现在。
傅书言看卫廷昶脸颊消瘦,这种毒的折磨在他清醒时,应该很痛苦的,傅书言似乎能相像出他中毒这段日子的煎熬,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
心里道;“廷昶哥,你要挺住。”恨不得马上给他喝下去药,阻止卫廷昶离去的脚步。
魏夫人那厢已哭晕过去了,卫昭惊骇,叫道;“母亲,母亲。”
卫廉急忙过去看视,卫昭和两个丫鬟扶住魏夫人,卫廉紧忙把魏夫人抱到炕上,傅书言急忙走过去看,看魏夫人已昏死过去,急忙俯身用拇指尖掐她的人中穴。
魏夫人日盼夜盼,终于找到儿子,儿子却变成这样,任谁喊都不答应,看着儿子就要离开她,一时心急,昏厥过去。
这里众人又忙魏夫人,好半天,魏夫人才提上来一口气,挣扎着要起身,“廷昶,我要守着廷昶,我怎么躺下了?”
卫廉把她按住,“你身体不好,躺着别动,别添乱了。”
不到半个时辰,傅明轩就把药买回来,傅书言怕丫鬟煎药方法不得当,就失去一半药性,卫廷昶的药尤为重要,丫鬟端来铜炉子,一套煎药的家伙,药锅、药勺,傅书言自己坐在廊下,看着亲自煎药。
高璟站在门里,看外面天空铅灰色,廊下少女头微低,苦涩的草药味丝丝缕缕飘来,一股呛人的味道,丫鬟们闻不得这种药汤的难闻的味道,躲得远远的,而那个纤弱的少女稳坐矮木凳上,看着炉子上的药锅,白烟袅袅,神情专注。
铜炉里的银丝炭烧得通红,高璟的身子随之变热,深秋微微的凉风吹过,吹拂少女鬓边一缕乌黑的秀发,柔柔地垂落在颊边。
药煎好了,傅书言把煎好的汤药倒在一个小白瓷碗里,一个小碗没盛下,丫鬟又取来一只空碗,傅书言把剩下的汤药倒在干净的空碗里,匀出小半碗。
傅书言端着托盘走进堂屋,高璟站在堂屋距离门口很近的地方,傅书言经过高璟身边时,高璟闻到草药味夹杂少女发间极淡的香气,少女一双大眼睛浸了水一般,清透无尘。
傅书言把剔红螺钿宝相花托盘放到方桌上,端起药碗走到床前,卫廷昶深度昏迷,□□已破坏他神经,卫廷昶犹如将死之人,没有丝毫反应。
傅书言把药碗交给身后的丫鬟,用手抬起他的后勃颈,抬高下颚,示意端药碗的丫鬟近前,她拿起碗里的银勺,用小勺一点点将药物送进他嘴里。
由于卫廷昶昏迷,一碗药傅书言喂了许久,手臂酸麻,深秋里,竟出来一身薄汗。
魏夫人醒来后,看着傅书言煎药,喂药,动作娴熟,不疾不徐,有条不紊,目光沉静又坚定。
魏夫人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屋里的人从傅书言种种表现,惊讶地发现她竟然懂医术,魏夫人觉得不可思议,就连卫昭都不知道,众人都静静地看着,没人出声。
傅书言把一小碗汤药喂卫廷昶喝下去,卫廷昶由于昏迷,吞咽困难,一半留到嘴里,一半顺着嘴角流淌出来,魏夫人拿着一方手帕,小心地给儿子擦拭嘴角边淌出来黑褐色的药汁,傅书言怕剂量不够,将预备下的小半碗药命丫鬟端过来,又喂卫廷昶喝了半小碗汤药。
侯府找来的所有太医和郎中,都摇头,连药都不肯开,说病人已经到弥留之际,吃不吃的没什么用处了,白遭罪银子钱,傅书言看卫廷昶确实凶险,不怪太医院下了断论。
傅书言坐在床前的椅子里,守在卫廷昶身边,这种时候,她已豁出去,不在乎什么了,什么闺誉、男女大防,统统抛在脑后。
屋内光影移动,光线渐渐暗下来,傅书言抬头看一眼窗外,已是黄昏时分。
傅书言下的药物的计量很重,她留在这里随时观察,调整下一个方子和药量。卫廷昶病情凶险,随时有性命之忧,高璟和傅明轩自是在这里陪着,不肯走。
这时,一个丫鬟进来,对魏夫人道;“夫人,晚膳送来了,晚膳摆在那里?。”
有御医断言卫廷昶活不过今晚,卫家的人,没心思吃晚膳,魏夫人道;“晚膳摆在西厢房,请世子爷和傅家三爷过去用膳,另外摆一桌酒菜在耳房,请傅姑娘在耳房里吃。”
这种时候,谁能有胃口吃饭,卫昭拉傅书言用膳,傅书言摆手,卫廷昶没有脱离危险,她怎么能吃得下去饭,卫廷昶的身体承受已到极限,如果药物不起作用,卫廷昶性命不保,夷人用毒古怪,傅书言看卫廷昶中毒后的症状,凭经验判断出夷人使用蛇毒,但想除去体内毒素,她没有十分把握,只能试着看。
卫昭见她不吃,不勉强了,卫廉陪高璟和傅明轩去西厢房用饭。
夜晚,卫廷昶屋里的灯一直亮着,傅书言几乎寸步不离守在卫廷昶床前,今晚,对卫廷昶来说太关键了,她时刻观察卫廷昶的反应,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
傅书言和魏夫人、卫昭,三个在里屋守着,卫廉和高璟、傅明轩在东间书房里坐着喝茶,茶水喝了一壶又一壶。
西屋里的三个女人几乎一夜没合眼,傅书言隔一个时辰,给卫廷昶把脉,卫廷昶中的毒已渗透到血液里,药喝下去,反应不大,对这种蛇毒傅书言听说过,但是没有真正接触过中了这种蛇毒的人,知道这种蛇毒极顽固,思忖,给卫廷昶解毒的人虽然没有治愈,能让卫廷昶拖延至今,此人医术不凡,或许这个人也是个夷人,知道这种毒,夷人用毒,却没有解药。
想起当日卫廷昶去找自己,她就预感他这次大概不能回来了,多亏高璟派人一直寻找,这么久没有放弃,才使卫廷昶留下半条命。如果再晚几日,看见的就是卫廷昶的尸体,高璟也许并不像她认为的冷漠没有人情味,如果真是那样,前世他的部将,怎么会誓死效忠拥戴他,最终登上帝位。
傅书言朝门口看了一眼,门帘半垂,门帘下有微弱的光亮,傅书言仔细听,好像东间书房偶尔有脚步声,不细听,听不出来,想大概卫侯爷几个人也都没睡。
天刚蒙蒙亮,傅书言又一次给卫廷昶把脉,卫廷昶脉搏还很微弱,不管怎么样,卫廷昶又挺过一晚,傅书言同卫廷昶的贴身大丫鬟走去煎药,傅书言推开堂屋的门,一股寒意,扑面而来,一夜没合眼,头脑木涨涨的,冷风一吹,立刻清醒了。
要入冬的这几日,气温突变,手伸在外面,一会冷得冰凉,傅书言跟大丫鬟在小厨房里煎药。
汤药煎好了,留下丫鬟收拾,傅书言端着托盘沿着抄手回廊往正房走,高璟走出屋子,吸了一口凉凉的空气,一眼看见傅书言穿着单薄的衣裳,端着药,朝他站的正房走来。
傅书言转过厢房,走到正房门口,早看见高璟站在那里,她端着药,不方便行礼,颔首,恭敬地叫了声,“世子爷早。”
脚步未停顿,从高璟身边经过时,二人衣袂擦到,“傅姑娘出门多穿点,早起冷。”低而醇厚的声线听上去很温暖,驱散深秋早晨的冰冷。
傅书言几乎以为自己耳朵出了毛病,已走过,回头,灵动大眼睛,闪着惊奇,她确定周围没有别人,这句关心的话,确定出自这个人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