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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想到这里,那吴荻檀便是又气又恼——气的自然是那由他“落后腐朽封建”的同胞一手建立的埃尔塔帝国中央政府手段之严,远超过他的想象;而恼的也就自然是埃尔塔帝国臣民“革命意识”之淡薄,对帝国中央政府的顺从远远超过反抗。
认识到“革命难度”之大的他没有一天不在为安尔基村革命群众的纯洁性感到担忧。这也就正是他对“产生了自我意识”的克里斯庭痛下杀手,或是逐出安尔基村“革命体系”的理由。
外有强兵围剿,内有重臣越发桀骜不驯……实话说,吴荻檀的头是极大的。一开始他选择安尔基村,那是因为安尔基村具备“基础资本”——也就是可供支配,运用的竹子。
东埃尔塔除安尔基其他的村庄,是极少拥有这种独立于村民个人财产之外集体资本的。也正因为对不属于安尔基村的财产分割和利用,才使得吴荻檀一行受到了远强于常人的信任。
他们得到的信任,并不因为他们是什么“革命者”,“带来什么新的社会形态。他们只不过是分走他人财富的窃贼,自以为是在“劫富济贫”的小偷而已。
吴荻檀在遇到
而在小偷的真实身份被戳破,而物主又找上门要求偿还物品的当下,吴荻檀自然就会开始考虑抛弃已经开始变得棘手的安尔基村。这也是无可厚非的。
至于“革命的火种”,便是他们在安尔基村发展出的各种与竹子有关的产业链链条——安尔基村的村民怎么样都好,反正对下一个培养皿而言,他们已经是“上一个被隔离的培养皿”一样的存在,一点意义都没有啦。
旧的培养皿上的菌群,无论是自我消亡,还是被真菌消灭,那都和新的培养皿没有关系。新的培养皿只需要已经存在的菌种,还有适合的培养条件,最后还是会生长出“革命之果实”的。
“成交。”吴荻檀沉默良久之后这么回答道。“不过,克里斯庭你可以带走,但若是我们要离开安尔基村,你也必须提供相应的协助。”
麦格勒开心地笑出了声:“成交。不过容我多嘴一句,你们难道是要放弃安尔基村么?‘革命’的领导者们?”
吴荻檀强硬地伸出手去,做出了等待握手的手势:“能带走克里斯庭就已经是你的幸运了。其他的不要多问,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我清楚。”麦格勒伸出手去,在吴荻檀可以握紧了的手心中做了象征性的痛苦回礼,“多谢吴先生的鼎力相助。”
于是,在那个竹节与竹板制成的监狱中,克里斯庭消失了。没过多久,就连监狱本身都被安尔基村生产合作社的社员们重新拆散成了竹材,用以建造登山负重所必须的扁担,还有支付给麦格勒作为商品之用……
除却为麦格勒工作的社员,还有正在进行撤退工作的社员之外,其他人都被集中在了安尔基村靠近丘陵地区的小广场上。
“克里斯庭已经伏法,你们知道吗?待会吴书记就要为此发表演讲,”
“都没有人曾经见过他伏法的样子!”另一个社员对此有些纳闷,“旧埃尔塔帝国一般对重罪犯人进行处刑的时候,难道不都是公开进行的吗?”
“不要把我们和那封建至极的旧帝国混为一谈!”有社员迅速提醒道。若是想给刚刚那个说话人戴帽子的话,现行反革命这顶帽子真是非他莫属了。
“不不不,有些事情在旧帝国和我们的新社会不都是一样的吗?借了东西要归还,受了别人的好处要说谢谢,这不都是一样的吗?重罪犯人要在我们的眼前确实地被吊在绞刑架上处死,这样才是对承担了罪犯之恶的我们最好的报偿吗?”
这一席话说得让人有些哑口无言。
在旧埃尔塔,还是在门东市,亦或是在眼下的安尔基村生产合作社,更甚至在这颗星球原本所在的二十五世纪末二十六世纪初,有一些事是不会改变的,它以前如此,原本如此,现在如此,今后也应该是如此。倘若并非如此,那人类或许就已经没有了人性当中的某个部分。
“说起来这确实有点奇怪。”刚刚质疑的社员现在被这么一说,智商也明显上线了。“克里斯庭的家人并没有出现,他们到底去了哪里?他们现在有什么企图?”
“克里斯庭已经接受了他所应得的惩罚……”
台上的吴荻檀,即使是说瞎话都说服力十足——但事到如今,还是台下的小声交流更让人信服。
“托特拉太太说了,在下午的时候看到带着头罩和披风,像是克里斯庭一样的男子跟随者克里斯庭太太一家行动哦!”
“刚刚吴书记不是说了吗?克里斯庭太太一家被流放……嗯?那克里斯庭难道被吴书记放了一马?也就是说他没死?”
“他没死?吴书记不是对他非常失望,称呼他是现行反革命么?怎么可能放走他一条命?”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虽然怀疑吴荻檀放走原生产合作社社长兼书记克里斯庭的论调不是声音最大者,但无疑村民们对吴荻檀,吴书记的信任开始动摇了。在吴荻檀在台上慷慨陈词,正义凛然的时刻,他决然没有想到,自他第一次在村民心中取得至高无上的“领袖”地位之后,村民们,社员们又一次地在此刻对着他做出了他最厌恶,最不想听到的“身后讨论”……
“克里斯庭的家人尽管在这起事件中没有丝毫过错,但他们自己认为,他们已经无法在安尔基村生产合作社生活下去了。所以我做出决定,让他们‘被流放’,离开安尔基生产合作社,成为外面的自由居民……”
“我们即将离开安尔基村,开始伟大的长征,所以我们必须把这些旧的东西全部丢在身后!”
当吴荻檀说完这一切之后,迎接他的是鼓掌,鼓掌,全村一致的鼓掌。在表面上和吴荻檀看来,村民们认可了吴荻檀和他做出的决定,从心底里认为这是一个仁慈的领袖,伟大的人物,能够带领他们前进的**战士……
但实际上呢?克里斯庭的哪怕一根头发都没有出现在大会上,倒是在会议结束后,有搬运竹子的工人信誓旦旦地说他见着了克里斯庭被蒙着头,绑着手由商人麦格勒牵走了……
将要被处刑的犯人便确实是应当被蒙着头,遮住眼睛和面庞,绑住手,甚至是系着沉重的脚镣,链子那头有时还要拖着异常沉重的铁球,让犯人只能跪着艰难地前进。
但问题不在这里——处刑的人应当是安尔基生产合作社的社员才对,怎么有让麦格勒接手的道理?这就像中国人忽然接手了旧埃尔塔帝国的法治一样,听上去根本就是不可思议的玩笑。
“但如果把吴书记的叙述和那工人的证言联合在一起略作想象呢?”
某位村民的如此叙述让在座的听者纷纷如梦初醒——他们一直在尝试着在吴荻檀的叙述里找出答案,亦或是在工人和其他村民的叙述里找出与克里斯庭去处有关的蛛丝马迹,以此来消磨漫长的夏夜……
“既然克里斯庭的家人是走上了出村的道路,那么他们和麦格勒同行的几率就很高了呀。”
“那么,克里斯庭并没有死,而且加入了麦格勒车队……”
“吴书记为什么要把他交给麦格勒?”
村民们就这样在吴荻檀看不到的地方,围在篝火面前这样讨论。
“大概是达成了什么肮脏的‘交易’吧……对了,你记得么?我们村所有的竹子外售,可都是要经过吴书记这一层审批审核的……要是考虑到这一点,那么这也不算什么令人惊奇的怪事吧?”
安尔基村村民本来就擅长的扯家常,交换信息,真正的“集体智慧”,在这里全部都复苏了——十分讽刺,在这之前他们一度对此失去了讨论的能力和兴趣,可现如今在这个大新闻的背景下,社员们便逐渐地褪下后来附加上的的“革命色彩”,变成了他们原本的样子。
与此同时,那个村民们熟知的“吴书记”正在一点一点在村民的话语之中褪色,变成原本他们第一次见到的吴荻檀。
“我们之中有谁脚程较快的?我觉得他若是能追上刚出发的麦格勒商队,那么就能知道一些真相了!现在的情况,那真是越待下去越让人不放心!”
“对啊对啊,要是吴书记真的在欺骗我们,那就应该让我们看一看麦格勒商队里,是不是真的有克里斯庭!”
“要是真的有呢……”一位平时极为“积极”的社员此时也免不了捂着嘴对他的细思感到恐惧,“吴书记欺骗了我们,那如果这是假的,到底什么是真的?克里斯庭真的是反革命吗?反革命这个概念是否存在?还是说……”
“吴书记口中的‘革命’该不会也是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