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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得好,皮彭斯警官!”
“太特么的让人解气啦!”
皮彭斯话音刚落,站在审讯室门里门外的警察们经过片刻的沉默,几乎在同时一起爆发出掌声和称赞声。而那个惹起众怒的贵族女子,此时则瑟缩在椅子上,头抬也不敢抬。她那黄褐色的头发披在背后,随着背的颤抖,那些发丝上下幅度清晰可见——可以看出来,她此时非常的害怕。
欢呼声经久不息,而没过几秒,从人群里还突然冲出了一个浑身青筋暴起,脸红得像关公一样的年轻民警。只见他挽起袖子,气冲冲地朝着那女人径直走去。
民警们一眼就看出来——不管是什么手段,这个贵族的爱人必然要遭重。不过他们也乐见于如此,所以对于这即将到来的私刑也没有出手阻止。
但就在这时,一只手从最不该伸出的地方横在了那个民警面前。
众人当场愕然,包括这个原本打算上前照着那女贵族面门打狠狠一耳光的警察在内,都用不相信的眼神看着皮彭斯。
“对方是禽兽,是不如平常人的混蛋,这没有错。”皮彭斯抬起头来,用严厉的眼光看着这个冲上来的后辈。“我们是人,所以我们谋求和其他人一样平等。小伙!记着!”
说完,皮彭斯将这人一把推回人堆里,然后大声叉着腰说道:
“我们谋求的,是最终的胜利,而不是我们反着骑到贵族们的头上!中国人说过,‘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我们再执著于复仇和宣泄情感,那这些贵族的后代呢?他们会不会伺机向我们一样地宣泄情感?到那时候,仇恨的雪球从山上滚下来,越滚越大,那谁去将它彻底消除?中国人让我们从战俘营,从贫民窟当中学习,磨炼,难道不是让我们现在去阻止两边的冲突,让它永远不再重演么?”
“仇恨这么轻松就被消除了,那谁又能保证以后再也没有人会骑到我们头上?”刚刚被推回到人堆里的民警脸上的红晕已经消失不见,但他的冲动显然还没有消退。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中国人是这么说过,可是这不是归我们管的事情。”皮彭斯双手一摊,“如果让我们在接受教育之前担任现在的工作,那我们也会如此以牙还牙,让贵族们知道我们的怒火。可我们现在接受过了教育,懂得人之间要平等,这世界才会有希望。我们的孩子,还有他们的孩子也会接受一样的教育,到那时候我们还害怕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么?各位应该也都是受过政治教育的人,应当明白这个道理才是!这贵族袭警,当然要按照法律来办;尔后你们想对她使用私刑,难道不是拿起左手,使劲扇自己的右脸?”
诚如斯言,教育是开拓民智的手段,同时也是减少社会矛盾的良方。没受过教育,甚至连字都不识得几个的大老粗,必须要通过广播才能听得懂新闻,听得懂新规旧矩之间的关系。要让他去看街上的布告,只怕是连这习惯都没有养成。
这就是矛盾的根源之一——信息的不对称性。埃尔塔帝国中央政府确确实实把这些布告,传单,广播都下达完毕,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也确实收到了消息:然而问题,就是主要出在和社会脱节的百分之一身上。
当然,皮彭斯面前为若罗纳科侯爵开脱的女贵族,明显是那百分之九十九里的一小撮。但这又何尝不是教育的缺失引起的呢?规矩人人平等的道理,那可是从幼儿园一开学,幼教就得手把手教会孩子,潜移默化才能根深蒂固的呀。
这席话说得面前军人出身的民警们个个羞得面红耳赤。他们受过的军事化教育,甚至要比普通人几年的教育更能把信条根植在心底。
但这信条也是可以战胜的。被气血冲昏了头,人那基本的本性就会暴露无遗。
“没事了吧?”皮彭斯看着这一群低下头去的后辈,摇了摇右手。“出去吧,要是让上面知道了,你们全得写检讨。散了,散了吧!”
待到最后一个民警,也就是刚刚被皮彭斯拦下来的那位走出门外并轻轻地带上门,皮彭斯这才转过身子,对着若罗纳科的爱妾问道:
“这下你明白,我们所要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了吧?”皮彭斯静静地合上桌面上摆着的事故责任认定书,“我们应对你,用的是公平的态度。然而你们应对所有人,也应当用公平的态度,现在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劫后余生的她赶紧得救了一般地点了点头。这要换在旧埃尔塔帝国,若是平民真惹了这些除了一身蛮力,什么都没有的强力机关底层公务人员的不愉快,那下场那是可想而知——埃尔塔可没有针对平民伸冤的通道,要跪老爷只能找领主去跪。
“外面还有不少和你一样,因为若罗纳科先生的事情阻拦警察公务而被带到这里来的家属。”皮彭斯暗着太阳穴暗自庆幸,这一次的事情走向总算彻底在他控制之中啦。“我现在就给你办保释,但是你必须保证,你能够说服他们接受现在的情况。”
“什么情况?”她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救命恩人”。
“埃尔塔帝国,还有那位司机所属的‘埃尔塔交通城建集团’绝无可能为你爱人,也就是若罗纳科先生的死付出任何额外的代价。”皮彭斯把笔丢到了若罗纳科的爱妾面前,“还有,你得先在这里签个字,然后才能为你办理保释手续。”
按照治安暂行处罚管理条例,袭警和妨碍公务如果没有造成伤害,那也得关个两周。这对于一个弱女子来说几乎是不可接受的。所以皮彭斯丢过去的笔刚刚骨碌骨碌地停下,她就立刻迫不及待地一边发抖,一边在事故责任认定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姓名。
至于签名之后抵赖?审讯室里可是有摄像头的,这一点皮彭斯倒是不做任何担忧。不消十五分钟功夫,铐在贵族女子手上的手铐就被松脱,由两个民警一直把她押送到了另外一个看望室。
皮彭斯没有跟进去看。他站在允许抽烟的水泥道上,垃圾桶旁,捧着个随身烟灰缸少有地吸起了最昂贵的“中华”牌香烟。
而香烟壳子上面某建筑旁边的华表,此时在他的眼里活脱脱就是一个正道宽,两边细的十字。他拿着这烟盒,背对着逐渐往下掉的下午太阳,重重地叹了口气。
烟盒上本来是金色的华表,在逆光的地方被周遭的红色啃噬掉了华表上的诽谤木(华表上横着的那一块。)。看着活活像是个血十字,唯有笔直前进,不左不右的那条路才是通向光明的正道。
就在刚刚,他才亲手阻止了事态的两种发展。皮彭斯收起烟盒,把烟灰抖落在防火布做成的烟灰缸里,合上了袋口长长地出了口气。
现在的情况,要远比他想象的更麻烦了。贵族只要出一口气,平民就会有雷霆万钧之力来把贵族整垮,而且是非把贵族整垮不可;刚刚那挽袖子出去收拾人的警察,那可不是什么平民,那是经过思想教育,经过纪律教育的前军人!
而没有接受过这些内容的平民,对付贵族也只会更凶狠,不会有丝毫顾忌和犹豫。这正如那个最闻名的,广场前的华表,上面的诽谤木就恰好一头大,一头小,恰如其分地表明了现在血十字上两条岔路口的实力差距。
而只要走错一步,或是矫枉过正,那就是万劫不复。不管中国人愿意不愿意,埃尔塔要想成为现代国家,就首先要重构阶级的概念,这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而重构阶级的过程,就正好是这么一条独木桥。不容左,也不容右,唯有笔直前进。
当然,也有人正努力地从桥的一侧制造些风,好来一场“见风就是雨”,“搞个大新闻”。
“所以说,若罗纳科伯爵的家人全都失败啦?”
“是的。”王利群挥舞着手中的文件笑着坐了下来。“这东西你下午应该也瞧见过,现在公网上也有,我把它打印下来啦。”
“下次不用再打印,你会留下访问记录的。那么,这里头是不是已经指出了是若罗纳科的马车夫醉酒驾驶,导致了这个事故?”
“是,和广播一样。“王利群对着韩德尚,笑着把眼镜推了一推。“但匪夷所思呀,按理说这车夫和若罗纳科是雇佣关系,那若罗纳科家的死者家属是可以保留对马车夫的起诉权利……”
“和我想的一个样,这里头没有说。”韩德尚开心地吹了个口哨。“上面竭力在弥合贵族和平民之间的差距和关系,若罗纳科家更没什么可能找到个肯为他们办事的法律顾问……”
“嗯,我也开始感慨你的神机妙算啦。”王利群把椅子挪了挪,开心地指着韩德尚桌上的文件夹说道:
“该是让潘多拉的盒子打开的时候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