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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荒唐!”王得兴几乎指着卢栎鼻子骂,“你怎会有如此伤天害理的想法,尸体是可以随便剖开的么!”
解剖尸体在古代是非常惊世骇俗的事,卢栎早就知道,就连一向稳如泰山似乎所有事情都不值得在意的赵杼在听到他的话时,都忍不住眉梢微挑表情破冰,他认为这件事不可能绕过黄县令,必须得到黄县令的支持,才能继续之后的工作。
黄县令身边有一个性格骄傲,自信爆棚,以老卖老的王得兴,必然会加大此事难度。
果然,他一开口,王得兴就蹦出来了,以道德伦常,鬼神人魄,无知胡闹各种方向指责他的无理要求,黄县令也面色沉肃,讳莫如深。
“死者为大,入土为安,你将人剖开,让人如何下葬,如果转世投胎?黄口小儿,无知不是你的错,在你这年纪谁都会犯错,可你如此信口开河,让死人难安,让活人难受,卢栎,你是想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么!”王得兴口水横飞,一大串话骂完,最后几句倒摆出一副苦心婆心,非常遗憾的样子。
“大人,你可不能被小孩子给哄了啊!”对黄县令说话时更是字字泣血,忠心耿耿。
黄县令深深叹了一口气,“卢公子,你这是……”
卢栎修眉微敛,清澈双眸含着火气,“我还是那句话,王得兴,有些事你做不到,别人不一定做不到。”
他微微往前一步,下巴微抬,目光灼灼地看着黄县令,“我之所请,全为破案。”
“大人身为一县父母,爱民如子,治上功绩颇丰,山阳县多年来民安康泰,全赖大人之功。可县内出现如此大案,死者数量之多,必瞒不住,此番失察之责,大人怕是避不过。只要大要应我所请,我必能找出相关证据以助破案,若此案能在上官责罚之前告破……大人将功折罪,能力出众,在上官那里留下好印象,来年未必还是山阳县令。”
他话内隐意十分明了,此案的确是个大案,还是个不得了的大案,如果未破,到时吃罚的可能都不只黄县令一人,他有失察之罪,上官也免不了,蜀中官场或许也会有动荡,别人再狠一点,他这官就别想当了;若他能破案,再好生运作,将功劳分出去一些,他的仕途路必将宽阔起来……
黄县令深深看着卢栎,“卢公子可有把握?”
王得兴立刻冷哼,“便是大夫,也没几个敢在人身上动刀子的,小子,你确定你敢剖尸?便是剖了,血糊拉一片,你知道哪是哪,从哪找东西?老夫劝你,要有自知之名,切勿不自量力!”
卢栎却笑了,“我既敢有所请,自是有这个能力。”
王得兴一脸‘你就吹牛吧’的鄙夷,劝黄县令,“大人三思,他说他可以便真的可以了?没有结果怎么办?尸体剖开他吓晕了怎么办?这里是佛门净地,如此胆大妄为的不敬之事,对大人官声……”
黄县令沉吟,仿佛在思考。
随着时间的流逝,黄县令面色越发沉重,卢栎觉得他大概不会答应了。黄县令会做官,但他性格略沉稳,少了点果决胆气,或许说他没太多底气大胆,一切行为方式会以稳妥为主。
可他真的很不甘心。
的确,少了现代的测试仪器,他无法验dna血液成份细胞病变等等,但人的死因,光凭表面能看到的东西有限,如果能解剖,他就能通过不同表象的身体器官,来确定原因找出凶手,这是一条完全必要的辅助方向。
这么难吗……替死者伸冤,就这么这么难吗……
卢栎眼梢微垂,掩起眸中深深失望。
气氛正冷凝时,赵杼开口了。
“黄大人可知,仵作这行如何出现?”
黄县令对这个问题很意外,略想了一想,“前朝中期仵作一行隐现,书中记载的第一个仵作,好像是个因公残疾的捕快?”
“仵作一行,最初只是应各处所请敛尸之人,称行人,地位低下。第一个仵作出现,以丰富的遇尸经验,精准推断伤情死因,以此寻找凶手,因他不参与捕快,师爷等差事,独成一行,又因与行人接触颇多,两者渐渐结合,成为如今的仵作。”
赵杼侧脸隐在烛光里,刚硬的线条霸道的气质越发明显,连声音都有种特殊的侵略性,“每个行业都会有发展崛起——近年来朝中动向,邸报往来,大人端坐家中,可是少了清醒?”
黄县令一惊,眉头微沉,立刻凝起心神往深里想。
新帝登基以来的种种策略:休养生息,稳定边关,竖立皇权,震慑朝野……
以平王威慑边关外族,以减税安抚百姓平民,以加开恩科招揽人才,以重案重判威慑臣民……
是的,皇上近年来重视刑狱,严肃律法,想以此举教化,威慑所有臣民!
怪不得这几年来屡破大案,威严无私的人容易升官,按察史年年派,今年更是力度加大。
想要破案率高,除了做官的重视,捕快有本事,仵作也很重要。本领高的仵作简直是众人争抢的对象,近些年几乎是位高些的长官都在渴求好仵作,如果他治下找到一个,往上一送……
会得到怎样好处黄县令不敢想象。
仵作本就是与死人打交道的行业,剖尸的确惊世骇俗了些,但不出新,出奇,哪能打下大片名声!
他如今年纪渐长,是要一滩死水的烂在县令之职上,还是赌一把,迎接源源不断的好处?
黄县令身上的情绪开始转变,卢栎惊讶地看向赵杼,他他他哪来的本事!
赵杼此时的神色却没带着半点得意嘲讽,只皱着眉走过来,捏了捏他的手。
卢栎眨着清澈大眼,一脸问号。
赵杼继续静静地盯着他,不动也不说话。
这个瞬间似乎有深情的错觉。仿佛周遭一切远去,此地独留他二人。
卢栎当然知道这是错觉,因为赵杼的手劲大到一点温柔都没有。
他立刻忘记追根寻底询问赵杼,想起自己还有个非常好的名头——平王未婚妻!
这点一开始提大概没什么用,因为黄县令早就知道,这不会是左右他做决定的因素。不过在黄县令动摇时加个码倒是不错……
他呲牙冲赵杼偷偷笑了笑,清咳两声,偏头看黄县令,“大人知道,我这手仵作的本事师承张家,事实上我这手本事……王爷也知道,也曾表示支持欣赏。”
黄县令一怔,“公子说的是……平王?”
卢栎试图做一个害羞的表情,无奈实在不会,只好微微垂了头,“以我的身份,恐怕也没法认识太多王爷。”
两个人的手早已分开,赵杼看着脸不红心不跳说瞎话的卢栎,嫌弃的退开两步。
黄县令深呼一口气,正是,他们还有平王这个金字靠山!“即如此,卢公子准备吧,稍后本官会一同前往。”
卢栎喜不自胜,“大人放心,我必竭尽全力破解此案!”
王得兴脸色大变,拉住黄县令试图劝说他改变主意,卢栎却放心的离开,不再多言。黄县令其实是个主意很正的人,一旦他做了决定,就不会随意更改。
今日已经忙了一天,解剖尸体也是个体力活,卢栎并没有硬撑着马上去做,而是非常理性的将时间安排在半个时辰以后,借此空档去吃饭休息。
因为去斋房准备饭菜,沈万沙错过了与王得兴对峙的场面,悔的不得了,“当时要在就好了!看少爷不骂死他!”
卢栎抓紧时间吃饭,“少爷别跟老头一般见识,吃饭。”
沈万沙眼睛亮晶晶,悄悄凑过来,“你真的要剖尸啊!”
卢栎点头,“自然。”
沈万沙鼓着小脸嚼着菜,“我也去!”
卢栎看了他一眼,笑了,“好啊,只要你胆子够大。”
……
时间过去的很快,卢栎准备好了,让赵杼提着他的薄铁盒子工具箱,叫上沈万沙,三人一起去了停尸房。
停尸房也已准备就绪,苍术皂角已经烧起来了,尸体也被温水和酒擦洗过,除去衣服放在竹床上,以简单白布遮盖。
卢栎朝嘴里塞了片姜,看了一圈房间里的人,也没耽误工夫,让赵杼把薄铁盒子打开,露出用开水煮濯过的工具,到出解剖刀。
解剖刀不大,全长不足四寸,宽三分,后面三分之二是手柄,前头三分之一是刀刃,锋利非常,灯下泛着寒光。
卢栎仿佛很满意刀的锋利程度,以及周边油灯的数量,面上露出一个灿烂笑容。
沈万沙立刻打了个寒颤。
举着刀笑的这么慑人,这是要杀人吗!
他两只手下意识握在一起,见卢栎的视线投向了赵杼,手上的刀还轻轻晃了晃……
娘啊他在吓赵大哥!
好像今早他管赵大哥叫‘姓赵的’,赵大哥一定哪里得罪了他!可是这样威胁会把人胆子吓破的好吧!
他担心地看向赵杼……人一点反应也没有好。
好吧,是他自做多情了……
卢栎冲赵杼扬了扬眉,赵杼抱着胳膊不动声色,眸里甚至有一丝兴味,他怎么可能害怕!
卢栎暗叹可惜,扫了眼精神紧张的王得兴,看向黄县令,“大人,我要开始了。”
黄县令点头,“卢公子请。”
摆在台面上的是甲字号,也就是香院里坐在榻上伪造成自杀形式,胸口刺入短剑的尸体。
卢栎掀开白布,整体看了遍尸体,解剖刀移到尸体肩关节,刺入。
人死之后心脏停止跳动,血液循环消失,不会再流血,体内残存血色还是有的,卢栎刀子一下,微量血水涌上,鲜红的颜色和过于青白的死者皮肤交映,对于没见过的人,视觉刺激还是有的。
沈万沙几乎立刻捂了嘴,不让自己叫出来。
卢栎手下的解剖刀划往胸前中间,开出一道直线,之后手落到另一个肩关节,指尖轻按划出同样的线,之后在两条钱胸部交叉点,直直往下划……
当他用镊子掀开皮肤,暗红青黑黄白,略有些粘腻的皮肉内脏,带着不怎么令人舒适的味道出现时,沈万沙吓的脸色变了几变,跑出去吐了。
小栎子好敢!胆子好大!
黄县令脸色也变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把人剖开……尽管是死人。
凭借多年培养出的毅力和忍功,他才没当场走开。
王得兴眼珠子乱转,想看又害怕,害怕也不敢走,抱着绝不输给卢栎的强烈好胜心,用力瞪着卢栎。
卢栎对外界表现浑然不觉,扒开皮肤,分离些许肌肉血管,露出整片肋骨。
死者肋骨表露完全,上面未见伤痕,剑伤痕迹准确的避开了肋骨,刺入死者心脑,若想找到痕迹……
他开始沿着肋骨与胸骨相连处的软骨走刀,切开整个胸腔。之后从工具箱里翻出样子有些修枝剪的断肋器,轻轻放上去……略有些苦恼的停了下来。
他指着那个一掌来长的工具,问王得兴,“我担心自己力气不足,先生能帮个忙么?”
王得兴看着之前被自己形容成‘血糊拉一团’的尸体,再看卢栎手上身上,甚至连脸上都沾着血,心内惊惧害怕恶心终于再也忍不住,话都没来得及说,捂着嘴就出去吐了。
卢栎视线看到黄县令身上,黄县令没看他,他又看向赵杼,“你帮我?”
赵杼视线一直未离开卢栎,他看着少年安静剖尸,手稳的一点都没颤,好像这种事对他来说很简单。他目光专注神情肃然,一点也不像在玩,他是真的想找出线索,替死者说话。
往日白净的小手沾上血迹,脸上也不知怎么的有了血点,可这样的卢栎一点也不让人害怕,觉得血腥,残忍。他就像一个纯真无邪的仙童,眼睛更加清澈,目光更加澄净,笑容……该死的诱人!
赵杼第一次视线有些慌乱,他定了定神,才走上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