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沉默?还击?

祈祷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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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身骑装的刘凌对眼前出现的一切都满意极了。

    那四蹄翻腾的壮美姿态,那长长的马鬃和马尾在风的拂动下披散翻飞,战马们高昂着骄傲的头颅,抖动着优美的节奏,每一块肌肉都显现出极致的力量,让每一个看到它们的人目眩神迷。

    刘凌没有见过真的马,但和并不妨碍他认出马。薛太妃的藏画中有许多幅都和马有关,他也曾在无数的诗词中揣测着马匹的样子,上天何其爱他,让他第一次见马,就看到了这样的神骏!

    自称叫“谢飞燕”的魁梧将领摸了摸为首的三匹骏马,露出又羡慕又惋惜的表情,牵着最前方的三匹马来到三位皇子身前。

    “这都是西域来的种马之后,和我中原之马大为不同。御马苑中仅有五匹,两匹是陛下的御马,这三匹由陛下恩旨由臣送来,交由三位殿下……”

    他难掩担忧地摸着三匹马的马鬃:“自古宝马通人性,这三匹马都刚刚成年,性情未定,希望三位殿下能够亲自培养和它们的感情,而不是交由马奴饲养。虽说亲自照顾马有失几位殿下的身份,但臣保证,之后得到的好处必定是难以想象的。”

    三人中包括最爱洁的大皇子都没有说出什么反对的话,只眼巴巴地看着三匹宝马,迫不及待的想要牵走自己的马。

    这谢飞燕看起来是个十分识趣的人,说完话后微微抱了抱拳,便命令几位马奴伺候三位皇子挑马。

    什么马跟什么样的主人,这是上天已经注定好的。虽说御马苑将这三匹马都驯养的很熟悉人类了,但马有自己的脾气,即使是皇帝也没有说明这三匹马分别给谁,谢飞燕更不会置喙什么,站在马匹旁边等着他们自己挑选。

    刘恒仗着自己是长子,毫不客气的奔向最神骏的那匹黑马,实际上,兄弟三人都看上了那匹黑马,这匹马皮毛光滑身材魁梧,眼神坚定而有力,即使是在这三匹里,依旧是合理不群。

    只是长幼有序,两位弟弟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恒将手伸向缰绳。

    “此马名为绝地。足不践土,脚不落地,可腾空而起,是为绝地。”

    绝地旁的马奴立刻解释。

    “好马!”

    “噗嗤!”

    “哇啊!”

    大皇子的手还没摸到缰绳,就被瞪大着眼睛转过头的绝地喷了一头一脸的口水,惊叫着挥起了手臂。

    绝地被大皇子的惊叫吓得又打了几个响鼻,好在御马苑驯马是日夜有刀剑之声在马耳边让它们适应的,倒没被突然而来的声响吓得狂躁,依旧很有风度的站在那里。

    可大皇子已经僵硬到不能动了。

    “它……它喷我鼻涕……”

    语气中颇有告状之势。

    说话间,就像是还要再刺激刺激大皇子似的,绝地身边的黑鬃赤马突然放了个屁,从臀部滚出两块满是草渣的粪便来,就这么大喇喇地掉在了大皇子的面前。

    黑鬃赤马身边的马奴腿肚子都在颤抖了,哆哆嗦嗦地说:“御马监知道殿下们要马,昨夜特地让小的们喂过夜草,这奔霄本就比其他的马吃的多,想是早晨跑动以后,肠胃蠕动的快了……”

    他不解释还好,越解释大皇子脸越绿,被叫做奔霄的宝马又抖了抖臀部,惊得大皇子后退了几步,指着奔霄身边浑身披白,无一根杂毛的温顺白马叫道:“我就要这个了,就这个!”

    “这是腾雾,乘云而奔,目力惊人。”腾雾身边的马奴面露自豪之色,似乎很高兴大殿下能看重这匹马:“腾雾年纪最大,而且性格沉稳,和大殿下正好相配!”

    这就是在拍马屁,说大皇子挑年纪最大性格最沉稳的马,是因为他的身份性格和这马正好相配。

    能伺候御马的马奴,果然都没几个笨人。

    大皇子对腾雾并不是很满意,毕竟黑马和那匹赤马看起来都更硬朗一点。这白马虽然也是公马,但白马原本就阴柔,加之这一匹颈长腿长,看起来并没有身旁两匹马的彪壮气势,大皇子牵着缰绳时,心中其实还有一些不甘。

    但正如谢飞燕所说,马都是通人性的,这匹白马在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后,立刻表现出忠诚接受的姿态,甚至用自己的脸主动磨蹭了下大皇子的手,眼睛里透露出一种和蔼,没有任何威胁的强硬。

    大皇子和它目光相接,似乎在对方的眼神中都找到了共通的东西,他心中最后的那点不满也立刻挥之脑后,抱着它的脖子同样表现出亲昵。

    见老大挑走了腾雾,二皇子立刻松了口气,当仁不让的伸手继续向黑马努力。

    这黑马经过刚才大皇子一吓,已经对人有所警觉,看着二皇子伸过来的手,不但浑身肌肉紧绷,目光也紧紧逼视着他的眼睛。

    二皇子眯起眼睛,用最为傲然的眼神和它对视,一人一马的眼中俱是骄傲的神色,那黑马甚至微微侧了侧脑袋增加气势。

    “我就要你,你别想逃……”

    二皇子冷笑着抓住马辔头,“看我如何驯服你!”

    那马奴看他要上马,立刻跪在地上为他做马凳,二皇子踩着马奴的背靠近了马镫,刚一拉缰绳准备迈脚,身子突然顿了顿。

    “罢了,何苦和它这般互相折磨。”

    二皇子似乎想通了什么,跳下人背,走向绝地身边稍微矮上一点的奔霄。

    奔霄还在嚼着马嚼子,看见他过来,一双眼睛瞪得贼圆,似乎大有你过来我一蹄子踢死你的意思。

    仔细看去,那眼睛有些泛绿,和背上的黑鬃一映照,越发显得神异。

    无奈二皇子现在心情不是太好,也没什么力气和这匹马折腾,眼神似刀一般向它扫了过去:“蠢马,你要是不让我骑,我就将你送去拉车,我说到做到!”

    奔霄像是听懂了一般动了动自己的马蹄,最终还是四蹄如定一般立在了二皇子的面前,任由二皇子抚摸它的身体。

    “奔霄,耐力极强,可日夜奔驰,就是……就是能吃了点。”

    一旁的马奴不知道为什么二皇子看起来气呼呼的,只能小心翼翼地介绍。

    “这匹马比腾雾小一点,比绝地要大,和……和二殿下正好合适。”

    他也只能顺着刚刚的马奴一样说了。

    “什么?你说那匹最高的绝地反倒是最小的一匹?”二皇子眼光一扫绝地,忍不住哼道:“还真跟某人一样,喝水都长……”

    就这样,原本该是第三个挑选的刘凌莫名其妙的得到了最高大的黑马绝地,直到马缰绳送到刘凌手上,还有些云里雾里的,也没听懂二哥为什么要好好讽刺他一下。

    牵着绝地的马奴递过缰绳时还有些不安地开口:“三殿下,这绝地有个毛病,那个,其实也算不上毛病,就是……”

    他踌躇着该怎么开口,刘凌已经迫不及待地伸手摸向了绝地的脖子。

    “汪嗷嗷嗷!”

    绝地不悦地摇动脖子。

    “噗!”

    一旁等的都无聊的戴良听到绝地一叫,差点笑喷出去。

    就连一贯沉得住气的刘凌都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望着那马奴的眼神完全不知所措:“它,它……”

    “哈哈哈哈,这马居然叫的像是狗叫!”

    二皇子心里的不悦完全没有了,反而庆幸自己没有选这匹马。

    大皇子抱着腾雾的脖子不撒手,哪怕再像兄友弟恭也不愿说出什么谦让的话来,想象下吧,一匹马飞快地向前奔腾时,突然开口“汪嗷”了起来……

    说不定确有奇效,能把敌人笑到马下?

    刘凌牵着绝地的马缰绳,看着那马奴无辜的眼神,叹了口气,没有露出什么不悦的表情。

    只能祈祷这是一匹性格内敛的马,不要没事就“汪嗷”几下。不管怎么说,总是匹好马,是吧?

    他扭头看向一脸不屑表情的绝地,一口气叹的越发深了。

    三位皇子用的是御马苑里的御马,三位侍读自然不能和他们一样的待遇,得到的也不是西域的宝马。

    但御马苑挑来给侍读的依旧是千里挑一的战马,至少比谢飞燕座下的那匹黄骠马看起来更加神骏。

    也越发让戴良愁眉苦脸。

    魏坤得到的是一匹叫“雷吼”的乌骓马,四个蹄子白的赛雪,庄扬波年纪小,得到的还只是一匹马驹,但也能看出日后不凡之处,这匹胭脂马名为“朝丽”,和二皇子坐骑“奔霄”的名字倒像是相互辉映。

    戴良年纪已经不小了,虽然他恨不得也给自己一匹马驹算了,但马奴牵来的依旧是匹成年的白马,名唤“赛风”,听说善于跳跃,灵活敏捷。听到马奴说面前的高头大马居然“善于跳跃”,戴良的脸当初就变得煞白,似乎完全无法想象它到底能怎么“跳”。

    这坐骑一分,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谢飞燕是个好教头,从如何熟悉自己的马开始教起,教他们如何和马培养感情,每匹马的特点是什么,适合用什么样的兵器马战,听得几个大男孩眼神灿灿,恨不得抱着马进寝殿算了。

    谢飞燕被点来教皇子时就知道这是条腾飞之道,自然是使出浑身解数,他长得魁梧吓人,脾气倒是出乎意料的好,一个早上下来,几个男孩都很喜欢他,很快就“谢将军”长,“谢将军”短起来。

    待熟悉了一些,大皇子才有些好奇的问这位将军为什么叫这个名字,谢飞燕似乎已经被问习惯了,不太在意地回答:“我父亲是庄稼人,我生下来时头上正好有燕子飞过,所以就叫飞燕了。”

    幸好不是乌鸦飞过,麻雀飞过……

    飞燕,咳咳,除了女气一点,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一早上几个孩子就在熟悉马匹,中午匆匆用过了些点心后又迫不及待的来到了校场,在谢飞燕的指点下骑着各自的坐骑在校场兜圈,这一骑,顿时笑料百出,差点让谢飞燕肚子憋破了去。

    “叫你走啊!不会走吗?”

    二皇子坐在奔霄上,双腿一夹马肚子,那奔霄才有气无力地走了几步,而后又停了下来。

    “它到底是怎么了!”

    刘祁气急败坏地问奔霄的马奴。

    “回禀殿下,看起来像是饿了……”

    马奴轻车熟路地从腰下解下一袋东西,打开后竟是一包豆子。

    “奴婢这就喂,这就喂……”

    “什么毛病!不吃东西不走路的吗?这到底是马还是猪!”

    刘祁看着身边的老大骑着腾雾不紧不慢地溜着圈子,眼睛都气红了。

    刘恒骑着腾雾,自然很是为自己的选择得意。这马真是不错,跑的稳,身上也干净,等等,跑起来稳?

    “天啊!天啊!”

    小时候只坐在马身上“走”过的刘恒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紧张地一抱马脖子。

    “它在跑!它在跑!”

    “不要紧张!不要勒马脖子!大殿下,腾雾很稳,很稳的!”马奴惊得跟着腾雾后面拔腿狂奔,谢飞燕见大皇子这般害怕,连忙扬鞭跟上,担心他突然坠马。

    校场里,像是被拖着跑一半的刘恒依旧在大呼小叫着:“啊啊啊,它要跑到校场外面去啦!谁来拦一下,拦一下啊!”

    “老马识途,大殿下,它是要回御马苑,你勒马停住啊啊啊!”

    一群人瞠目结舌地看着大皇子就这么被“脚步沉稳”的腾雾一路小跑着带离了校场,朝着御马苑的方向而去,三四阶的台阶被它一下子就轻松跨过,完美的解释了何谓“乘云而奔”,如果忽略掉大皇子那恐怖的惊叫的话……

    刘凌见谢飞燕跟着大哥跑了,二哥还在那喂马,看着身边的绝地,忍不住开始发愁。

    他没骑过马,一次都没有。

    这绝地身材高大,绝不是没骑过马的他能驾驭的。

    可是所有人像是都忽略了这一点似的,没有人指点他该如何上马,如何驾马,如何让它停下,每个人都在关心自己的马如何,陷入了激动之中。

    刘凌眼睛扫过校场,发现只有自己的侍读戴良没有上马,只是愁眉苦脸的握着马缰绳,不时用眼睛扫过自己。

    没过一会儿,他一路小跑过来了。

    “殿下,您是不是没骑过马,不知道怎么上马?”

    听到他的话,一旁的马奴露出了吃惊的表情。

    “……嗯。”

    刘凌很感激他给自己解了围。

    “哈哈,骑马其实很容易的。不过殿下的绝地是烈马,一开始就从绝地练起会受伤的,不如先用我的马练练?”

    魏良满脸“善解人意”地指了指自己的马。

    “不,我想骑它。”

    刘凌表现出难得的固执。

    “那……”

    戴良为难极了。

    上马,应该没那么难吧?

    刘凌回想着大哥刚刚上马的姿势,从左前方靠近它,马奴跪下为凳,刘凌稍稍犹豫了一下就踩上了他的背,拉住马笼头踩着马镫翻身上马……

    “汪嗷嗷嗷!”

    绝地突然一叫,吓得刘凌手中缰绳差点没有握住,但还是险之又险地爬了上去,喘着大气露出狂喜的表情。

    他上来了!

    骑马果然没那么难!

    绝地并没有其他人想象的那般狂野,只是略微难受地摇动了下脖子,就像是它充满警惕性和烈性的外表都是伪装的似的。

    “果然是好马啊……”

    戴良羡慕地看着绝地,指了指马奴让他牵着刘凌的马缰绳,自己也跟在刘凌身边,就这么牵着马在校场里溜了起来。

    能躲一时躲一时,让他先和那匹喜欢跳的马多培养培养感情再骑!

    恩恩,就是这样!

    ***

    紫宸殿。

    “……就是这样,陛下,三殿下有过目不忘之能,若只有臣兼顾着指导一二,不免荒废了学业。臣问过三殿下,三殿下似乎有许多顾忌之事,也不愿暴露自己的本事,所以……”

    徐清在家中考虑了再三,还是决定让三皇子的本事先过个明路。

    要是以后被发现三皇子记忆超群,而东宫诸位教习都只是敷衍了事,就该他这个祭酒失职了。

    更何况,普通人家里出现一个记忆力如此惊人的学子都是难能可贵,更别说皇家之中出了这么一个天赋异禀之人,若不好好教导,徐清也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你说老三过目不忘?”

    刘未有些意外地看向徐清,心中的懊悔无以言表。

    刘凌生下来没多久就被他发现有先天之气,是天生的武将,现在又告诉他,他其实过目不忘,从文也可以?

    他自己亲手废了一个能文能武的天纵奇才?

    想到五岁之前他连接触纸笔的机会都没有,刘未心头升起一股烦躁之气,强压着脾气向徐清说道:“朕知道了。只是按你的建议一枚让他看书没多大用,最多是囫囵吞枣。从明天起,徐祭酒就安排几位大儒轮流给老三上课,以免贪多嚼不烂……”

    刘未头疼地揉着自己的眉头:“我只以为他运气好一点,没想到……哎,我是不是错了……”

    徐祭酒眼观鼻鼻观心的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得到了想要的结果,他也没敢耽误皇帝多久,很快就离开了紫宸殿。

    刘未批复着奏折,批着批着就莫名想到了被他贬入冷宫的狄氏。

    他其实喜欢性格刚强有狠劲儿的女人,只是王宰把持朝政的时候后宫里没有一个是武官家出身的妃子,很多嫔妃入宫的时候只有十三四岁,最大的也不过是十五六岁,他当然一点都不感兴趣。

    袁贵妃入宫之前,他对狄氏曾略微动过心。

    狄氏没入宫前,只是西域一个很小国家的公主,甚至连公主都算不上,因为西域有很多国家只有一座城,整个城里也没多少人,说是城主之女其实都算是抬举了她。

    这个小国横在胡夏和代国之间,胡夏想对它出兵,他就命令边关守将先下手为强,狄氏也就这样入了宫。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一身肌肤白的像是牛乳,五官深邃轮廓鲜明,身材又高挑丰腴,顾盼之间眼神里有流光闪过,看着就像是那种随时能拔剑杀人的女武士一般。

    他爱上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不同于中原女人的强健,多次临幸于她,恨不得她能更加强势一点,不屈一点,让她在其他妃子眼中被抨击的“粗野”更加粗野一些……

    可最终结果是让他失望的。

    高鼻深目不代表就心性坚毅,她的脾性逆来顺受。

    身材健壮,却连别人的耳光都不敢躲避,更别说还击。

    在床/笫之间,她比中原女人还放不开,甚至屡屡用母族之语痛哭流涕的求饶,明明会说中原话,却胆小的连自己的意思都不能表达。

    是什么时候,他放弃了呢?

    大概是从袁爱娘的眼睛里看见和他母亲一般的野心时开始的吧……

    但狄氏的外表却还是他很满意的样子,她的背景比袁爱娘更要单薄,所以他还是让她有了孕,并且抱有期待的将她贬去了冷宫。

    他以为她会为母则刚,就像是自己的母亲一样,但她天天除了以泪洗面,再也没有做出什么能自立自强的事情。

    她甚至连为孩子准备衣衫都没有做过。

    渐渐的,刘未对她失望之极,甚至认为这样性子的女人生出来的孩子也不会有多好,原本有的期待也都慢慢淡去了,只一心一意的享受着袁爱娘为了得到他的宠爱而做出的所有手段。

    哪怕有些十分拙劣,也比只懂得逆来顺受的狄氏,以及一有事就想着把别人丢出去的皇后好。

    至少她知道该如何取悦他。

    刘凌被发现有先天之气,是个意外……

    当时的他确实慌了,甚至生起就让他这么死了算了的想法,但不知为什么,到最后,他只是让那些会武的供奉们小心地废掉了他的经脉,将他还给了狄氏。

    狄氏依旧没有为母则刚,太医都说她命不久矣。一个外强中干的妃子明显不是他需要的,这孩子日后想要平安长大,一定要靠其他人的庇护才行。

    如果飞霜殿的那位发现了他断掉的经脉……

    如果当年那位对孩子十分慈爱的薛太妃愿意伸出援手……

    只要小小的诱导宋娘子带着孩子去冷宫里寻求帮助,他是不是就能和当年的他一般,得到她们的信任和爱护?

    鬼使神差的,刘未就这么做了。

    可他还是讨厌这个孩子,讨厌到看见他就想要让他离得远远的。

    如此矛盾之下,什么布局和缜密都是妄谈,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乱七八糟的局面。

    他是最艰难的帝王,也是最不被承认的东皇太一。

    更何况,还有那个人像是悬在他头上的利剑,随时提醒着他,他拥有的一切很可能刹那间天翻地覆……

    既然刘凌肖似高祖,是不是该拼上一拼?

    没有了老四,至少……

    刘未撑着下巴,因为专注而眉头紧蹙,周围伺候的宫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出。

    但他们直觉的预感到,有什么大事,恐怕就在这位帝王的皱眉间,即将要开始发生。

    这位陛下,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紧蹙过眉头。

    “吕寺卿最近有没有坐班?”

    刘未突然平静地看口问起身边的常侍。

    岱山自然不能一口回答,但他很快就问出了答案。

    “最近都没有进宫,陛下。”

    “什么时候吕寺卿去宗正寺了,记得通……”

    “陛下!陛下!翰林院的画院突然着火啦!烟腾的在中宫都能看到!”

    殿外一位近身舍人气喘吁吁的惊叫了起来。

    “什么?”

    刘未站起身,语气有些慌张地喝问:“那张《东皇太一图》呢?我派去看管那张图的几个人有没有把图带出来!”

    “臣不知晓,臣也是在中宫看到有烟……”

    “去探!”

    刘未面色扭曲地在紫宸殿里踱起了步子,片刻之后,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似的一挥袖,大叫出声:

    “摆驾翰林院!”

    “可是陛下,那里起了火,一片混乱,陛下还是……”

    岱山满脸担忧地劝谏。

    “现在就去!”

    刘未说走就走,快步迈出紫宸宫,脸色铁青地向着翰林院疾步而去,慌得身后一干宫人满头大汗。

    “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先下手为强了!母后到底在宫中给他留了多少人!”刘未心中思索之后,背后不由得汗湿一片,被冷风吹拂之后,甚至生出了刺骨的冰寒。

    “他既然要毁了那幅画,就说明老三肖似高祖确实不假,沈国公也不是他的人。他到底选择了扶谁?老大?老二?”刘未心中暗想,“他既然撕破了脸面,我是不是也该开始还击了……”

    刘未脑中在不停思考,脚步却一直没停,直到了画院附近,才看见之前派去探查的宫人们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身后跟着的正是抱着《东皇太一图》的那位老画师。

    刘未见到那熟悉的画轴,心中不由得一松,连忙迎了过去,语气急迫至极。

    “高祖的画像呢!”

    “陛下!”

    老画师见了刘未顿时瘫软在地,“臣求陛下恕了老臣的欺君之罪!臣为了能多看《东皇太一图》几眼,偷梁换柱塞了一副画轴一样大小的画进了原本的画筒之中,原想着找个没人的地方看几眼就偷偷放回去,谁知道刚换走没多久,画院居然失火了!”

    “看画的人呢?”

    刘未看着来来往往忙着救火的宫人,劈手将老画师怀里的画抢到自己手中,展开一看,正是那副《东皇太一图》,画的右下方还有自己激动之下掐出来的破痕,他以后也不准备修复了。

    “他们以为留在画筒里供着的那副是真迹,火一起就忙着救画,此时恐怕已经被困在火海之中了。”

    那老画师如丧考妣,显然这样的结果让他心里内疚极了。

    “都怪老臣,担心私下偷画会被责罚,火起时没有立刻明言画在老臣这里,是老臣害死了那几位内侍……”

    “陛下,请重重地责罚臣吧!”

    刘未看着面前原本须发洁白的老画师如今胡子头发一片焦黑,手上身上也多有烧伤,就知道他为了护住那幅画,自己受了多少罪。

    刘未仔细看了看,认出这个老者正是之前说出“高祖有萧家血脉,从小身长过人,剑眉朗目,所以这幅画便突出了高祖的阳刚之气,将东皇太一的至阳之气表现的淋漓尽致”的那位。

    这位老画师是恵帝时期的供奉,一生都在画院之中钻研画技,在画院中算是德高望重之人,他将画丢在画院供他们观看,其实也存着几分如果画有了差错还能临摹出的想法。

    当时他寄予重望的,就是眼前这位擅长人物的老画师。

    想到老者对这幅画的痴迷,大致也就推算出这幅画是如何阴差阳错的被他侥幸给救了下来。

    要是当时他明言画在他那里,恐怕死的就该是他了。

    想到其中关节,刘未神色渐渐恢复如常,看着地上一片颓丧的老画师,非但没有生气,反倒微微笑了起来。

    配合着画院一片狼藉、兵荒马乱的氛围,这样的笑容显得无比的怪异。

    “怎么会责罚你呢……”

    刘未扬起了嘴角。

    “朕该赏你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