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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教室的布局与上一间教室都没什么两样,屋里摆了三排旧桌椅,桌面上的清漆都在年久使用中褪得干干净净,桌面上被铅笔和小刀画出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划痕,有几张桌椅甚至还缺了螺丝断了脚,摇摇欲坠地勉强立在地上,一碰来回乱晃。
许暮洲已经不会被这些零碎的细节吸引注意力了,他心中原本的线索树状图被全部推翻,取而代之的只有两个字。
——孙茜。
对于许暮洲来说,如果找到她的执念,清除她的怨恨才是最终目标的话,那么只有去问“孙茜”本人,才是打通游戏的最好方式。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许暮洲反而豁然开朗,他从焦虑烦躁的感情中抽离出来,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这间教室的窗外就是那片宽阔的操场,许暮洲走到一扇有破损的窗前,从破口处伸出两根手指,按住玻璃轻轻一掰。
被风雨侵蚀过的木头窗框比玻璃还要脆弱,许暮洲不但掰下了一块玻璃,还带下了小半块窗框。
窗户上蒙着一层附着在玻璃上的油灰,许暮洲抹了两把发现擦不干净,干脆放弃了,他弯下腰从破口处往外看了看,发觉原本操场上纷纷扬扬的柳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住了。
看起来是只有人在操场时才会触发的被动机制。
许暮洲将碎玻璃片从破损的玻璃中丢了出去,在确定了教室窗户是可被破坏的之后,他才拍了拍手上的灰,直起身来看向严岑。
严岑早在许暮洲一本正经的叫他严哥的时候,心里那只警铃就开始疯狂作响,他警惕地挑了挑眉,哼了一声示意自己在听:“嗯?”
“刚才在走廊里交手的时候,你对孙茜现在的情况有预估吗?”许暮洲委婉地问:“比如说,武力值啊,敏捷度啊之类的。”
他看起来十分诚恳,然而在严岑眼里,不怀好意的小狐狸尾巴都要摇晃着翘到天上去了。
“很强。”严岑客观地说:“武力比速度还要可怕。”
“你能跟她持平吗?”许暮洲再接再厉地问。
“十分钟之内可以。”严岑说:“再长就不好说了。”
“够了,劳烦你到隔壁那间教室去开个灯试试看。”许暮洲弯起眼睛,真诚地笑道:“我想试试看,开灯是一个辅助条件还是一个直接触发条件。”
他还真敢开口,严岑想。
在上课铃响后的二十分钟,孙茜已经在没有任何触发机制的情况从二楼走了下来,现在脚步声还回荡在一楼空旷的走廊里。
尖细的鞋跟在瓷砖上敲出的声音又稳又尖,像是一声声踏在人心上的催命符。
她现在的脚步听起来尚且算是稳定,但谁也不知道骤然开灯会发生什么,或许就像第一节课时那样,灯光会触发她的狂暴,也有可能因为上课时间身在教室,所以什么也不会发生。
简直是薛定谔的开灯,灯亮之前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你故意报复我?”严岑抱臂环胸,似笑非笑地看着许暮洲:“因为我瞒着你任务信息?”
“怎么会呢。”许暮洲看起来非常无辜:“我只是想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想。”
这句话很耳熟,严岑想。
在高铁站上他也是这么说的,唯一的区别是,当初许暮洲玩儿的是自己的命,然而现在已经开始不见外的玩儿他的命了。
严岑当然知道许暮洲说的是实话,他看过许暮洲的资料,这个人机灵,聪明,也算是会记仇,无伤大雅的情况下确实会小小报复一下,但最多也就只能算作恶作剧的标准,离“恶毒”中间还隔着十万八千里,总体来说依然算是个和平年代的优秀青年,不大会拿这种事儿开玩笑。
何况严岑大概能猜到许暮洲在想什么。
他想知道,“开灯”本身是不是一件能刺激到孙茜的事情,如果说上课要待在教室里,下课才可以自由走动是一件符合现实逻辑的事情,那么其实尝试在教室里开灯,反而可以确定一件事——孙茜会不会为这种符合现实逻辑的行为而疯狂。
他们现在面临的情况跟实际的案件不一样,这里没有知情者,也没有案件剧情背景,甚至没有可供梳理的人脉网。
于是许暮洲走投无路,只能去问当事人。
孙茜已经疯了,但她的执念还在。严岑虽然不清楚许暮洲究竟心中想要验证的猜想具体是什么,但这不妨碍他对新同事的智商给予一定的信任。
走廊里的脚步声在门口停顿下来,许暮洲一颗心顿时吊得老高。二十秒后,随即重新迈开步子,似乎是转了个弯,开始往走廊另一头去了。
许暮洲松了口气,他正想着要如何说服严岑,却见对方已经靠在墙边拉开了房门。
“哎……”许暮洲压低声音叫住他:“等等。”
“等什么?”严岑提醒他:“还有十五分钟就要下课了。”
“你小心一点。”许暮洲毕竟还是对孙茜的战斗力心有余悸,也担心严岑应付不来:“我试过了,窗是可以破坏的,开灯之后你干脆直接跳窗回到这间屋,两间教室中间的间隔不到两米,我在这头接你一下。”
还是条有良心的小狐狸,严岑想。
严岑呆在永无乡太久了,清理系统的任务做得太多,难免会有种时间错乱的感觉出现。他记得自己的年龄,但总觉得自己已经活过了不知道多少年。他在不同的时间线里活过一天,或者一年,然而等回到永无乡时,时间才过去了几秒钟。
这其实不是个好体验,岁月匆匆流淌,他在无数个时间线中穿来穿去,像是个不被世界承认的过客。
但还好,新来的这位新同事看起来不止麻烦,还很有意思。
许暮洲虽然怎么看怎么还保有着原生世界的幼稚和无知,但他身上那种不可忽视的活力,跟他们这些死气沉沉的灵魂完全不一样。
——是一种“新鲜感”。
严岑本能地想将这种鲜活维持得更长一些,所以他并不介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配合一下这位新同事。
“知道了。”他言简意赅地撂下这句话,从开门的缝隙里闪身出去。
许暮洲的心骤然提了起来,他连忙绕过这一地的桌椅板凳,用耳朵贴上了靠着隔壁教室的那堵墙。
许暮洲听不见严岑的脚步声,但好在老房子隔音并不怎么好,许暮洲听到了一声极为细小的关门声。
能进门就说明没在走廊被抓到,许暮洲暂且松了口气,他踮着脚去将门关好,然后走到床边,掰开了两只锈迹斑斑的窗栓。
一楼所有的教室布局都大差不差样,严岑轻而易举地在靠近门边的墙上找到了灯绳。
教室门的把手被他用竹笤帚别上,门前还多堵了一张课桌。
进屋时严岑就目测了一下,从门边到窗户大概三米远,算上破窗出去再回到隔壁教室,最少要十秒。虽然这课桌看起来惨兮兮的,不用人碰都一副要倒不倒的样子,但好歹聊胜于无,能挡一秒是一秒。
离下课仅剩十几分钟,严岑退回门边,缓慢而谨慎地拉紧了灯绳。他在心里默数着外头的脚步声,直到听着敲击地面的声音逐渐变得几不可闻,他才骤然发力,狠狠拽下了灯绳。
老式吊灯的灯绳要回弹后才会发亮,白炽灯外头蒙了一层厚厚的油脂,但迸射出的亮光却刺眼无比,几乎跟新灯没什么两样。
骤然被点亮的灯光从门上的玻璃中倾斜而出,下一秒,严岑就听见走廊中的脚步声骤然加快,几乎连成了一线。
严岑不再犹豫,转身就往窗外奔。然而孙茜的速度比他想象的更快,教室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课桌被一股大力扇到墙上,摔了个四分五裂。
孙茜似乎是看到了屋中的严岑,她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不管不顾地冲严岑扑了上来。
许暮洲猜的似乎没错,光亮刺激了孙茜,她甚至一门心思地要留住严岑,课桌被她撞得东倒西歪,她空洞的瞳孔里似乎只剩下严岑一个人,腐烂的喉口不断地发出令人发寒的哀吼。
像是愤怒,又像是在哭。
在亮光的照射下,孙茜的样子更显得可怖,她左手的西服袖口破破烂烂,指甲泛着不详的黑光,身上的鲜血像是重新有了温度,在她身上流动着,顺着看得见的看不见的伤口将衣料一层一层地润湿,又一刻不停地滴落下来。
严岑没准备跟她硬碰硬,拿到许暮洲想要的消息后他就准备抽身撤退。
早在孙茜进屋的那一刻,严岑就已经敏捷地翻过一张课桌,将将摸到了窗边。然而就在严岑准备破窗而出时,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微的碰撞声,那声音十分清脆,转瞬即逝。
严岑脚步一顿,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在靠近门边的地上,静静地躺着一把拴着标签的银色小钥匙。
那枚钥匙很新,甚至能折射出细碎的亮光,严岑微微眯眼,发现上头还沾着血迹。
——是从孙茜身上掉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