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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失地农民,其实自耕农们无论在土地还是人数方面,前者比不上农庄地主;后者比不上佃户农奴。
说白了,他们就是农作职业中的“中产阶级”。什么都不剩的农奴两手一摊,扛起工具就能心态良好地工作;大地主乖乖把地交,换笔钱投资门东市输出的各类连锁店,连锁企业,甚至和中国人参股合作。
但中产阶级就恰好高不成,低不就。一方面他们获得的工作暂时可能可以满足他们的要求,但密集型产业长久而言,前途是肯定上不去的。
另一方面,这些埃尔塔人对于土地的传统观念也尚未有所改观。当然,历代王朝中他们都是土地兼并的主要对象,最后追随军事贵族和魔法师扬起反旗的军队主力也经常由他们构成。
他们未能有那些已经成为失地农民的同类的隐忍和服从,也没有大地主异于常人的眼界和见识,或许该说天性使然?事实就是他们对土地的渴望和占有欲,实质上是超越其他两层人的。
但眼下的环境已然不是如此。现代工业社会下的农业不再是一切的基石,而是萎缩成工业下的一个小类。从新品种的选育,到种子,肥料的生产,机械的引入,土地的处理和成分控制,病虫害的防治,天气的利用和收益最大化,受害最小化,一切的一切都已经和工业化社会脱不开任何关系。
因为只有和工业扯上关系,才会有现代化农业的诞生。现代化农业能做到单位面积内劳动人口数急剧下降,同时产出又数倍增加——这正合了中国人的下怀,这么宽广平旷的平原,不玩起机械化农业那简直是愧对祖宗,要给神农氏写检讨。
且不论产出多少,把埃尔塔人丢到没前途的密集型农业生产当中,然后工业口依旧敲碗等人——这算是什么事?上面还等着把这些人口来一回充分的基础教育之后支撑国内工业转型重新布局,农民能乖乖上夜校?能觉得文化水准上去可以多赚几个钱?能借此认识到文化水准的重要性?
一个都别想。对于现代文明而言,一个地区只要是正常的,其最珍贵的财产应该是人——当然,疯疯癫癫的教徒或是吃人饮血的狂徒不包括在其中。
从正常人的角度来说,向他们提供岗位和服务本身能够获得利润,而工作本身又能增加他们的价值和购买力。购买力的提升使得他们能够消费更多的产品,这一个良性循环一旦开始就是无穷无尽的利润和繁荣……
更或者,某一个能够开创时代的物理学家,化学家,哲学家就很有可能是身处这个异世界某个角落的一个孩童。“他们身上每一个人都有无限的可能性”,而发掘他们的可能性,而不是把他们当成止步于某一阶段的工具,这就是中国一贯以来的方针。
把某些人群困死在某个阶段上,禁止他们改换工作(实质上类似于匠户制度),简直就是大开历史之倒车。诚然,人的蛮力本身是有价值的,但把人的价值局限在蛮力之上,并附加一句“劳动带来自由”作为理由限制人的价值,那几乎就是只有封建社会才能干出来的蠢事。称呼他们为纳粹?对不起,纳粹都可能不会这么傻。
这样奇怪且复古的苗头,工厂方面不可能不察觉。所以就在新闻刊出当晚,厂办夜校就立刻把原来的教学计划取消,改为深入学习和讲解劳务协议当中的内容,还有为期三天的厂规学习班。
实际上,除了犯罪和违反厂规某些内容,纺织厂内基本上不会出现直接开除的情况。而对猥亵妇女的不法之徒行以相应的,符合法律的处理,更是得到了前农奴工人们的一致拥护——他们的亲属甚至他们本身,在以前就经常是这种暴力行为的受害者。这一次不管受害者是谁,加害者只要得到了相应的惩处就让他们能够喜笑颜开。
至于丢了岗位,这对于他们而言更是无关痛痒——埃尔塔各地的建筑工人和苦力基本上都是无台阶的,厂办夜校方面也明确表示这五位犯罪者出狱之后依旧有出售自己劳动价值的自由,他们丢掉的只是这个岗位,并非身为人的权利。
因为这些身处纺织厂当中的真-泥腿子,本身就是苦力工人“差异化管理”当中爬出来的佼佼者。前期的盾城市政改造工程中招募和沿用了一大批这样的苦力,而在各工厂和各市政部门落成之后,都会接纳一批积极的劳动分子。
失地农民当然不敢在这样的大势下去为那几个色胆包天的傻蛋辩护,甚至是开脱。但毋庸置疑的是,他们当中已经有人对这些前农奴和底层贫民们的态度感到极端的不满。
“呐,看现在那个笑得开了花的家伙,那小王八蛋原来只是个住王都贫民窟里的打手!你知道吗?我前三年去王都卖山货,还看到他受雇于人去踢别人的摊子!”
“你没看错吧?哪有这么巧的事?”这边的人玩弄着自己手中的铅笔,不相信地问道。
“哎,我跟你说,错不了!”他的同桌歪着嘴忿忿不平,“那家伙的络腮胡,太他娘的有特色了!”
他的同桌停下了转笔,用责难的眼神看着他,细声说道:“小点声,罗克蒙!你想被老师训斥么?”
果不其然,明亮的夜校教室里,所有人都在望着刚刚聊天聊得头晕脑热,一不小心没控制住音量的罗克蒙。不幸中的万幸是,包括他谈论的事主在内,似乎没有人知道他刚刚的后半句说的是什么很有特色。
“这得是第三次了吧?”在讲台上的夜校教师用教鞭敲着兼任讲台桌的货架台,他已经对罗克蒙熟悉到不需要看桌签就能知道他的姓名。“罗克蒙同学,你做过的保证可别自己吃下去啦。还愣着干什么?到外面去罚站!明晚我要见到你抄写三遍厂规,一个词都不准出错!”
罗克蒙本来下意识地就要把怨气凝结成一口唾沫,直直往教室里的水泥地上啐去。但他此时也只能收起怨恨和不满,假惺惺地拿起手中的册子和笔从后门往教室外面走去。
刚刚被罗克蒙称作打手的前贫民利潘德萨此时笑得更开心了——至于罗克蒙对他有何看法?他可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他在之前还真是王都加西亚里的一个贫民打手。说得贴切些,他也不能算打手——因为他除了打架之外,几乎什么活计都接,只要是蛮力可及的事情,他都能一口应允下来。
加西亚一乱,利潘德萨敏锐的嗅觉立刻发挥了作用。别人可不知道,他这种生活在底层的小蟑螂可是明白得很:跟着皇子造反,那是活脱脱地让人当成枪使!不谈之后给不给你封官晋爵,平民造起反来能比得过军队杀伐决断的十分之一凶狠?
现在是抢得开心了,抢得舒畅了,抢得一口气出得老长了,可以后人头还要不要啦?精明的利潘德萨一盘算,冷汗霎时就从头顶灌了下去。
当晚人流举着火把,往王都加西亚的中心聚集的同时,利潘德萨裹上了所有的衣物,悄然拿着装满细软的包裹就离开了加西亚,一路往南疾行。
待到他花了半个月的时间辗转到了南埃尔塔,加西亚被血洗和焚烧的消息果然从北方传来。但他已经来不及庆幸,几乎身无分文的他在南埃尔塔也没有多少立足之地——像他这样“嗅觉灵敏”的难民可不是一个两个,而当地的苦力市场也几乎饱和。
就在这时,西埃尔塔地皮上有工招的消息也陆陆续续从西北面传来。利潘德萨合计一合计,摸了摸手里的盘缠,毅然决然地就踏上了前往西埃尔塔的山路。
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年。利潘德萨现在坐在这个厂办夜校的课堂里,对自己的决定和努力没有丝毫的后悔——恰恰相反,是中国人给了他一个活得像个人样的机会,而他自己又把握住了这个机会。
抱怨会因为什么事情而丢了工作,这有什么好抱怨的?利潘德萨对失地农民的担忧也只能嘻嘻一笑——在加西亚城的贫民窟里,生来就注定只是贫民的他们可能连犯不犯错的权利都没有。每一天都会有养不起孩子的母亲把孩子溺死在满是污水的池塘里,难道嚎啕大哭的他们在此时有犯错与不犯错的选择么?
没有。在贫民窟这个地方,犯错就只能是死路一条。对于异世界人开出的条件,利潘德萨简直都要感动得哭出来了:既然只有犯错才会被收走工作,那不犯错不就是了?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就算犯错了,那又有什么要紧?五年也好,十年也罢,出来不过是继续扛包混饭吃而已。利潘德萨努努嘴,看着站在走廊外罗克蒙的身影,投去了鄙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