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所谓尊严)

三元桥C口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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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赵馨彤这边。

    她沿着血迹寻找祁晓轩二人,却发现二人下榻之地竟就是前日自己败北于此的妖师客栈。心情复杂之中,又带了些了然:是了,是了,他们远道而来,自然是为了这擂台赛,为了让妖师客栈的掌柜给他们打造法宝;而自己犯规而出,自然便是虎子赢得了胜利……

    一想到虎子,她就想到今晚在虎子肩头看见已经结痂的伤口,继而又想到爹爹的百步穿杨和那人的鲜血,登时把方才的胡思乱想抛到脑后,只想赶快找到那人。而至于找到他又要做什么,她却是无暇思量了。

    提着手中的短枪,赵馨彤径直从妖师客栈的大门口闯了进去。

    客栈门口的小厮们本来正说笑着,眼见竟突然有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莽撞撞冲了进来,顿时吓了一跳,乍一看还以为是什么女鬼。待赵馨彤靠近了些,确定是人不是鬼了之后,连忙从两边扑上来,“你要干什么!”,边喊叫着边想要拦住她,“这可是妖师客栈,闲人休得乱闯!”

    “我可不是闲人!”赵馨彤心中着急,只觉全天下的人都该给自己让路,这两小厮实在聒噪!两手紧握枪杆,趁小厮扑过来时在二人颈边一抽,那两小厮便如风中落叶一般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赵馨彤踏进门内,左右四顾,黑暗中什么都看不清楚,微微使了些法力,竟发现似乎有什么东西好像屏蔽了自己的视觉和触觉。心下惊疑,只得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一阵,越走越觉得心惊——这么多年来,妖师客栈就坐落在离自家不远处,可自己怎么就没发现它竟大到如斯地步?

    这样下去,何时才能找到那人!赵馨彤心急如焚,不禁泄愤般从旁扯了一把花草,在手中绞碎;同时用右手手背抹了抹自己额头的汗水,只觉烦躁不已。然而别无他法,就算翻遍了这座客栈,她也要找到他!

    抱着这种坚强的决心,赵馨彤吸了口气,继续向前迈步。

    然而她突然停了下来。

    在黑暗中,赵馨彤缓缓抬起了自己方才揩汗用的右手,也正是这只手,将那朵花绞碎。她将手凑到自己的鼻子下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赵馨彤慢慢地吐出一口浊气,眼睛璨然发亮——果然如此。

    这朵花没有任何味道。

    不论这客栈究竟有何古怪,能屏蔽了她的视觉和触觉,可是它不能屏蔽自己的嗅觉!

    她要靠气味找到那人!

    只见赵馨彤缓缓闭上眼睛,玲珑小巧的鼻翼微微抽动,边缓慢地移动,边感受着这方圆百尺的血腥气……

    突然,她双眼一睁!

    找到了!

    赵馨彤顺着那血腥气飞快地奔跑着,途中的多少景物重复出现过、她踏过了多少“湖水”、横穿了多少建筑,她已经数不清了。就这样跑了不知多久,她遥遥地看见了一座古朴而华贵的大殿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不知为何,她的直觉告诉她,就是这里了。

    那人就在这里了!

    也不管是哪里来的信心,赵馨彤激动地直向那大殿前的台阶冲了过去,当她到达台阶顶端的时候,几个守卫的小厮同时也看见了她,不料这隐秘之处竟进了外人,登时大惊失色地从两边包抄过来,要将其拦在外面。

    赵馨彤看见有人拦路,却是不惊反喜——这里有人,说明地方果然找对了!倒也不惧对方人数比自己多,加快脚步,飞身而跃,直接便从两方还未来得及完全合拢的人中穿了过去;而在经过他们的同时,双手所持断枪挨个儿在小厮们的背上轻轻一点,那一个个小厮便如同遭受重击,纷纷趴倒在地。

    抹了抹头上的汗水,赵馨彤的心头不禁有些得意,嘴角微翘,洒然而去,却在转头的一瞬间全身僵硬。

    只见大殿之中,一人正端坐于玉台的台阶之上,双手托着下巴,表情凝重,不赞同地看着她。

    不是那人却又是谁!

    赵馨彤呆呆地盯着祁晓轩,只觉脑中一片混乱。什么,他……没事?可是爹爹的百步穿杨在方圆一里之内想来例无虚发,只要是被锁定的目标,就一定会被击中!而且那血迹分明是真的,量还那么大,必定是有人受伤了……他怎么会没事?惊疑不定之时,突然意识到似乎少了一个人。

    那个在自己被爹爹责问时,替自己站出来承担罪责的人。

    那个名为虎子的少年!

    受伤的人,竟然是……

    “他没事吧?”赵馨彤问道,犹疑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中凭空添了一股怯意。

    “……”祁晓轩沉默半晌,“他叫虎子。”

    言罢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低声道:“右半身中枪……整条手臂没了。”

    “现在命在旦夕。”

    平平淡淡的语气,说出来的真相却是血淋淋撕开在赵馨彤面前。

    赵馨彤只觉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整个人如坠冰窟。祁晓轩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一把把尖刀,狠戳到自己的心上。

    良久,她才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我……有什么能帮忙吗?”

    拿了十几年枪的双手,头一次有些不稳。

    “……”祁晓轩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看她这个样子,也有些不忍,轻轻叹了口气,“为他祈祷吧。”

    大殿之中,二人相对无言,各有心思;原本便空旷的殿内,愈显寂静。

    正当此时,那大殿顶端的横梁上突然沙沙作响,仿佛有老鼠窜过一般。二人没有在意,仍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不想下一刻,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房顶突然爆裂开来,木石俱下,声势浩大。祁晓轩连忙退开两步,惊讶地抬头看去,只见蒙蒙烟尘中一个黑影纵身而下,黑袍翻飞之下露出一张满布虬须的面孔,眼神锋利如刀!

    正是赵宗主!

    他见到祁晓轩,冷哼一声,借着落地之势,右腿狠狠向地上一砸,那看似坚硬的大理石地板,在他这一腿之威下,竟脆弱得如同豆腐一般,瞬间以赵宗主为中心裂开了一个陨坑样的大坑,坑中之石纷纷崩裂成大小不一的碎石,震碎在空中。

    祁晓轩方见到赵宗主时心中便暗叫不好,忙又向后急退几步,只见赵宗主果然没完,震碎了殿中的地板还不够,那被其震起的碎石竟像是突然有了意识般,默契地向一个位置为中心聚拢冲合,片刻之间,已经并成了一个圆柱形的巨石,悬浮在空中!赵宗主左腿后置,紧接着右脚一蹬,登时向前冲去,右手紧握成巨大的铁拳,狠狠地向那巨石后一击——那巨石便呼啸地冲祁晓轩的方向撞来。速度之快,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这巨力所涉,发出滋滋的音爆声!

    祁晓轩表情严肃,双眉紧锁,口中念念有词,千钧一发之际,一张符咒便已出现在了高高举起的右手之上。他右手紧握,迎着那距自己面部不足三尺的巨石,狠狠一拍!

    “嘭”的一声响,巨石猛地爆裂开来,化作齑粉!

    祁晓轩正欲收手,然而抬眼一看,竟见到一张满布虬须的脸正面对自己,间距不足一指!同时只觉颈上一痛,一只大手紧紧地抓扼住他的喉咙,粗粝的皮肤磨得他生疼。

    赵馨彤只见那大手狠狠掐住祁晓轩的脖颈,死命一捏,带着冲击之势,狠狠往地上一撞;那祁晓轩细长的脖颈自然不堪一击,当即折断,大蓬大蓬的黑血从断口出喷射而出,撒得满地都是。

    赵馨彤只觉脑中一片空白。他……他就这般死了?

    良久,硝烟散去,赵馨彤才听到自己爹爹熟悉的冷哼声。

    “两次都在千钧一发躲开了致命一击……影墨术果然名不虚传。”赵宗主随手甩掉溅在手上的墨汁,转头冷笑道,眯起了眼睛,语气有些奇怪,“不愧是祁门宗大公子——祁晓轩。”

    赵馨彤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身后——果然,那静静地站在门后的,不是他又是谁?他还活着,完整地活着!正大喜间,突然意识到赵宗主所说话中的内容

    ——什么,他就是祁晓轩?八大门宗排名居首的祁门宗大公子,12岁进入国御妖师,16岁便荣登队长一职的天才?

    祁晓轩对于身份被识破倒丝毫不感意外,面色如常,冲赵宗主微微拱了拱手:“赵老前辈果然是见多识广,过奖了。”

    赵宗主冷笑一声,把住枪身往地上一笃:“哼,我可不是在夸你,毕竟用墨汁泼人这种肮脏招数的只祁门宗一家……”本欲再嘲讽两句,不料余光突然瞥见赵馨彤的双手所持,一手枪头一手枪尾,甚是扎眼。

    赵宗主瞪圆双目。

    “小彤,你的枪?”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继而大喝到,“是谁折断了你的枪!”盯着赵馨彤,心中满是怒气,心想我赵门宗这些年不张扬,倒似被人小看了去,不仅祁家不把我赵家看在眼里,夜闯我女儿闺房;连我赵家枪都被不知什么人折断了,简直不像话!要是被老夫知道是谁,非宰了他不可!

    然而无论赵宗主如何逼问是谁,赵馨彤虽然被喝斥得全身簌簌发抖,却也只低着头,抿嘴不敢答话。赵宗主看着自己的闺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转头又看向祁晓轩。只见祁晓轩还是原来那个样子,静静地看着他,面上不辨喜怒。

    “祁晓轩……”赵宗主攥紧了手中的霸王枪,牙齿格格地响,只觉滔天的怒火简直要从他的身体中迸裂出来。手腕一翻,霸王枪变竖为横,赵宗主死死地盯着祁晓轩,真恨不得立刻将这小子那张欠揍的脸撕碎在自己的枪下。

    “爹爹!”赵馨彤自然知道折断自家枪兵将要面临的是怎样的惩罚,面对爹爹的威严,一时惊惶之下,并不敢吱声。不料她这一沉默,赵宗主竟误会到了祁晓轩头上,顿时慌了,急忙出声,想要阻止他。

    “闭嘴!”

    已经气红了双眼的赵宗主根本不理会自己女儿的劝阻,径直执枪而前。

    “夜闯我赵家不止,还折断我赵家枪,根本就是当我赵门宗不存在!”

    赵宗主大步前行,隆隆有声。

    “你以为仗着是天下第一门宗的称号,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

    狠狠将霸王枪往地下掼去,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只要老夫还在,赵门宗的尊严就不容践踏!”

    赵宗主威风凛凛地站在那同样威风凛凛的霸王枪前,真恍若天将一般,气势慑人。

    ——然而祁晓轩还是如方才般静静地站着,面无表情。

    不仅没有被赵宗主的声势所慑,他的思绪还飘到了其他地方。

    他想起了正生命垂危躺在玉床上呻吟的虎子。

    他想起了那一天,这支代表着赵门宗尊严的枪是如何冰冷地掼透了他的左肩;而现在,同样又是一支代表着赵门宗尊严的霸王枪,又无情地砍断了他的右臂;他想起他抱虎子回客栈时那一地的血流成河;又想起他抓着自己的衣襟的手是如何冰凉。

    然而就在今天早些时候,那只手还是热的,温暖的,充满了生机的。接过糖葫芦的手是热的,将烧饼硬塞进他嘴里的手是热的,牵着他的手拽着风筝狂奔的手是热的。

    然而现在这只手已经爆在了那支和名字一样霸道的枪下,化成了血雨。

    但他又做错了什么呢?

    只是因为一个小小的误会,和一颗赤诚的想要保护别人的心。

    祁晓轩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你赵门宗的尊严都保住了,可谁来捍卫虎子的尊严呢?

    他轻轻叹了口气。

    而与此同时,也在心中做了一个或许不那么合适的决定。

    他迎着赵宗主,缓缓走上前去,扬起眉毛。

    “枪,的确是因我而断的。”

    随着这句话出口,整个大殿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之中。

    赵馨彤不敢置信地看着祁晓轩,只觉得心跳都停止。

    赵宗主看向祁晓轩的眼神虽然冰冷,此时也多了些激赏之意。他哈哈大笑,笑容几乎可算是狰狞,只听一声巨吼。

    “好,有种!”

    “种”字方落,高大的身影已跃至空中!

    不过,也不知是否眼花,当赵宗主提起霸王枪向祁晓轩冲过去的时候,他仿佛瞥见那个少年人漆黑的眼底,有幽幽的火炎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