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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电梯发出到达的提示音,严岑从手机屏幕上收回目光,神情自若地将手机揣回兜里,从工作人员电梯迈步出去,向右拐进了走廊中。
B座三四楼都是员工餐厅,与园区餐厅相似,三楼是快餐窗口,而四楼是小炒窗口,还设置了一些半开放的包间。
三四楼之间被打通,装修成半开放式,现在正好是午休的时间,三楼乌泱泱一堆人,三三两两的各科室值班医生端着餐盘坐在一起叽叽喳喳,虽然都有意压低了声音,但汇在一起也显得十分嘈杂。
严岑向来不喜欢这些人多的地方,他面色淡淡地垂着眼,一边挽着白大褂的袖子,一边目不斜视地穿过塑料桌椅的走道,往餐厅另一头的楼梯走去。
可惜万里长征刚到一半,他就被人叫住了。
“成弘?”
严岑显然对自己的新名字适应良好,他自然地停下脚步,转过头寻找着声音来源。
“哎,这呢。”不远处的靠窗座位上,一个男人举着筷子冲他挥了挥手。
严岑脚步一转,向他走了过去。这个人他有印象,是昨天换班时候跟他交接的医生,跟严成弘同属一个科室。严岑的眼神扫过他胸口挂着的名牌——张毅,是个很普通的名字。
“你不是休假吗?”严岑站在桌边,随意地问:“还在这个点儿下来挤?”
“吃饭热闹。”张毅跟严成弘很熟络,他往嘴里塞了一小块鸡丁,含糊地说:“倒是你,我听说你申请调班了,连着值三天整班不嫌累啊?”
严岑推了推眼镜:“之后有点事,不想请假,就干脆调一下。”
疗养院的工作轻松,经常会有人用调岗的方式来凑两天休假,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张毅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张毅鼓着腮帮子点了点头,连忙冲着严岑摆了摆手,连声说:“哎哟,别光说话杵在这不动弹。你不去打饭啊?我给你占座。”
“不用了。”严岑看了看腕表,觉得还有时间,干脆在张毅对面的空座上坐了下来:“今天想去楼上吃猪肚鸡。”
“哦。”张毅点了点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哎对,你上午是不是有七号床的咨询来着?”
“是有。”严岑说:“一小时,已经结束了。”
张毅含糊着紧赶慢赶地将盘子里的饭扒拉到嘴里,又灌了半杯凉水下肚,才倒出嘴来说话:“哎哟,我跟你说,我一提到七号床就头大。人生经历一帆风顺,智商还高,逻辑比咱家的小护士都好。病症病症找不到,问她又不肯自己说……不说就算了,整体状态永远没个起色,明明能说话,但就是绝对不肯开口。她再这么住下去,我觉得咱们下个季度的奖金也没戏了。”
张毅也不知道憋了多长时间,一张嘴连珠炮似的抱怨个没完,严岑从餐桌上抽了张湿巾,取下眼镜静静地擦着镜片,没有说话。
“其实吧,我觉得她那个爸妈也是嫌麻烦,把七号床往咱们这一扔,说是疗养,还不就是不想负责吗。”张毅说着叹了口气:“不然你说都这么长时间了,孩子一点起色都没有,也没见他们着急。”
“说不准他们知道症结呢。”严岑擦完了眼睛,又抽了张干净的纸巾去擦镜片上的水珠,笑着说:“谁家还没有点家丑呢。”
“……唔。”张毅认真地想了想,点了点头:“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还真说不准。”
严岑低头看了看腕表,还差十分钟十二点整,距离他跟许暮洲打过的那个电话已经过了半小时。
张毅见状一愣:“约了人?”
“患者。”严岑言简意赅地说。
张毅竖起一根手指,指了指楼上的包间,问道:“约在这里吃饭?”
“对。”严岑说。
张毅冲他挤眉弄眼,揶揄道:“行啊你。”
严岑笑了笑,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哎呀我懂,咱们负责的病人都是轻微症状,跟正常人没啥两样,怕什么。”张毅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那你快去吧,别在这耽误事儿,你看你也不早说。”
张毅唠叨起来没完,严岑将擦干净的眼镜重新架回鼻梁上,又被张毅抓着听了几句“过来人的经验”才勉强脱身。
四楼的小炒窗口在日常三餐时间不算在包吃的范畴里,需要额外付钱,所以人比三楼少了一大半有余。
严岑站在楼梯口环视了一圈,在靠近窗边的倒数第二个卡座发现了许暮洲的身影。
他没有着急走过去,而是摸了摸兜里的饭卡,转头先走向了小炒窗口点了两份儿猪肚鸡汤饭套餐。
这是“严成弘”十分青睐的餐点搭配,小炒窗口的工作人员已经认识他了,出餐的时候还给他多加了一小碟辣白菜。
严岑端着餐盘走到卡座上的时候,许暮洲手里攥着一张硬纸卡片,正望着窗外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严岑把汤碗搁在他面前,许暮洲才像骤然回神一般浑身一激灵。
他的脸色不太好,是一种极为不健康的苍白,眼神略微有些涣散,攥着卡片的手指有些泛白。
“你怎么才来。”许暮洲勉强冲严岑笑了笑:“我还有事跟你说呢。”
“在楼下遇到了同事,说了两句话。”严岑看着他的脸色,皱了皱眉,低声问:“出什么事了?”
“我在A座发现了一个问题。”许暮洲说:“在那里——”
“先把汤喝了。”严岑打断他,不容拒绝地将餐盘往他面前一推:“这个任务又不限时,不用着急。”
许暮洲呆愣愣地接过严岑塞过来的勺子,低头搅了搅碗里的汤,鲜亮的油花浮在热气腾腾的汤水中,许暮洲抿了一口,觉得冻僵的身体重新暖和了过来。
严岑看着他脸色终于有了那么一丝活气,才捞起筷子捡了口菜。他吃得很敷衍,意思意思往嘴里扒了两口饭,就像完成任务一般搁了下筷子。
微烫的汤水顺着许暮洲的喉管一路向下,恰到好处地抚平了他方才一直躁动不安的心。许暮洲连着干了半碗汤,才长舒一口气,觉得自己彻底活过来了。
严岑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可能是没喝够,于是又把自己面前那碗汤推到许暮洲面前,还顺手用干净的汤勺舀走了上头点缀的香菜。
许暮洲一怔,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那碗汤里本来就没有香菜。
“你怎么知道我不吃香菜。”许暮洲下意识问道。
严岑头也不抬地说:“你不但不吃香菜,还不吃玉米不吃面,不吃豌豆粒。跟你一块吃了好几顿饭,光看也记住了。”
许暮洲:“……”
瓦罐里的汤是一直在炉子上煨着的,罐身被明火烘烤得暖意洋洋,许暮洲微微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用勺子搅动着那碗汤,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十二岁之前一直待在孤儿院,那里老师别说知道他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这些琐事,恐怕连他的名字都没记全。对他们来说,只要这些孩子每天能照常睁开眼,连摔带打地一天天长大就行了。
不过许暮洲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孤儿院的孩子足有百十来个,老师却只有两个,每个老师每天要照应着好几十个叽叽喳喳上蹿下跳的小崽子,哪怕想管也是有心无力。
喜好,生日和讨厌吃的食物,这些极其亲近的私密信息许暮洲从来没主动跟人分享过,也没享受过被人一点点发觉这些习惯的待遇。
所以当这种话题从严岑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第一反应竟然是近似心虚的慌张。
——因为严岑不但将这种小事放在心里,他还将其当做一件“需要注意”的事来看待了。
这种感觉很奇特——那并不是一种十分纯粹的感觉,甚至并不能算作“欣喜”,而是更接近一种酸涩的情绪。
“你对谁都这么上心?”许暮洲问。
“我又不负责别人。”严岑说得理直气壮。
他说完欲言又止地沉默片刻,最后还是没忍住,露出许暮洲极其熟悉的无奈神色来:“……麻烦。”
许暮洲:“……”
他严哥倒还是那个严哥——只是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许暮洲听着这句日常的“麻烦”都觉得比平时顺耳一些。
许暮洲低头舀了勺汤塞进嘴里,忍不住抽了下鼻子。
严岑看了他一眼,颇为迟钝地问:“嫌冷了?”
“……对。”许暮洲一本正经地说:“北方的秋天有点凉。”
许暮洲说完,生怕自己的话可信性不足,又欲盖弥彰地把外套的拉链往上拉了拉。
“怕冷还选这么个座。”严岑说着已经站了起来:“你来我这坐。”
严岑不说许暮洲还没发现,他身边的那扇窗是塑料窗框,内侧有些变形弯曲,没法严丝合缝地关紧,正有一股寒风从窗缝里呼呼往里吹。
许暮洲话都说出去了,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跟严岑换了个座。
严岑从兜里摸出一包烟,直接无视了墙上“禁止吸烟”的标志,叼了一根出来点燃了。
“刚才你要说什么来着?”严岑含糊地说:“A座怎么了?”
说起正事,许暮洲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他扔下汤勺,把手里一直攥着的卡纸递给严岑。
“我在A座发现了纪筠的住院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