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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晟出身军武世家,祖上曾随永乐皇帝“奉天靖难”,乃是功勋之后,可惜掉进了京营这个大染缸混吃等死,直到遇见了沈重。
作为骑兵营的核心,马成是个会做官的老油条,吴天武是个泼皮无赖,王福稳重沉着,田大壮武勇蛮横,姜大丹一根筋,蒋海山粗鲁无知,唯有李晟自幼便有铁军纵横三千里,了却君王天下事的志向。
烂到骨头里的骑兵营,除了偶尔从箱子底下翻出几乎从来不穿的甲胄,将马刀磨成又薄又亮的铁片子,骑着连续进补几天似乎可以见人的瘦马,在天子或御马监心血来潮检阅三军时摆摆样子,其他时间就是混吃等死。给勋贵打杂换点赏赐,给商贾帮忙换点银钱,克扣军饷倒卖物资捞些外快,被消磨了志气的李晟便成了废物点心。
幸好遇到了沈大人,抢将作监,得闻游击,出京练兵,卢龙受教,孤军出关,辽东整兵,纵横建州,血战辽阳,定边成军,锤炼海岛。无情的沈大人给了定边军热血,无品的沈大人给了定边军理想,无能的沈大人给了定边军荣耀,无原则的沈大人给了定边军坚持,无人性的沈大人给了定边军感情,李晟也重获新生,愿扶危救困,以死报国。
李晟现在就想死,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在无敌统帅沈大人的眼里,还不如一块儿臭大粪。
沈重坐在马上,眼神不屑,语带讥讽,挥舞着马鞭指着李晟骂道:“强军强在哪里,智慧精神也。何谓精神,国颓民困,当为中流砥柱,当为民族脊梁,当为补天彩石,当为横流铁壁!何谓智慧,当放眼全局,当以长击短,当权衡利弊,当阴谋诡计。尔自称勇将,若无火器,若非偷袭,从你往下数,两千号没脑子的破烂,打得过黑山白水间崛起的豪杰么?”
李晟委屈怯懦地回了一句:“末将麾下不是破烂,都是好汉。【】”
沈重用鼻音冷笑着,挖苦道:“一百个傻帽好汉站着和镶黄旗对射,二十个破烂好汉反击八音五百铁骑,哦,对了,还有你手下那个缺魂的薛度,偷袭南门轻松得手,就忘了自己姓什么,手里有枪有炮不用,竟然和人家玩冷兵器。要不是工匠营的手艺过关,要不是老子捞钱的手段了得,早他娘的变成死狗了。好汉,真要是好汉,一人给你们发根木棍,给老子打老虎狗熊去!”
吴天武捂着嘴偷乐,见沈重似乎发泄完了,便挪揄道:“哎,武力上的差距可以用火器铁甲弥补,智商这东西,是硬伤啊。”
李晟怒视吴天武,冷笑道:“少他娘给老子玩落井下石,是谁总在背后糟改大人,说什么大人兵法要义就三条,一是跑,二是坑,三是拿钱使劲儿扔。”
瞧着沈重眼光似刀,吴天武忙道:“大人,鞑子的骑兵又上来了,末将替您把他们打回去,不,用火力把他们吓跑。”
说完拔马带着部下如丧家之犬溜之大吉。
李晟偷眼瞧瞧沈重面无表情的脸色,媚笑道:“大人,末将知错,您气顺了没有,若还不够您尽管骂,末将一定虚心受教。俗话说,爱之深责之切,大人如此爱我,末将感天涕零,愿一辈子追随大人,以身相许,永不背弃!”
沈重恶心地拔马远离几步,怒道:“滚,收拾你的破烂步卒,先到鞑子马场变成骑兵,然后和吴天武配合,消磨鞑子的锐气,尽快把他们压出北门。”
李晟如释重负,连忙领令,转身就将刚刚表述的衷肠抛在脑后,将英明伟大的沈大人扔在一边,一路招呼麾下去马场挑马。镶黄旗的战马,这便宜可不能不沾,而且要占得不亦乐乎,要义就是眼睛要毒,趁吴天武、田大壮他们没这个命,先吃好头道汤。
哈季兰指挥着两千蒙古骑兵,轮番对南城的定边军发起猛攻。蒙古轻骑呼啸而来,前仆后继,杀气腾腾,凶很猛烈。吴天武指挥着火器从东西城墙到中央大街轮番齐射。谁知火器刚起,哈季兰的大军便左右奔行,避开火器射程,又呼啸而回。
未等定边军反应过来,第二波蒙古轻骑又攻了上来,刚一进入定边军射程,定边军刚刚鸣响火器,便再次左右绕行回北城,同时第三波蒙古骑兵再次杀到。依次反复,循环不停,以少量的死伤死死黏住定边军,一刻不得清闲。
八音在北门上观望着战局,对格图肯说道:“哈季兰做得太假,传令,让他间隔两三次就真攻一次,沈重一向狡猾,不要让他看出破绽。”
格图肯命令吹响号角,哈季兰闻令调整攻势,几次虚攻后渐渐逼近了定边军阵前,便大举压上,先锋百骑更是全速突进,试图一举击破定边军防线。
无边的火雨将突进的蒙古骑兵笼罩其中,两高一平的火力全部发动,重新变成骑兵的李晟部飞骑从己方防线略过,一片火箭增强了威力,哈季兰吹号收兵,伤亡一百。
沈重挺立在马上,看着建州大军稳定了战局,越来越从容不迫,有张有弛,定边军消耗不减,给鞑子的伤亡却大幅降低。不由眉头紧皱,下令道:“命令防线前移,推进五十步,压迫鞑子后退。”
吴天武的大军开始前移,李晟两千铁骑一次短促打击,便逼退了哈季兰的骑兵。
八音望望天色,对格图肯道:“组织八旗勇士,分批聚集西面城墙,不要让明军发觉。瑚图里大军一到,立即不惜死伤突袭马场,夺回战马,对定边军发动全面攻击。”
格图肯领命,先选了二百豪勇从北门至西墙守御,又挑选了二千勇士,分成四批向青台峪西墙靠拢,蹲在城墙下的黑幕中藏身。而自己带着四百铁骑,隐身在民宅后面,等待着最后的反攻。
定边军一波波火箭飞舞,一排排小炮齐射,在鞑子的阵型中掀起一次次血雨,哈季兰被逼一步步后撤。中央大街至东城撤得最远,而西城方向却小幅度后退,死死守住对马场的最短突击距离。
沈重和定边军突进,前移,防守,等待,等待着八音忍受不了麾下的死伤退出北城。
八音和建州军突袭,后撤,防守,等待,等待着瑚图里的一万四千援兵,试图反败为胜,全歼定边军。
瑚图里的大军连夜行军近三个时辰,前锋已至青台峪东五里。
石头、何欢潜近青台峪东城,却再也无能为力。定边军的力量不足以控制内外,只在城内逼迫建州军,等着逼其退出野外后再一举歼灭。
而鞑子的数百骑兵哨探,纵横于城外,遮蔽了东面的通路。没有时间了,绕行最安全,可是石头与何欢知道,他们没有时间。他们不敢奢望有其他组的兄弟已经入城禀告,他们唯有期待自己。事实上六组川猴子,也只剩了石头何欢这一组。
石头看着青台峪,惨笑道:“必须有马,可一纵而过,然后躲过鞑子的弓箭,老子的小命怕就交代在这里了。看准时机,鞑子哨探一过来,手雷往高扔,杀人别伤马。你在前,我在后面替你挡箭,直入南门。”
何欢犹豫道:“石头哥,若是咱们都被射死了呢?”
石头笑道:“记住,哪怕只有一口气,也要杀入青台峪,哪怕死了,也要让城里的兄弟们看到你。只要看到你,大人也许就能猜出不妥,这是最坏的打算。”
何欢是个老实人,一向惟石头哥的命是从,此时却一咬牙,私自拿定了主意。
十骑蒙古哨探纵马而来,黑暗的中石头、何欢蓄势以待,他们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去,成败在此一举。鞑子一左一右两排奔驰,举着火把控制着马速,不时四处张望搜索。
二十步,十步,五步,最后八颗手雷,一人四颗,一手两颗,白烟急急,嘶嘶作响。石头冲何欢鼓励一笑,二人便一齐高高抛起。
轰!轰!
八颗几乎不分先后的爆炸,忽然飞散出百余个铁片,如同暴风骤雨,笼罩疾射蒙古鞑子,瞬间就将七八个打落在地。
未等鞑子做出反应,石头何欢翻身一纵,追着失去主人的战马飞奔。
第一排的惊马载着鞑子飞掠而过,第二排的惊马变向奔逃,第三排的惊马就差毫厘,石头一把捞住了第四排靠近自己的一匹惊马缰绳。惊马狂怒恐惧,使劲儿的撒欢提速,石头与何欢用尽全力追逐。
第一排的鞑子吹响了号角,最后两排的鞑子嚎叫着摘取骑弓,石头左手死死抓住缰绳,右手拉住何欢衣服就要用力。
何欢忽然大叫:“石头哥,上马!”同时双手一托石头的腰,石头条件反射一跃而上。未等石头反应过来,何欢疾驰两步一跳,双手环住石头腰部,猛然发力,屁股将将凑了过去,死死跨住战马臀部。
何欢大喊:“石头哥,变向!”
清醒过来的石头一拔马头,向青台峪南门奔去,身后风声呼啸,鞑子的利箭到了。何欢挺身护住石头,一手抱住石头腰间,一手用力划破战马臀部的皮肉,战马吃痛嘶鸣着,奔跑如风。
石头控制着方向,双腿不停催动战马,同时大呼道:“欢子,你个哈儿,有事没事?”
何欢哈哈大笑:“石头哥,幸亏你变向快,鞑子的手艺太烂,就擦破点皮。”
石头长吁了口气,笑道:“大功告成,还有两百步!”
战马如风驰电掣,决绝向前,身后鞑子乱箭如雨,嗖嗖飞过。何欢紧紧抱住石头,不停大叫:“哈,又没射着,啊哟,你们倒是瞄准些啊,咳咳,石头哥,你给我挡挡风头,土都吹进我喉咙里了。”
石头不言不语,眼泪横流,一心一意,奔向南门,任由何欢絮絮叨叨不停。一支利箭,穿过何欢的腹部,箭簇余势扎进了石头腰部,背部紧紧被何欢贴住,粘稠的液体湿润了背后的衣衫,石头怎么能不知道何欢的情况。
石头说道:“欢子,挺住,给老子活下去,等回了须弥岛,逼大人赏咱们一人一个朝鲜美女,等你弄大了她的肚子,老子还要当干爹。”
何欢的脸贴在石头肩头,喘着粗气低声笑道:“石头哥,我见过,个子小小的,皮肤白白的,屁股大大的,一定好生养,咱们都当爹,生儿子还当定边军,打……”
颠簸摇晃不再受力、越来越沉重的头颅,一动不动压在石头肩膀,靠近脖子的嘴不再有热气,紧贴的身躯冷了下来,唯有双手仍然紧紧抱住自己的腰间。
南城门上守御的定边军高喝:“火箭预备,来人通名,长了狗胆,敢闯城门,让你见识见识我定边军的好汉!”
严重缺水的石头,泪水滚滚而下,大颗大颗随风滴落。石头抿了抿嘴角的眼泪,咸咸的,酸酸的,回头喃喃说道:“欢子,好好睡吧,咱们到了,咱们完成任务了,就要见到大人,咱们救了定边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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