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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晋元帝心狠手辣,可在治国这事儿上,比之先前的宣平帝可谓是强上千倍百倍。先前这些政务,本就是由他处理的,如今不过是名正言顺罢了。瞧着大周江山稳固,先前有异议的大臣们,也渐渐心悦诚服、
新官上任都要三把火,何况是帝王?皇城一些世家纷纷倒台之后,余下的自然是独善其身,一时间人心惶惶,可这晋元帝却也是有惩有赏的。
譬如那齐国公府。
却说这齐国公原先不过是甄家二爷,若非甄家大爷病逝,这爵位也轮不到他的身上。齐国公贪赃枉法犯了错,连带着妻儿都一并拖累,按理说依着晋元帝的性子,这齐国公府可算是完了。
可谁想,晋元帝只惩戒了二房。长房的公子及三房所有人,皆是平安无事。
除却齐国公府,晋元帝对忠勇侯府也是照拂有加。
那会儿甄景尚不过一个十二岁的少年。他本就性子孤僻,失去所有至亲之人之后,更是变得不爱和人说话。甄景尚心里最想念的便是那个同胞的弟弟,可是午夜梦回的时候,也会时常想起那个不怎么亲近的二姐。
那日瞧着二姐自河中捞起,他呆呆的看着那具泡得发胀的尸体,总觉得那人并不是他二姐。
可慢慢的,这么久过去了,他便是不接受,也慢慢相信——他这个二姐,的确就这么走了。
有时候甄景尚就会想,若是当初他能对她多关心一些,兴许她也不会生着病乱跑,不会出事……可又想到荣哥儿……
活着的人,总是要承受更多。本就老成的少年,经历过这些事情之后,性子变得愈发的阴沉阴郁。
好在他二叔出事,他三叔当家之后,他在齐国公府的日子过得好了些。
只是他不曾想到,这个新帝,竟追封他的二姐为后,以皇后之礼,将她葬于皇陵。
此举一出,晋元帝为何照拂齐国公府和忠勇侯府,自然是显而易见了——不过是借着已逝皇后甄氏的光。
甄景尚想起头一回见到这个谋朝篡位的帝王时,他完全不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反而像是历经了沧桑似的,和他先前想得截然不同。他没说什么,领着自己去了他二姐的牌位前。
甄景尚望着牌位上的字,心中是五味杂陈。
这晋元帝,从一个小小武将,到如今贵为天子,是何等的运筹帷幄,却偏偏钟情于他二姐。
甄景尚对自己这位二姐算不上亲近,说是姐弟,关系却不及他和异母的长姐来得好。他细细回忆,他这位二姐,除却一张姣好的容貌,其他的,的确寻不出哪里好,能让这位年轻的帝王心心念念。
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他却像孤家寡人一般,守着这个牌位和一个空荡荡的皇宫。
之后这晋元帝教了他许多,虽然话不多,可待他这个妻弟,委实不错。他敬着他,时间久了,两人的关系近了些,他才忍不住问道:“您同我二姐,是如何认识的?”
他淡淡看了他一眼,答非所问:“你二姐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甄景尚佩服这位帝王对他二姐的深情,却是不明白这种匪夷所思的男女之情。
他对感情向来寡淡,饶是之后,娶了江氏女江眉为妻,也不过是相敬如宾。江眉性子温婉,又聪慧又有才情,甄景尚对她是挑不出错的,可他却从来没有对她说过什么贴己之言,反而是沉迷于官场。
直到数年之后,江眉病逝,甄景尚想起昔日那帝王所说的话,才终于尝到了这种滋味……
之后有人说起江眉,他也在心里说了一句:她是这世上最好的女子。
却说这晋元帝虽然不像历代帝王沉迷女色,却独独沉迷道家之术。为帝者,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想要的都有的,自然想这长生不老之术。皇城之人皆是这般以为。
唯有甄景尚,知晓这晋元帝对他二姐的痴情之后,才明白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他素来不信前世今生。轮回转世,更是荒诞。
连他都不信,可偏偏他却如此执迷不悟……
薛让虽为帝王,待德高望重的世外高人,却是敬重有加的。人生匆匆数十载,薛让就这么沉迷道法,寻找轮回转世之术。
终于有一日,薛让在古籍中寻到了法子,更寻到了灵峰寺云游归来的大师。
却说那静王原有四年的帝王命格,若非他意外出现,这静王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若重生,首先要做的,便是让静王按着他原本的命格,帮助他顺利登基。
薛让并非贪恋权位,若有来世,便是要他就这么普普通通的过一生,他也心甘情愿。
做法事的那一日,甄景尚难得激动道:“我二姐已经死了,你做再多都无济于事。轮回转世,不过是欺骗世人,您贵为天子,为何要相信这等荒诞之言?”
他正当壮年,拥有这锦绣江山,人人羡慕。
如今却要因为一本毫无根据的古籍,活生生被烈火焚烧致死。*便能重生,傻子都不会相信!
可他终究还是劝不了他……
躺在高台之上时,薛让回忆自己这一生。世人想要的,他都有的,可偏偏人人都有的,却是他最羡慕的。幼时丧母,他同父亲的关系不好,祖母对他尚且关心,可他不像其他人,争着在祖母前面表现,为的便是博得一丝宠爱。他不争不抢,没有想要的,只是喜欢战场上那种酣畅淋漓的厮杀之感。他以为自己的一生就该如此,却未料会遇见她。
灵峰寺初见,他看了一眼,便是永世难忘。
她心里眼里只有她的徐表哥,他便成全他,却不曾想,他是做错了。若是重来一回,他一定不会退让半步。
薛让渐渐失去了知觉,醒时发现自己正躺在榻上。
正是安国公府的四和居。
……他回来了。
那一刻,他欣喜若狂。
这一日刚好是安国公自鹤州回来的日子,带来了一些鹤州的小玩意儿,给家里的女眷。有一份,是要送到齐国公府给甄宝琼的。
这仿佛是薛让头一回向自己这个爹爹主动提出自己的想法:“爹,让我去吧。”
安国公因妻子陆氏的死,对这个长子从来是不关心的,他习惯了父子间生疏的态度,这会儿难得见他主动说话,倒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之后却也没说什么,只点了头。
薛让借着给甄宝琼送礼,去了甄宝琼的霖铃居,而离霖铃居不远处的一间跨院,便是八岁的甄宝璐住的地方。
不过这一次,他倒是没有见着她。
两日后,甄景尚和甄景荣洗三礼,他陪着祖母再次踏入齐国公府。
见了长辈之后,他并未和同龄的少年聚在一起,而是朝着呦呦轩的方向走去。
正是海棠花盛开的季节,院中海棠花团锦簇,娇妍无双。
一片粉润明媚之下,才七八岁的小女孩,穿着一身朱红小碎花齐胸襦裙,柔软的乌发梳成两个精致的花苞髻,举着手,一跳一跳,勾着枝头开得最漂亮的那朵花。
她抬头望着花,他远远的看着她。
他缓步走了过去,站在她的身后,因着他个头高,轻轻松松便将那株花给摘了下来。
“……给。”他把摘下的花递到她的面前。
小姑娘终于反应过来,呆呆的转过头看着他。
是一张玉雪可爱的圆脸。
面前稚嫩的小脸,和记忆中那明媚娇俏的容颜渐渐重合在一起,薛让尽量克制的望着她,手里举着花,等着她的回应。
——他不着急的。他现在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