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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七指懒洋洋道:“你说打,我就要奉陪,那我老七岂不是很没面子?再说,就你这模样,再练个十年,老子对你还是三个手指头捏田螺,稳拿。”
李虎大吼一声,举刀便砍,雷七指跳将起来闪避,高岳忙起身拉住了李虎。
雷七指沉着脸道:“我老七不想在高公子面前,失了礼数。你不要以为老子惧你,你真要打,可以,回头找空子,老子再好好练练你。”
高岳大喝一声:“都不准再动!”二人便都不再吱声。李虎气愤难平,鼻息粗重;雷七指倒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冯亮叹了一声。他插不上嘴,也帮不上忙,只好故意打岔道:“雷当家刚才说到哪里了?”
“对啊。我说到哪里了。还不是他非要多嘴,打乱了我的思路,哎呀一时倒真想不起来。”雷七指一脸懊恼模样,吭哧半天。高岳晓得他这是故意给李虎添堵,倒没有说破他。
“哎,我想起来了。”雷七指瞟了眼李虎,收回示威的目光,又道:“我回了山寨,听说有那么两个人,非要见我,我便叫手下喊来一见。”
“那两个人,我倒不认识,从来也没见过。他们上来就开门见山,只说愿意和我做一笔买卖,帮忙除掉三个人。实在不行,除掉为首一人,也行。事成之后,给我二十两黄金,十匹上好蜀锻。”
“那两人,也没有说任何来历。不过这个无所谓。我倒喜欢和这种上路子、懂规矩的人打交道。其实这种买卖我们从前也接过,并不问雇主是何方神圣。拿了钱财就替人消*灾,事成之后钱帐两清,干脆利落。”
“万一别人叫你杀的,是什么好人呢。”冯亮也忍不住插了句嘴。
雷七指撇了撇嘴,自嘲一笑道:“你记着。在我们这里,不跟你论什么良善之辈,我本来就是奸恶无良的土匪,又不是什么主持正义的大英雄。”
其实雷七指做马匪经年,历来只愿意劫掠豪奢商官一流,不到断炊少粮的地步,一般不去骚扰贫苦百姓。他在当时乱世之际,各地如狼似虎、过境如蝗的大小匪盗辈中,实属异类。
高岳摇摇头,恳切道:“没有人生来愿意做匪。况且如今世道,官做匪,匪做官。雷当家,你不必妄自菲薄。男儿汉,走些弯路不算什么,关键是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我的话,你其实还是愿意听得进去的。”
雷七指看着高岳,目光闪烁,半晌没有作声。
沉默了一会,他又开口述说道:“那二人,和我一番讨价还价,最后讲定了给我三十两黄金,十五匹缎子。然后给了我十两金子做定金,让我随后日子不要再出门,多则半月,少则十天,必会给我具体行动的日期。”
“我一盘算,嘿。出门做一趟买卖,事先要踩点,要算计,后路要找好,还要有失手的风险。这么在家舒舒服服躺十天半个月,就能赚到这许多财物,远超过做买卖的收获,何乐而不为?”
雷七指说着,有些燥热,便将前襟拉起抖着风。顿时一阵酸酸的体臭,似有若无,钻进了几人的鼻中。
冯亮几乎要作呕,跳开几步,捏着鼻子,皱着眉叫道:“你这人,实在太恶心人。”
李虎啐了一口,昂首望着天,道:“不堪的人,到哪里都是一般的不堪。”
高岳也皱了皱眉,他抬眼望着雷七指,雷七指反而镇定的多,笑嘻嘻道:“咱老子磊落汉子,又不是描红戴花的娘们,难道还要抹点香粉,才合你们心意?”
高岳啼笑皆非,不愿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便岔开话题问道:“你收了钱,然后呢?”
“对啊。然后呢。你看,我说话容易忘,你们别打岔行不行。”雷七指伸手在乱蓬蓬的大胡子里搓了搓,又把油腻的手,往衣服上胡乱擦抹一番。
李虎自是无言。冯亮也不再作声,只是往后退开了几步,站的离雷七指远了些。
“那个,我收了钱之后,那两人就走了。这次换咱老七巴巴的等着,等了十天,就在昨日,两人又来了,见面便说了要我今日必须在这山脚包预先埋伏下,说正主肯定会在清晨路过。”
“他们说一共三人,都杀掉是最好;但无论如何,务必要把为首的正主做掉。后来跟我大概形容了一下正主的模样,又说正主有点扎手,叫我保险起见,要多带些人,所以我带了四十名手下,今日天不亮就埋伏在此了。”
听雷七指来龙去脉这么大概一说,高岳心中明白了**分。他点点头,道:“所谓不打不相识,我和雷当家,正合此理。”
“嗐。”雷七指摆摆手,难得一脸诚恳之色道:“我是真没想到会是高公子。若是早晓得,咱老七说什么也不能做这笔买卖。”
冯亮远远站着,问道:“那么现今你如何打算?”
雷七指盘腿坐着,没好气的瞥他一眼,道:“你站那么远做甚。如何打算,回去退钱呗,就说点子确实扎手,咱老七实在敌不过,没能力挣这份钱,对不住了。”
高岳道:“雷大当家可知道,找你的是何人?”
“哪个晓得。”
“如我所料不错,找你谋害我的人,必然是首阳城中主将潘武都属下之人。”高岳便也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雷七指恍然大悟,连连点头,非常认可高岳的推理。
雷七指听闻高岳竟然已在首阳城中,做了军司马。不由大为震惊,俄而又连道恭喜,说当初初见,便觉得高公子气度不凡,绝非庸人,必有出头之日。只是没料到这才半年功夫,高公子就已经做了军官,实在让人敬服。
末了,雷七指在自己大腿上重重一拍,恶狠狠道:“那姓潘的狗贼,忒的险恶歹毒。好在老天护佑高公子,他们找的是咱老七。若是找了旁人,高公子今天倒还真有些危险。”
他这句话,高岳三人,包括李虎都不禁颔首称是。冯亮想着,倒还有些后怕,心中暗自庆幸,又觉得高岳莫不是真有神灵护佑,处处化险为夷。
雷七指不屑道:“娘的。本来还打算退还定金。如此,不退了!没得还替这等狗贼省钱,回头再来祸害高公子。”
天色开始放亮,林间的雾气已然慢慢消散,化作滴滴露水,在路边的落叶和杂草间,晶莹闪亮。在清澈的晨光里,山林的轮廓也显得明朗和开阔起来。
“高公子,若是不嫌弃,日后千万莫再叫咱什么大当家。便唤我一声老七,咱心中快活得紧。今日相见,也实在难得。无论如何,便请跟我回次山寨,先把伤养好。咱老七也尽一次地主之谊,多少也能表达我的歉意。”
“这。”
高岳倒有些为难起来。他此次出城,倒真心想回白岭村探望一番,可若是回绝了雷七指,又怕伤了他暖烘烘的热心。
见高岳沉吟不决,雷七指愣了一愣,笑容僵硬在脸上,涩声道:“高公子既是瞧不上咱老七,不愿和咱们这为非作歹之徒相交,咱老七也不敢勉强,污了公子清白,这就告辞?”
见他神色萧索,背身欲走,高岳心中不忍,热血上涌,大声道:“雷老七!我正要上山叨扰,奈何舍我便走?”
雷七指霍地又转过身来。面上难以置信的惊喜之色,溢于言表:“高公子此言可真?不嫌弃我吗?”
高岳从石上移开身子站起,目光明亮,一字一句道:“我曾说过,草莽之间,自有英雄蛰伏。男子汉不问出身,只看志向。君子相交,贵在于心,我已感受到你的一片热忱之心,又怎会轻易嫌弃于你?”
雷七指心潮腾涌,就像平如明镜的湖泊泛起了层层的微波,半晌,心里都是感激和喜悦。
雷七指郑重地拱手施礼道:“高公子如此信重咱老七,我实在感激不已。”
高岳忽然又正色道:“不过还有一点。”
“哪一点?”
“我既叫你做老七,奈何你还叫我什么公子?朋友之间,贵在真字。这场面上的称谓,就算了罢,日后,便称呼我一声高兄弟,可好吗?”
“我这。哪里好与你称兄道弟……”
雷七指嘴里呐呐,一抬眼望见高岳目有所盼的眼睛,不由心中一顿,接着便挺直了腰板,大声道:“咱老七,也是个直爽磊落的汉子,怎么就唤不得一声高兄弟。这般相称,甚好!”
高岳大笑,两步上前,一把搂住了他。雷七指见他真心流露,也并不嫌弃自己身上的异味,很是感动,似乎有一股暖流,在心房中温润穿梭。
高岳转首,将李虎和冯亮招呼过来。他先将冯亮介绍一番,冯亮虽然对雷七指没有好感,但也谈不上厌恨,见高岳有心笼络亲近雷七指,便安静的站在高岳身边。
待高岳介绍完毕后,冯亮冲雷七指拱了拱手,雷七指连忙回了个礼,口中连称冯兄弟。待叫到李虎之时,李虎倒是近前了些,只不过仍然很有情绪,昂着头望天,并不理会雷七指。
雷七指略一思忖,主动道:“这位李大哥,咱老七当初有些冒犯,这里告个罪,但不打不相识,便看在高兄弟面上,握手言和了罢。”
李虎冷冷回顾道:“高兄弟三字,是你能叫的吗?咱们这些老弟兄,都要称呼一声主公,你还兄弟兄弟的,一些儿没有规矩,毫无道理!”
他上前一步,死死地盯着雷七指,又道:“你若是真心投在主公麾下,我李虎并不反对,也绝不敢因私废公;但若你存着投机取巧、两面三刀的鬼心思,老子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取了你的性命!”
“瞧不出你倒是个性情中人。”雷七指毫不回避李虎的凛然目光,开口便针锋相对道:“咱老七,虽然做的是匪,但做人的道理没有忘,不劳你多嘴。”
高岳对冯亮道:“亮子,你回去和舅舅说一说。这次我就先不回去了,等再有时间,我一定专门回去,陪他老人家好好聊一聊。”
冯亮点头答应,见高岳果真要和雷七指回鸟鼠山,不由很是担心,犹疑着小声道:“大哥,你当真要去?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高岳还未回答,雷七指却已听见,他大声道:“若是你大哥伤了一根汗毛,咱老七去你家门口自刎谢罪,成不成?”
冯亮无言,想了想,也没甚话可说,便叫高岳自己多注意,拉着李虎便自离去。