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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柳姨娘听了这等皇室秘闻,简直是兴奋的两眼直冒光,她此前只知道当今不是正宫皇后所出,是个妃子生的庶子,这才在继位之后一力提高妾室的待遇,先前若庶子为官为其母请封诰命,都得先给嫡母,等嫡母死了才能轮到其生母,可如今则是嫡母庶母一并受封。还有先前嫡子可是不用为庶母服丧的,如今也得服一年的丧,妾室原要为正室守一年的丧如今也减到了三个月。
先前律法明定妾室是不许扶正为妻的,便是皇室里也是如此,想那孝德太妃亲生的儿子当了光宗皇帝,结果活着的时候始终只是个太妃,等死了才被追封为太后,还是入不了太庙的那种。可到了当今的生母孙太后这里,跟朝臣们吵了三年硬是从太妃给升级成了太后。
没想到这等厉害的女子最开始居然连个妾室都不是,还是个养在外头的!这样的一个外室最后都能扶正成太后,那她这个良妾说不得哪一天也能扶正当个正室太太,若能是个伯夫人那就更美了!
于是柳姨娘忙问道:“若上头真这么抬举外室子,难不成这爵位就真给了那个不知从哪里爬出来的野种?”
“这——”四老爷沉吟了一下,“这可不好说,总之还是得继续打点,还有五弟那边,也得防着他弄出什么妖蛾子来和我争。总之还是得找人打点啊,可是这打点的银子……”
柳姨娘赶紧拿帕子抹了抹眼角,淌了两滴泪出来,“看到老爷这般着急,奴家真是恨自己不是个大富人家的女儿,不能带给老爷丰厚的嫁妆,若是奴家能有万金的嫁妆,奴奴一定全都拿来给老爷使费,眉头都不皱一下,只可恨奴家是个没钱的。明儿奴家就去太太那儿跪着求她,求她看在这事关老爷前程,合家前途的份上,把她的嫁妆拿出来救救急,先给老爷使费。”
四老爷见爱妾如此为他着想,急他之所急,心中大为感动,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明儿还是我去要吧,你去了,我怕她趁机又刁难你,让你受委屈。”
这夫妾俩在被窝子里头亲亲热热的谋划着,只可怜了夜夜独守空房的正室太太李氏,此时还不知自己的那点儿嫁妆又被人给盯上了,还在可怜她二嫂。她素日是极羡慕她二嫂与五弟妹的,只因二伯虽也有几个妾室却是最给正妻体面的,不像四老爷那般,眼里心里就只有个妾室柳姨娘。
哪成想,那样尊重正妻的男人居然也会在外头养外室,真是让她大失所望,如今看来,妯娌里只有一个五弟妹是有福的,五老爷房里连个妾室姨娘都没有,就只守着五太太一个,这才是当真难得的好福气。
而被可怜同情的伯夫人卢氏,此时心中所余却只有愤怒。
下午在太夫人的上房,当她听到那个女人说是她夫君的外室时,她只觉得这是哪里跑来的疯女人在这里胡言乱语,可是等她看清那两个孩子的相貌时,她一下子呆住了。
那一儿一女,居然长得都和她刚刚亡故的夫君极为相似,那个女人还拿出了一封信,是她的好伯爷亲笔写的承认她们母子三人身份的书信,结尾处居然还请她善待她们母子……
他什么时候有了这么一个外室,她居然一点儿都不知情?这十几年来,他长年镇守海防,留她一人上下里外掌理这诺大一个伯府,上孝婆母,下教女儿,可是他却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生儿育女,怪不得不肯让她再送姨娘过去,才不是体恤她独自理家的辛苦,而是人家早就有了合心意的。
最最令她痛心的是,那个叫赵宜铴(qin)的男孩,居然是在她的钦哥儿亡故的时候出生的,她的钦哥儿死了,那个时候她的夫君不在她身旁,而是在跟另一个女人生了另一个“铴”哥儿……
那是怎样一种锥心之痛,一下子让她昏了过去,上一次她昏倒是因为得知夫君病死的噩耗,可是这一次,却是为了他的私生子又昏死过去。
卢夫人真恨不得干脆就这样眼睛一闭再也不睁开才好,可是耳边女儿的哭声渐渐由远及近,这可是她仅存的骨肉,唯一的一个孩子了。
卢夫人到底还是睁开了眼睛。
宜蕙见母亲终于醒了,反倒哭得更是厉害,“娘,娘你终于醒了,我好怕,真的好怕,女儿已经没有爹了,不能再没有娘……”
卢氏伸出颤巍巍的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勉强笑道:“蕙儿放心,娘不会有事的,娘只是一时想不开罢了,以后,再不会了,娘再也不会想不开了……”
“娘——!”宜蕙觉得醒过来的母亲似乎有哪里和先前不一样,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一样。
“夏荷,你去拿个炭盆进来。”卢氏吩咐她的大丫鬟,又对女儿道:“好孩子,你去把娘妆盒里第二个抽屉里那个用红缎子捆成一束的信函给娘拿过来。”
等宜蕙取过信来,卢氏早已自己坐起,接过那一捆书信,并不解开缎带,只是拿在手中怔怔的瞧着,良久,才道:“蕙儿,你知道娘为什么会又昏过去吗?”
宜蕙嗫嚅道:“女儿,女儿方才听丫头们说了……”
卢氏点点头,“那就好,我也不用再费唇舌跟你说一遍。不管那两个孩子将来有没有名份,我的孩子只有你一个。”
见夏荷将炭盆端了来,卢氏也不再说话,一扬手就将手中那捆书信扔到了炭盆里。
吓得宜蕙发出一声惊呼,她知道这些书信都是父亲写给母亲的,母亲一向极为宝贝它们,珍而重之的收藏在她的梳妆匣子里,可是现在居然——
她自幼与父亲相处时日无多,在她心中自然朝夕相伴的母亲更为亲近,不由惊恐又担心地问道:“娘,你——”
卢氏定定的看着那捆书信在火中渐渐化为灰烬,轻轻地道:“你放心,娘没事,娘的病也会很快好起来的,便是为了你,娘也会长命百岁的。”
是啊,她怎么能死呢?枉她之前还为没了夫君那般伤痛?为了这样一个负礼忘义的夫主伤心而亡,实在是太不值得了。
更何况若是她死了,那她唯一的女儿宜蕙怎么办,难道也要她的女儿如周家那个小姑娘一般无依无靠、寄人篱下,被人欺负算计吗?
窗外隐约传来一下又一下的打更声,卢氏将女儿紧紧的抱在怀里,虽然眼中仍有泪水滑落,却再不是为她的亡夫而流,而是为她自己,还有她可怜的女儿。
直到过了三更,宜芝才一脸疲惫地回来,周采薇急忙迎上几步,“姐姐回来了。”
宜芝见她因为等自己这会子还没安歇,心下微有些歉意,“真是对不住妹妹了,劳你等到这么晚。实在是今儿的事真是……,咱们先洗漱吧,然后躺到床上也好说话。”
一时二人洗漱完毕,换了寝衣,并头躺到宜芝所居北次间的楠木拔步床上。宜芝先道:“今儿晚了,劳妹妹先和我挤一晚上,等明儿我让她们把南次间收拾出来,妹妹先住那里,咱们姐儿俩一人一间。对面东厢房从十几年前起就被祖母用来做了库房,住不得人了。”
“劳姐姐为我费心了,今日我还要多谢姐姐,若不是姐姐邀我同住,我还不知——”她如今虽已不像头回在这府里住着时那么爱哭鼻子了,但想到下午上房里的那一番情景,仍是眼酸鼻涩,心中酸楚。
宜芝幽幽叹了口气,“我也只不过是物伤其类罢了,我比起你来又能好多少呢!”
采薇听了有些不解,“姐姐为何这样说,我如今是父母兄弟皆无,姐姐虽然生母去的早,可到底还有父亲、祖母、你那继母又是你姨母,况外祖母又疼你。”
却听宜芝低声道:“别看如今我面儿上父母双全,可所能依靠者也只有一个老祖母了。”继母虽然待她不错,可到底不是亲娘,且性子又懦弱,反倒时时要她小心护持。祖母虽然疼她,可只怕有些事儿祖母也做不了主。至于她那个亲爹,她早就不指望了。
周采薇细细回想先前她住在这府里时宜芝和她父母之间相处的情形,心中隐约有几分明白,就听宜芝又道:“还有一件事儿,先前咱们回西厢房时不是见到三个穿齐衰丧服的人吗,那个妇人原来是二伯的外室,那一子一女是她给二伯生的孩子。我之所以服侍祖母到这么晚才回来,就是因为这件事儿闹的。”
“啊?!”周采薇实是吃惊不小,她外家这几个舅舅,她父亲最为推崇的也就是她这个二舅舅了,带她回祖籍福建泉州时还特地带了她前去拜见这位舅舅,说他品性仁厚且颇有才干,镇守海防、抵御倭寇,于国有功,想不到竟——
周采薇定了定神,小声问道:“外祖母没让姐姐先不要说出去吗?”
宜芝“嗯”了一声。
“难道外祖母打算要认下她们母子三人?”不然的话定是会尽力不让这个消息散布出去的。
“不认又如何?二伯是祖母最心爱的儿子,她能忍心见他的骨血流落在外?更何况,那个妇人是个有心计的,今儿在大门前命她一双儿女摔丧哭灵,不知道被多少双眼睛看见,只怕不认也得认,只是苦了二伯母。”
“咱们用饭时,宜蕙姐姐匆匆而去,是不是二舅母有什么不好?”
“二伯母一气之下,又昏过去了,她先时的病还没好呢!”
周采薇除了长叹一声,也不知说什么好,还是宜芝道:“早些睡吧,你也累了一天。”
周采薇应了一声,她虽然旅途劳顿,但此时却怎么也睡不着,在一片黑暗中大睁着双眼,只管胡思乱想,一忽儿想到二舅母,一忽儿想到宜芝,最后又想到她自己。
她父亲临终时曾对她言道:“那伯府里虽有些不如人意之处,但有你二舅舅二舅母在,为父去岁又带着你亲去福建托付于你二舅,他们总不会亏待了你一个孤女。”
不想如今被父亲认为可堪托孤的二舅舅急病而亡,二舅母又自顾不暇。家中最大的长辈——外祖母,似乎也并不怎么喜欢她,便是上回她来伯府,所有人都疼她宠她,待她极好,外祖母也仍是待她淡淡的。至于五舅母,先前待她何等亲热,如今却是客气里透着些疏远……
想她七岁那年来这里住时,虽然因为接连失去了兄长、母亲,又被父亲送到这人生地不熟的京都来,可是那时这些亲戚都是待她极好的,况且到底还有父亲可以依靠。
可如今呢?这安远伯府没了二舅舅这个主心骨,正乱成一团,偏她这个孤女又在此时到来,无依无靠、寄人篱下,没有半点倚仗。她只觉放眼望去,除了一片漆黑,不见丝毫光亮。父亲既然知道这府里有不如人意之处,她也不是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为何还定要她来投奔舅舅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