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刘未?刘意?

祈祷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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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进深在冷宫里杀了一个人,此人被传是先帝之子,原本杀戮皇族原本该是死罪,可天威难测,蒋进深不但没有因此而获罪,反倒平步青云,彻底将头顶上那一个“委”字给去掉了,成了真正的统领。

    而原本那位宗室出身的刘统领,先是因为办事不利被要求“病养”,之后又因为宗室绑架吕鹏程不遂而受了牵连,不再受皇帝信任,干脆就闲在家中,彻底失了势。

    蒋进深因祸得福,没有受罚反倒重重得了奖赏,和他一起杀了如意的那帮子人也就越发气焰嚣张,彻底成为了刘未手下的一群忠狗,皇帝便是要他们杀了家中妻儿,都不会眨一眨眼的那种。

    可刘凌还是恨他们,即使知道他们是宫中最精锐的武装力量,依旧恨不得道不同不相为谋。

    蒋进深大约也知道这位皇子不待见他们,平时尽力避免在他面前出现,可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丝恐惧。

    这位说不得就是未来的储君,无论皇帝如今多么信任倚仗他们,可总有他登基继位的一天。这位皇子是在冷宫里长大的,和如意还有可能感情深厚,他是皇族,又是刘凌的叔叔,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秋后算账?

    好在蒋进深是个老谋深算又当机立决之人,与其想这些未来还没发生的事,不如现在就抓住这到手的富贵,能爬一步是一步,便没有被这些杂念纠缠多久,一心一意的为皇帝马首是瞻去了。

    蒋进深来皇宫的时候,刘凌正好已经去上朝了,紫宸殿里散发着一股沉郁的气氛,连蒋进深心中都有些不安。

    待他跟随者岱山到了皇帝身边,接过岱山送过来的密旨时,惊得倒吸了口凉气。

    “这……这?”

    “已经着钦天监问过了,最近几天刮得是东风,你只要在西宫的西侧……就能得手。”岱山满脸挣扎地复述着皇帝的吩咐。

    “这件事是意外,任何人都不得提及,陛下希望你能和你的人能够保守这个秘密。”

    “是,陛下。不过如果风继续往东刮,会不会牵连到其他……”

    蒋进深也怕一下子失了手,酿成大祸。

    “不会,祭天坛那里极为空旷,和四周俱不相连,到那里就已经是极限,到不了这边。”

    岱山对于此倒是不怎么担心。

    “而且宫中卫队都在巡查,不会出事的。”

    “既然如此,末将立刻去安排。”

    蒋进深没什么异议地点了点头。“末将会带嘴巴最严的几个去,陛下请不必担心。”

    刘未闻言点了点头,又特意多写了一句。

    自从他口不能言,也有了个好处,那就是他传达出去的旨意,几乎已经没有办法传到其他闲杂人等的耳里了,只要毁了那张纸,除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完全不必担心隔墙有耳的问题。

    蒋进深接过纸,见上面写着的是绝对不能让三殿下刘凌知晓,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简直倒霉透顶。

    皇帝认为三皇子不该知道的,恐怕是三皇子深恶痛绝之事,至少也是不会赞成的,加上他杀了如意,如果这件事又暴露出来,他等于是把三皇子忌讳痛恨的事都做了个遍,能有什么好下场才有鬼。

    哪怕是为了自己,他也会小心小心再小心,脸上的肯定之色自是不用多说。

    刘未见了蒋进深的表情,就知道这件事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转而闭上了眼睛,继续养神。

    自他腿不能动变成废人之后,他就很讨厌别人盯着他看,但他又不能阻止伺候他的人看向他,加上他的眼睛已经看东西模模糊糊几近失明,这眼睛有和没有意义,也就越发不愿意睁眼,能闭着就闭着。

    这样的皇帝更让人觉得高深莫测,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蒋进深毁了那张纸,对皇帝行了个半礼,立刻退出了寝殿之中。

    “陛下,这样做,哎。”

    岱山有些伤心。

    “您现在生了病,外面已经有不少风言风语,如果宫中再出了事,预兆就更加不祥,何必在这个时候……”

    刘未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他知道刘凌的心性,要他做出弑杀父亲、追杀兄弟的事情,绝对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自己就是被人推着上了那个位子的,自然知道有时候你心中想着什么,和实际上发生了什么完全不是一回事,只要有人想要你快点坐上那个位子,不必你自己说,就有大把大把的人去做。

    刘凌十几年来几乎没出过宫,在宫外能够培植力量的,绝不是他,而是其他的势力,而这些势力必然和宫里有某种联系,所以消息才能这么灵通。

    他闭着眼睛也能想出刘凌身后站着的那些人是什么关系,无非就是先帝时那些后戚的余孽罢了。

    他必须要让他们看看轻举妄动的后果,要想让他的儿子沦为傀儡,首先就要有牺牲一切的气魄。

    又想救出亲人,又想得到天下,还想得个名声,将老三架在火上烤?

    门都没有!

    ***

    静安宫。

    张太妃这么快就被送回来,也出乎所有太妃们的意料之外。

    毕竟刘凌亲自来请,皇帝的身体应该是出了很严重的问题,但凡有病,要治好都需要漫长的过程,戏文里那种药到病除的事情,往往也只能是戏说。

    王姬对此倒是很满意,连连大笑:“哈哈哈,你是不是办事太毛躁,连刘未都忍不了你,把你赶回来了?”

    薛太妃倒是注意了其他部分:“你有没有见到你的师哥?他可说了些什么?”

    随着薛太妃的问话,一群人都围了上来,好奇着这两个人之间的纠葛。毕竟那些补药、那些兔子、那些给她们做零食的陈皮山楂,让许多一辈子没有尝过情爱滋味的太妃们都暗暗羡慕不已。

    薛太妃虽然外表冷傲,但内心也是有柔软一面的,自然希望能听到什么好消息。哪怕没有什么可能,只是有个念想,对于她们这些一辈子困在冷宫里几近凋落的女人来说,也算是不枉来过这尘世一回。

    张太妃一听到说孟顺之,脸上就露出了几分惆怅之色。

    “皇帝的药被人下了手脚,他身为太医令,有失察之过,被罢官逐出京城了。”

    “什么?”

    “那你见到他没有?”

    一群太妃急死了,恨不得把张太妃肚子里的货全部倒出来。

    “见是见到了……”

    张太妃想起了紫宸殿外师哥和那男人的“深情对视”,忍不住拼命摔了下脑袋,把那可怕的画面甩出去。

    “哎哟,急死我了,你嘴里说是,头却摇头,到底是见到了还是没见到!”

    方太嫔吼了一声。

    “给个干脆点的!”

    “见到了,见到了,在殿外见了一面,他在和其他医官商议什么,和我对视了一眼。之后我给刘未验毒,讨论药方时,他也在。不过他比我沉得住气,脸上看不出什么。”

    张太妃有些内疚地说:“说起来,如果不是我查出刘未的药有问题,说不定师哥还好生生的做着他的太医令,根本不会耽误他的前程。”

    一旁的赵太妃却撇了撇嘴,吐出一句话来。

    “你那师哥,未必是不查,说不得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着皇帝早点死,好把你捞出去。这姓孟的也是倒霉,盘算了一切,只等着捞人就行了,谁知道你一时心软答应了刘凌去救他父皇,就把你师哥给坑了。”

    赵太妃读遍史书,有一种“人性本恶”的观念。

    “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算是好的……”

    她还想再说,却见对面坐着的萧逸对她摇了摇头,只能一下子刹住自己的话。

    但是张太妃听完之后,整个人都怔愣住了,脸上浮现的已经不是内疚,而是惊惧交加的表情。

    薛太妃心中叹了口气,有些怨怪赵太妃将事情戳破,但她心里也清楚,张太妃这样一直犹如赤子其实也很有些问题,她一直把自己当成十几岁时没有经历过一切还在张家的那个少年,未必不是因为宫中的生活太痛苦,所以自行将自己封闭的结果。

    她们每个人都有问题,可每个人的痛苦都无法和人诉说。她原本想着孟太医也许是能是张茜的解铃人,可现在看来,张茜能不因此而钻牛角尖,就已经算是不错了。

    窦太嫔和方太嫔没见过张茜如此迷茫惊惧的样子,心中都有些不安,想要上前安慰。赵太妃那张嘴确实讨人厌,可她说的又总是实话,让人反驳都不能,此时只能越发惋惜孟太医这个人。

    没一会儿,张太妃几乎是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了那张药笺,递给了自己最信任的朋友薛芳。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我时,托弟子给我送的药方子,说是他毕生的心血。我以为他藏了我家哪个后人,又或者有什么要嘱咐我的话藏在这词里,只是我太笨,实在看不明白。薛芳你学问好,你帮我看看。”

    薛芳云里雾里的接过药笺,拿到手里惊讶地张了张口。

    “这……这全是药名?”

    张太妃点了点头。

    “是。”

    “看不出,你那师哥还挺……”薛太妃想了半天,没想到什么合适的形容词,只能低下头去继,口中念念有词。

    “悬壶远志天涯路……”

    一时间,飞霜殿里只听得到薛芳念诵那阙词的声音,所有人都安静无比,就连王姬和窦太嫔这种平日里不爱酸腐诗文的,亦默然不语。

    “悬壶远志天涯路,半夏里,莲心苦,月色空青人楚楚。天南星远,重楼迷雾,青鸟飞无主。”

    “清歌断续宫墙暮,薄荷凉,浮萍渡,腕底沉香难寄取。彷徨生地,当归何处,忘了回乡路。

    虽然只是些毫不缱绻的药名,甚至半句相思之意都没有,可大部分人还是透过这半阙词,听出了孟顺之求而不得的痛苦心意。

    是盼望配得上心上人的“远志”,是遥望远方、心念伊人的“月色空青人楚楚”,是佳人无踪,最终为何“飞无主”的困惑。

    是希望送去思念却只能看见“宫墙”的绝望,是不愿“回乡”宁愿老死宫中彷徨“生地”的偏激……

    在场的所有人都不认识孟太医,可只是通过这一阙词,却似乎已然碰触到了那个孤傲绝望的灵魂。

    赵太妃更是当场泪湿眼眶,也不知脑子里脑补出了多少爱恨情仇,引得萧逸叹息一声,伸手挽过了她的肩头。

    “真是可惜了,多好的一阙词。”

    赵太妃擦拭着眼泪,满脸感动。

    “张呆瓜,你那师哥,一直爱慕着你呐!”

    “哈?不可能,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他怎么从来没和我,和我说过?”

    张茜吃了一惊,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儿女□□,即使有意,若私相授受,也只是坏你名节。他要有意,定然是向你父亲提亲,而后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方能成事。”

    薛芳也是怅然。

    “他是真的在乎你,所以没有让你徒增烦恼。当年你父亲应该是答应了他什么,希望他能成才以后回来娶你,词中才有‘悬壶远志’一说。”

    萧逸原本并不想和这些女子讨论这种闺房秘话,感觉颇为尴尬,待听到薛芳的分析,突然想起一事。

    “张太妃,我记得令尊的字号,似是天南先生?”

    “是,我家里的人起名字都是以药材为名,我是茜草,我兄长是蒲草,我父亲是天南星……啊!”

    张太妃也懵懂中似乎悟出了点什么。

    “真是可惜。”

    “可惜,可惜啊……”

    “可惜啊,一份相思空付了……”

    满殿太妃们都是读过书、习过文的女子,午夜梦回,也不知盼望过多少次上天能赐下这样的良人,如今红眼睛的红眼睛,感慨的感慨,也不知是可惜孟太医回京之后佳人无踪,还是可惜他这一辈子简直活成了个悲剧,亦或者……

    如赵太妃所说,一份相思空付了个呆子。

    “他,他恋慕我?”张太妃似乎陷入了什么迷惑之中,“可,可我已经嫁人了啊!我,我……”

    窦太嫔似乎也想到了什么,突然将头一扭,靠在方太嫔身上泣不成声。

    这一屋子里的女子,又有谁没有几桩伤心事?

    此时说起“已经嫁人”这个事实,顿时生出“还君明珠双泪垂”之感。

    萧逸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一贯沉稳的他居然也叹了口气。

    就在飞霜殿里一片愁云惨雾之时,黯然神伤之时,飞霜殿里的大司命们却满脸惊慌地冲了进来。

    “主子,主子,静安宫起火了!”

    “西侧有火箭射入!”

    “静安宫宫墙四门都被把守住了!”

    “有毒烟!”

    “三殿下进出的洞被人堵住了!”

    大司命们都是素有经验之人,虽然惊慌却没有失措,不但立刻分人出去打探四周情况一点点送回消息,甚至还设法探明火起的方向,想要去劫杀放箭之人的首领。

    然而火箭射入的方向在更加废弃的西面,尽是一片残垣断壁,如今又是夜晚,让人只能气的牙痒痒却无计可施。

    “刘未想烧死我们!”

    赵清仪恨声道,“他找不到《起居录》,又人之将死,什么都顾不得了!”

    “怕不是如此。”

    萧逸脸色也是铁青。

    “他开始觉得我们对刘凌的影响,要大过自己的……”

    张茜原本还满脸愁容,见外面火光冲天,立刻清醒了过来。

    “快快快,快去找帕子多叠几层,用水浇湿捂住脸面,火不怕,怕的是烟。现在得想法子自救才是!”

    至于师兄什么的,反正他只是回乡了,等日后有机会,让刘凌去寻就是!

    ***

    宫中突然起火,起火的又是西边,一开始几乎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

    临仙的皇宫处于临仙城的正中,对应着四个方向,除北面是禁卫军大营的方向,东宫毗邻达官贵人居住的内城,已经荒废的西宫毗邻百姓做买卖的西市,南面则是正对着内城。

    而临仙城,晚上是休市加宵禁的,这也意味着西市没有多少人能察觉西宫起火了。

    然而当火光冲天而起的时候,即使是瞎子也看出了宫中有变,在夜色中,火光那么明显,看得人心慌慌,不停有京官爬起身,穿好外出的朝服,骑着马就直奔内城宫中。

    有些人还担心是京中有人造反,又或者是宗室或方党余孽在京中起事,不但自己起来了,还叫醒了家中所有的家人,准备好护身的武器和甲胄,随时准备进宫救援,顺便保家护院。

    然而等这些满心赤忱的官员们奔到了内城之后,却发现内城大门紧闭,墙头上站着京兆府的府尹冯登青,对着城外的大人们朗声安抚:

    “诸位大人,请休要惊慌,本官已经入宫问清楚了,只不过是年久无人居住的西宫荒草太多起了火,宫中已经有人去灭火了,没有什么大事情,各位大人还是回去安歇吧!”

    “冯登青,不是你说没事就没事的,我等必须入宫见驾!只有陛下无事,我等才会回去!”

    “就是,谁知道宫中是不是生了变,你又是不是信口雌黄!”

    “快快快,你不放吾等进去,明日小心吾等参你一本!”

    冯登青在内城的城头上被骂个狗血淋头,有些哭笑不得地摸了摸鼻子,从善如流道:“好吧,诸位大人执意要入宫,下官也只能让道。城门官,开门!”

    只是他这么拦了一会儿,西宫的火势更大了,几乎把整个西边都映到通红的地步,让人越发觉得触目惊心。

    随着一声“开门”,一道身影骑着高头大马如风般首先窜入了内城,入内城不得骑马奔驰,可这人大概是太过着急了,连这个都顾不上了,就这么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京兆府的差吏和城门官们都骇了一跳,刚想派人阻拦奔马,却发现马上的骑手是一向深居简出的宗正寺卿吕鹏程,犹豫了一会儿,居然没敢阻拦。

    待吕鹏程一骑奔出了老远,其他许多原本准备下马步行的朝官们也就纷纷效仿,哪里管什么规矩不规矩,都跟着驾马而入,一边骑马,一边还议论纷纷。

    “不愧是有血缘的,平日里沉稳极了,到了这个时候,比谁都急。”

    “看吕寺卿衣冠不整,说不定衣服都没换就这么出来了。”

    “原来吕寺卿的马骑的这样好,为什么平日其他同僚请他去打猎,他都说自己不精骑艺?”

    可惜吕鹏程对这些议论都充耳不闻,几乎是以要跑死马的速度直奔入宫城,跳下马就拿出自己的官符。

    “下官宗正寺卿吕鹏程,有要事要进宫面圣!”

    “大人是为宫内起火来的吧?刚刚陛下已经派人送过手谕了,说是西宫只是偶然起火,烧不到外面,现在救火也来不及了,干脆就给它烧完重建……”

    几个宫内的内侍讪笑着解释。

    “左右西宫里也没有人住……”

    “谁说没有人住!”

    吕鹏程一声怒吼!

    “让开,别耽误我面圣!”

    就是因为皇帝送过了手谕,才十万火急!

    “这……您又没有奉旨入宫,又没有诏令……”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不敢放他进去。

    后来居上的官员们听到了,心中大定之后也开始劝解。

    “既然陛下都下了手谕说没事,那应当是没事,宫中失火虽然麻烦,但废宫起火也没什么……”

    “就是,知道陛下无事就好,我们还是回去吧。”

    吕鹏程脸色一青,三两步走到一个侍卫身边,低声和他说了几句什么。

    那人呆了呆,似是不敢相信,又觉得是天上掉了什么陷阱,望了几下头后,一咬牙。

    “好,我给您去通报!”

    紫宸殿。

    刘未一夜未睡,等候着西宫送来的消息。

    他让金甲卫们从西市翻墙而过,又吩咐西门的侍卫给他们方便,得手自然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

    刘未这次执意不再姑息,连里面住着是谁都不管了,至于《起居录》、萧家兵马的秘密,《九歌》的秘密等等,他都不愿再等。

    这些人根本就是不可能束手待毙之人,莫听张太妃说的那么凄惨,只要给她们一点机会,她们就唯恐天下不乱。

    没一会儿,西宫火光终于冲天,刘未听到岱山的回话,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开始有条不紊的安排着之前预定的计划。

    东宫已经被金甲卫封锁,老三便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出去,宫中四门差了侍卫打了招呼,京兆尹也在主持大局,必然不会生出什么乱来。

    静安宫更是有层层把守,连只兔子都蹦不出来,除非她们有遁地逃生之能,否则就是烧死在里面的份儿。

    就在这时,岱山匆匆入内,在皇帝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引得几个宫人十分好奇,却不敢凑近了去听。

    只见得皇帝听完岱山的耳语之后脸色大变,连忙屏退其他宫人,令人召吕鹏程入内。

    不过是片刻功夫,吕鹏程气喘吁吁地跑进了殿中,一下子瘫软在地,跪坐在地上,长声大叫。

    “萧家在外面还有兵马,除了萧太妃,无人知道萧家掌着兵的人是什么身份,又在哪里,陛下不可烧了西宫!”

    岱山看了眼刘未写的东西,垂目道:“陛下说,他贵为天子,握有天下兵马,岂有惧怕萧家余孽之理?”

    “《起居录》怕是在外面,如果赵太妃一死,起居录就要传遍天下了!”

    吕鹏程气喘吁吁。

    “陛下说,《起居录》之说不是无稽之谈,三殿下肖似□□,便是最好的佐证,实在不值一哂。”

    吕鹏程早已料到皇帝不管不顾烧了西宫,是觉得如今什么传闻都已经传出去了,有没有《起居录》都没办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恐怕已经到了疯狂的边缘,只能咬牙从怀中取出一本四四方方的册子,颤抖着声音道:

    “陛下,这是臣从太后那里得到的谱牒玉册,上面记载的东西是薛太师亲笔所录,当年宗正寺卿做的旁证,如果陛下愿意下旨立刻让开西宫四门,派人救火,臣,臣就……”

    刘未到吸了口气,眉毛一挑,伸手正准备指向吕鹏程说什么,却见吕鹏程将玉册打开,伸手抓向其中几页,厉声叫道:“陛下也知道臣的身手,如果您想硬抢这谱牒,臣就将这谱牒毁了,让您百年之后无谱牒入葬!”

    谱牒、墓志、壁书、碑文,向来是记录一位君王生平的最好证据,代国从高祖起,帝王下葬便是四者皆有,以示正统,刘未一生的心结,莫过于此,此时听到吕鹏程的威胁,顿时又气又急,一张脸忽而赤红,忽而煞白,看的一旁的岱山担心不已。

    刘未只恨自己此时有口不能言,恨不得把满肚子话全吐给自己这位舅舅听了,什么威逼利诱统统上来都好,就为了他手中那小小的册子。

    吕鹏程却咬死了皇帝根本不可能在这关节做出什么,只能妥协,或是干脆拿出什么都不管的魄力。

    无论是哪一种,明日之后他的结局,都不会太好。

    但吕家的结局,却又未必了。

    刘未心情激荡之下,喉咙里嗬嗬之声不绝,伸出手掌急切地想要抓那谱牒在自己的手里。

    一旁的岱山看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尖细的嗓音在殿中响起:“吕寺卿,您这是何苦,您可是陛下的亲舅舅啊,为什么不帮着陛下,却帮着外人?西宫里到底有什么重要的,让您这么逼迫陛下?陛下,陛下他如今已经是病入膏肓,您就不能随他一回吗?”

    他几乎是一直照顾着刘未长大,看着他从被人控制的傀儡一步步长成如今名副其实的帝王模样,又见着他不生不死,犹如废人,他虽是一宦官,将刘未视若亲生,心头的痛苦比其他人更甚。

    如今见吕鹏程又拿他最大的秘密威胁他,岱山连咬死他的心都有了,心中的恨意更是不停升起。

    刘未又哭又笑,又急又气,拿起纸笔匆匆写下一纸手谕,盖上自己手边的御印,右手颤动着递给岱山。

    岱山拿着那手谕,见上面的内容正是吕鹏程要求的,知道皇帝终于是没有抵挡得住这个诱惑,甚至连为儿子清除以后可能的桎梏都顾不上了,眼下只想看到那本谱牒,只能含着对吕鹏程的恨意,小心翼翼地揣着那张纸走到了他的面前。

    “吕寺卿,老奴只是个阉人,断不可能在武艺高强的您面前弄出什么花样,还请您拿那本谱牒给老奴,老奴就将手中的手谕和您交换。”

    他把那纸在他面前晃了晃,让他看清上面写的确实是那些内容无误。

    吕鹏程伸手递出谱牒,兜手就将岱山手中的手谕拿了过来,岱山年纪虽大,却很是精明,趁着这关头也抢下了谱牒,两人一来一去,双方要的东西都已经到手。

    只见岱山连退几步,害怕吕鹏程仗着身手过人又抢了谱牒,反手就把手上的册子抛给了龙床上不得动弹的刘未,而吕鹏程也是拔身而起,丝毫不敢耽误地握着那张手谕就奔出殿外,显然是去颁旨去了。

    接到谱牒的刘未哪里还管的上吕鹏程能不能救下西宫里的人,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记录着上代皇子名录的谱牒打开,翻到其中那几页,连触手去摸都觉得会碰坏了上面的字。

    岱山见皇帝抬起头来,无言地喊了声“灯”,连忙拿起案旁的琉璃盏,为他举高,让他看的更加清楚。

    其实皇帝的眼睛已经差到不行,即使靠的很近,也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一些痕迹,可他依然不依不饶地趴在那几张纸上,抚摸着泛黄的纸张,双手不住发抖,抖得那册子也跟着在被子上滑动。

    岱山掉着眼泪,举着宫灯,看着皇帝嘴巴不停翕动,那口型的形状是“是未,不是意,是未,不是意……”

    刘未猛然抬起头来,喉咙里嗬声大气,竟嘶哑着嗓子,硬生生嘶吼出一个“未”来。

    岱山眼泪夺眶而出,那宫灯一时没有拿稳,哐当倒地,他竟完全管不到地上琉璃盏的碎片,一膝盖跪了下去,跪在皇帝的床头哭着连连点头。

    “是,陛下,是未,记的是皇长子刘未,记的是您的生辰!老奴眼睛不花,老奴看的真真的!”

    他擦着眼泪。

    “是太后骗了您,不是您的错,薛太师和上任的宗正寺卿都查明白了,您确实是皇长子,是先帝的嫡长子!是太后骗了您,是太后骗了您啊!”

    刘未握着那谱牒,脸上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眼泪晕着满眶,却怎么也落不下来。

    他一生的命运似乎就是个笑话,明明是货真价实的龙子,当年薛太师明明已经查清了,只要纠正他们的错误就行,事实上,薛太师可能已经知道自己出了错,想要尽力弥补,所以才记下这谱牒,却因为母后执意要铲除所有反对她的力量,将错就错的以“勤王”的名义召集天下兵马入京,将薛家屠戮了个干净。

    他想起年幼时,他以弟弟刘意的身份被护在薛太师那里,看着他指着母亲大喊:

    “吾等难道是为了争权而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吗?正是因为陛下不仁、混淆血脉,使后宫沆瀣一气、混乱不堪,吾等才有此一搏!如果坐在这帝位上的人无法服众,日后不过是又要将这局面重来一回罢了,吾等正是为了殿下日后不遇见和今日同样的事情,才执意不让他登基!为帝之艰难,又岂止是坐上去而已!”

    他想起那位耿直闻名的赵太史令为了谢罪,自刎在他们面前,鲜血溅满一地……

    他想起萧家忠臣良将,最终引颈就戮……

    他想起曾为他医腿的张太医和张太妃……

    “啊……啊!啊!”

    刘未揪住自己心口的衣襟,疯狂地嘶吼了起来,口鼻七窍中不停涌出鲜血,吓的岱山一声尖叫,连忙奔出寝殿。

    “来人!传御医!传三殿下侍疾!来人啊!召门下侍郎进宫,禁卫军统领进宫!速速去人!”

    刘未手中握着那本谱牒,将它攥的死紧,就着口中喷出的鲜血,在身边的床单上写了几行字,脸上带着奇异的微笑,闭目侧卧而去。

    待到岱山进来,刘未已经口鼻流血,气绝而亡,只有手边的床单上写着几行字,其字血迹未干,斑斑点点。

    岱山不敢置信地摇动着刘未的身子,顿时失声痛哭,刚刚哭泣又想起眼泪可能会弄花了床单,只能强忍着眼泪又直起身子,压抑到身子都在剧烈颤抖的地步。

    那床单上的鲜红渐渐转为褐红,却依旧刺眼至极。

    “传位三皇子凌,诸王不必入京。”

    “秦王无罪。”

    “切记,治天下者惟君,乱天下者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